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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nel: 剑之晶——水晶帝国创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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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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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房子有几片瓦啊?别的地方都是推墙。墙倒了,那房子不是废了?”倩尧已快没了耐心。

“嫂子,我明白了”传玉醒悟过来“刚才,我还对您,对朝正哥……”

“没事的,只要你理解你哥就行了。”倩尧搀扶着传玉站了起来。

“站起来了?能走不?”朝正从里间拖了个袋子走了出来,仍是冰冷地问。

“哥,我”传玉嗫诺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走,就快回去。还等着你老婆来接你啊。”朝正虎着脸“把这个先扛你大你妈家里。”说着,他一指袋子说。

“这是?”传玉不解。

“麦子,快扛走,不要给人看见。”朝正催促着。

“哥,哥,我,我”传玉的眼睛又湿润了。

“快走,少来这一套。”朝正把袋子往传玉肩上一放,传玉不自觉地往下一觉。

传玉不再说话,扛着麦子跨出了门槛,一只手抓着口袋,另一只手边走边抹着脸。

“这小子,平时就不知道想办法给孩子搞点吃的”朝正自言自语道。

传玉走了几步,身影渐渐模糊,渐渐清晰,他又走了回来。

“怎么还不走?”朝正着急了,这让孙娟看见可就说不清了。

“哥,我替我们全家,谢您了。”传玉说着,放下麦子,“卟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传玉,快起来,快起来。”倩尧忙跑出门搀扶起传玉。

传玉走了一会,李朝正看着妻子,重重叹了一口气“人要争气,就是没有子孙后代,到老了也能吃香喝辣,啥也不会缺。这要是不正干,还别说,真得多养几个防老。小孩好养活,添瓢水就行。老人就难了,没几家子分担,指着哪一个还真是吃不消。”

“看你,人都走了,还在这多愁善感了,正干不正干,计划不计划,是你能操心的?”倩尧看见丈夫酒醒了,她的气也消了。

“是啊,是啊。自扫门前雪。”朝正附和着。

“什么自扫门前雪,你现在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和你说个事。”倩尧也搬张椅子坐了过来。

“什么事啊?”朝正抬头问。

“我在家里除了给你爷俩做个饭,别的也没啥事,我想找点事做。”倩尧看着朝正,细声细语地说。

“你又要上班啊?支书的钱虽然不多,但以前存的也够花了啊。我还完村里的帐就辞职不干,到时我再去赚钱。”朝正的语气又重了起来。

“不出去,不出去”倩尧忙保证起来“我就是想买些桌椅餐具啥的,在家里出租。我在家里没事做,闷得慌。”

朝正低头沉思。

“你看村上红白喜事那么多,再加上周边村落的,请酒办席都需要。一个月有个三五家租,就够日常开销了。”倩尧看丈夫不说话,趁热打铁地解释。

“桌椅,餐具什么的,不是都各家借借帮衬一下的吗?”朝正有点顾虑。

“办事的人谁高兴东家借西家挪的?借时费心不说,完事后又要再原样还回去,别说打了碰了,就是认清谁家的都难。再说,咱先让人家免费使用几次,让大家觉得方便,再出租不就行了?”倩尧显然已深思熟虑多时。

“嗯,有点道理。看来你不光嘴皮子厉害啊,哈哈。”朝正的眼里满是赞许。

“你难道就娶个嘴皮子回家啊?你吃的不是我做的?穿的不是我洗的?”倩尧嗔怪地说“他三叔年底不是要结婚吗?做好后就先让他用一次。”

“你们两口讨论什么呢,张传玉哪去了?”孙娟领着民兵和王丽跨进门槛,不见了传玉忙问道。

“见他心烦,让他回家了,你没遇见?”朝正假装不知。

“哦,我也看他心烦。”孙娟应道“你回去吧,在家反思两天,你们也都回去吧。”她招呼着王丽和民兵。

待王丽和民兵都走了后,孙娟笑眯眯地说:“支书,我们家嘴多粮少,也给我袋麦子吧。”

李朝正一惊。

“就你会装好人?”孙娟看朝正的样子,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正是我支持你做支书的原因。”

隔了一天的夜里,传玉用独轮车推着花花、朵朵,将她们和妻子王丽一起送往山东的亲戚家。

第三天,传玉瓦草各半的房顶就被掀了个底朝天,而传玉已搬去老父家里。

半年后,朝正收到传玉送来的两只红鸡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倩尧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骨子里也是果毅刚决,和朝正商量好出租圆桌餐具后,她就着手做起了这件事。

朝正每日在外奔波,一心想早日还清村里的欠债。倩尧自己就去看木料,请木匠,叫上思正、射正两个小叔子,每人骑一辆骑自车,去县城买来摆宴做席用的碗、碟、筷、杯、勺之类的。没几天又想厨师炒菜也需要一套家什,又喊上两个小叔子骑上自行车绑着锣筐再去县城买来铁锅、大勺、锅铲等。木匠打好桌椅板凳,倩尧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没过几天又不乐了。她拿着纸笔在家里画了几天,儿子放学吃饭都快顾不上了。画了撕,撕了画,前后有一周的时间,她又设计出简易的棚户,好让喝酒祝福的人不用东一家西一家的散着,不热闹。

朝正看着倩尧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干事的劲头越来越大,渐渐也重视了。夫妻俩又把前后的规划细细琢磨分析了一遍,朝正对妻子心悦诚服起来,他也专门抽出时间帮妻子购来焊接钢杆、遮顶油布。

令夫妻俩没有想到的是,出租圆桌餐具的生意,出奇的好。此后很多年,这项业务一直是朝正夫妻俩的重要收入。在这个过程,有人眼红,有人模仿,有人浅尝辄止,也有后来者居上,但这些都没有撼动倩尧出租在剑之晶村的独霸地位。每当有人竞争,倩尧就会推陈出新,开始时是添置各种餐具,当各种用具渐渐齐全时,她又活学活用了促销,只在结婚丧事时收费,而订亲或生日什么的一概免费。当大家也有样学样时,她又先垫付一部资金给家庭困难,无钱办事的人家,待收到礼金时和出租费用一并交还。

(二十)

官三民四船五。 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扫地擦窗送灶神,李思正欢天喜地迎娶了纠葛四、五年的尤莲。媳妇娘家所在地,与剑之晶颇有渊源,就是三十几年前一祖同宗的剑之亮。他们的结合是当之无愧的一波三折。

大哥好男儿志在四方十几年,三弟思正也坚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些年头,初三开始没多久,他就辍学了。打小就对学校厌恶万分的思正,实在是伪装不下去了。有一晚孙仕来妹夫家吃饭,思正抓住时机,郑重其事地向父亲提出要退学,想和舅舅学习研磨眼镜。李才一听,把酒杯轻轻放桌子上一放,就慢慢撸起了衣袖。孙仕见了,忙劝思正好好读书,并随口抛出句孙占的口头禅——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孙仕还没卖弄完,李才劈头盖脸的巴掌已抡了上去。思正硬气地很,满脸是血的硬是一声没吭。第二天思正就和舅舅研磨起了水晶。

开始一段时间,思正还潜心好学,做起活来一板一眼,老实地很。等他熟悉了水晶行业,知道利弊后,就建议舅舅扩大经营,他不安分了。孙仕看了看目空一切的外甥,什么也没说。思正提了几次后,见舅舅一直置若罔闻,就在某一个清晨不辞而别了。

思正去了北京,在王府井练过嘴,在八达岭也摆过滩,可是他带的几只水晶眼镜连问得人都没有。这也难怪,林黛玉再怎么美若天仙,在焦大的眼里只不过是个赔钱货。思正在北京饥寒交迫地挨了一个月,就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李才又张罗着给稚气未脱的三儿子找老婆。媒人第一次介绍,除去天花乱坠的水分外,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的实货。思正看着照片上黄脸焦发的半大丫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以后两年的情况大同小异,见了照片,气就不打一处来,偶尔见个真人也怒从心头起。

见表弟如此挑三拣四,人民教师孙占的肺腑劝说,听起来就像刻薄地挖苦了。

那晚要做山竽粥喝,家里没有山竽,李才让思正去地窖里掏些。学业荒废了,庄稼活倒是没耽搁,思正挎上笆箕就去了。

打谷场南面一条人工灌溉河渠,从大炮台直达剑之晶水库,沟深河宽,春夏两季水盈及岸,秋冬两季一马平川。此时河床上的水草枯黄繁茂的厉害,一阵西北风吹过,哗哗声中蜿蜒起伏向远方,让人忍不住思绪翩翩。河底翻起堆积在两岸的土地,肥沃贫瘠夹生地厉害,这让娇贵的粮食望而生畏,却让贫贱的狗尾草蒲公英们青睐不已,一丛丛一簇簇在冬日阳光下欢快地摇摆着和详。寸土寸金的农人们就在这杂花生树的地方,垒挖出一座座贮藏蔬菜瓜果的地窖。地窖一般宽一米,深一米五,长两至三米。在地势稍高的地方挖好土坑,均匀地搭上木棒,然后再堆上玉米或稻麦的秸秆。地窖一般在头部留有出口,用草绳捆扎成垛堵好。若地窖挖掘得太深,就在靠近出口处留出几级阶梯。需要取用果蔬时,拉开草垛,人倒退着钻进去捡拾。取好后,爬出来再堵上草垛即可。有时为了防止牲畜或者大风,还要在草垛上堆些石头泥垛。地窖冬暖夏凉,有时还会成为流浪者的临时居所。

场西沟渠上的地窖,全是南北而建,整齐划一的隆起,像一个个匍匐待战的士兵。

思正找到自家地窖,灰头土脸地取完山竽,挎着笆箕刚走到村旁,就见表哥孙占骑着自行车从北面过来。表弟俩相见,寒暄几句后,孙占刚培养出的好为人师习惯就显现出来了。他停下车子也不支好,就倚靠着开导起思正。

“表弟,你老大不小不赶快成家,还等着做县令的乘龙快婿?”孙占古典小说读了不少,这是他能当上人民教师的主要原因。

“这不是没碰到合适的嘛”思正辩解着。

“啥叫合适的?你既不是权倾朝野,更不是富甲一方,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的?”在学校里对着鼻涕一大把的小学生,孙占要说这些大段话语,纯粹是对牛弹琴,现在他好不容易抓住卖弄煊耀的机会。

“什么啊?”思正不满了。

“难不成你才高八斗,貌若潘安?好像你还没我懂得多吧,长得也不比我好看吧?就算长得好看,还能当煎饼,当大葱?”反正亲戚里道的,孙占心想说几句过过嘴瘾也无妨。

“你,你?”思正两眼冒火,肚内虽然有货,可都是些生活实用技能,全无半点斗嘴表面工夫。

“这不孙老师吗?你那么才高八斗,做一个月只拿五元钱的工作,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啊。”朝正刚当上支书没多久,今天去镇上开会,回家时刚好碰见表弟在训斥弟弟,忍不住就插了一句。

“俺哥回来了。我和思正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孙占见是朝正,刚才一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样子,马上变成低声下气溜须拍马的谄媚。表哥现在是一村之主,除去土皇帝不说,自己现在骑的自行车,还是从表哥那连偷带抢来的。孙占当了教师,嫌来回走路有失风范,看表嫂整日在家哄孩子,就把她不常骑的自行车借来骑用一下。这一骑就骑了近一年。后来说做价五十元卖给他,到现在他那五十元钱还不见影子。在表哥面前,他心虚。

“你这个表哥怎么做的?不帮他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你们家弟妹不是前头的吗?让她也给思正留意一下。”朝正有意想再损他几句,看他一脸堆笑的样子,想想就算了,让孙占媳妇帮弟弟介绍一下。

“思正啊。你表哥说的也对,你也老大不小了。结婚前,觉得适合自己的人很少。结婚后,觉得适合自己的人很多。好好寻思下这句话。”朝正说完骑上车就走了。

孙占听了朝正的要求后,丝毫不敢马虎,见到媳妇后,当天就让媳妇回娘家剑之亮村帮忙张罗。一周后,孙占拿了张照片来找思正。

照片上的女孩留着根油光黑亮的大辫子,笑起来的样子甜甜的,一双含水的眼睛看得人发慌,思正的心砰然激打起他日渐硬朗的胸怀。

两人很快相亲见面、互访家长、摆酒订亲,李才相当满意,给女孩尤莲家三百元的礼金。喝过订亲酒半个月不到,第一个给思正说媒的妇女找上来要谢媒礼了。

思正毫不客气地指责她想钱想疯了,自己媳妇是表嫂介绍的,关媒婆什么事。媒婆不和思正理会,她拿出两年前的照片,只说李才想昧下谢媒钱。原来当初媒婆介绍的女孩和表嫂介绍的是一个人。思正看看两张照片,最终确定是同一个人,慨叹一声女大十八变后,对尤莲也不那么十分满意了。

尤莲也是聪明人,没多久也感觉出思正的冷热变化。当下两人都有了退亲的打算,可苦于有一笔三百元的高额礼金让人无法释怀。若是思正先说出悔约的话,那三百元定亲礼金就只能打水漂,若是尤莲先说出来,那就得退还礼金,可是尤莲父亲已将礼金花往别处了。于是,两相僵持起来。

虽说两人都有退亲打算,但碍于礼金,双方礼数都不能缺。只是他来时,她不在家,她来时,他不在家。逢年过节,尤莲来陪未来公公婆婆吃顿饭,做些家务,提前尽些孝道。春种秋收,思正也到未来丈人家,田间场里的挥汗如雨。由于两人心怀鬼胎,都等着对方先提退亲,又都不想让外人看出来,因此在各自的范围内又都卖力表现,引得邻居街坊众口交赞。只是订亲两年,虽然双方来往多回,但真正碰上面还不到三次。他来时,她走,她来时,他不在家,双方配合地默契。

这事若在贺发眼里,就会说夫妻水火相济的不一定是孩子,有时还是金钱。

事情的转机出在尤莲捡拾石英时摔伤了腿,思正硬着头皮照料几天后,发现人生又如初见,两人相谈尽欢了。此时,男已当娶,女已当嫁。尤莲没像小姐妹一样不实际的要求什么嫁妆得是电冰箱,洗衣机,电风扇,24寸日本彩电,双卡收录机音响什么,婚宴酒要用敦煌洋和大曲,烟要用“上海大前门”,车得是面包车什么的;她只让思正在旧房子里摆上床、大橱、五斗橱、写字台、桌子、椅子等三十六条腿,自己买了身时兴的红色西装,坐上拖拉机就嫁了过来。

熏柳和风暖暖而过后,趴伏了一个冬季的麦子,欲长还拒地抽出两片嫩嫩的叶片,在春的前哨气息中娇弱地打着颤。

丑山镇党委书记急功近利,在改革开放实行拿来主义时,把外商的投资款直接拿进政府的金库,致使谈好的项目改弦易地。镇长刘北斗刚正不阿,为千秋后代子孙计,及时举报,详细呈清。党委书记退居二线,转任卫生局副局长,刘北斗举报有功,升任丑山镇党委书记。

李朝正带着马凤去镇里开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马凤,右手轻轻扶着朝正的腰,脸颊脖颈又一阵阵没来由地发烫,少女时种下的羞涩种子,成年后再怎么砍伐也在心里盘根错节的紧张。

刘书记心情甚好,亲自给朝正和马凤倒上了茶。两人连忙起身感谢。

“朝正啊,现在气色不错嘛,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已在你身上得到尽情展现了,哈哈”刘北斗坐在真皮办公椅子上,无视自己肥硕的身材,开着朝正肚大腰圆的玩笑。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朝正脸上陪笑着,心里也不似以往那么反感了。刘北斗和王国军三顾茅庐把他请了出来,并非求贤若渴,而是想让他背上那笔巨额黑锅。他后来才知道,那多半的欠款都是刘北斗的杰作。温水煮青蛙,李朝正对他们一度的厌恶,慢慢地成为见怪不怪,甚至在体制运转里有了向上的想法。古时为了对付不听话的厉害刺头,朝廷简单明了的一招就是满足他们的欲望,或者给他们培养出一个欲望。譬如对付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先是封为齐天大圣,当齐天大圣的封号也满足不了他时,就想方设法的让他有一个欲望,一个听起来非常高尚,有着信仰代名词的欲望——西天取经。李朝正对此心知肚明,可有时又听之任之。

“马凤也长大了,越来越水灵了。”刘北斗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起话来也随意了。

马凤红着脸低下头,摆弄起端在手里的茶杯。

“你最近看了《苍生》没有?”刘北斗转向李朝正。

“《苍生》?”李朝正一脸惘然。

“电视剧。”马凤靠近朝正耳语了一句。

“哦,没看呢。”李朝正不好意思起来。

“有空看看,那个拍得蛮好,说得事和我们这差不多啊,都是改革开放后,农村如何搞活经济的事。”刘北斗建议。

“一定,一定,一定完成书记的指示。”话说完,李朝正都有些吃惊自己的卑躬屈膝。

“什么指示,你看你这个人,就是随便聊聊天啊。”刘北斗很是满意李朝正的态度,时近中午,力邀他们留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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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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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家后,朝正问倩尧最近都放什么电视剧。倩尧很奇怪,“正在热播《苍生》,你晚上回来没见一屋子人都在看?”

“不是放《西游记》吗?”朝正问。

“那都半年前的事了,你看你这个脑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倩尧数落起丈夫。

吃完晚饭后,朝正难得的没有出去,搬张椅子等在电视机前。

“爸爸,你也看电视?”小剑看见父亲也坐在电视机前,以为是陪他看的,很亲热地就爬上了他的腿。

“是啊。你作业做完了吗?”朝正扶着儿子。

“做完了。”小剑表功式的,说得很大声。

“那你就不预习一下明天学的课程?”朝正难得关心起儿子的学习。

“也预习完了。”小剑的声音更大了。

“那你还不去睡觉?”朝正在弥补平时对儿子的管束。

“可,可……”小剑没想到自己撒娇撒出不自在了,一边支吾着,一边看向妈妈。

“你一天到晚不管他,怎么一管就是让他睡觉?刚吃完饭睡得着吗?”倩尧疼爱儿子。

“哦,那就看一会电视吧。”朝正也感觉自己平时对儿子的忽视了,把儿子抱起来换个方向,让他靠着自己看电视。

一会左邻右舍吃完晚饭都带着凳子来了。他们看见朝正,都很诧异,叫了声“支书”后,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都进来啊,站着干什么?”朝正招呼道。

大家迟疑了一下,终究耐不住电视的吸引,一个个鱼贯而入,各自找好位置坐好。

“俺大哥,今天也在啊。”朝正回头,一个足有 一米八个头的高大身板矗立在身后。

“你,你是?”朝正一时想不起来。

“这是马成”倩尧赶紧介绍,“那个是马祥”说着她指了指马成身边的女孩。

“哎呀,都这么大了,快坐下看电视。”朝正很惊奇地站起来,心里想这两年虽人在家里,可是心思全在村部了。

八点整,《苍生》开播。

《苍生》电视剧根据浩然的同名小说改编,以苦熬死受的田家为主线,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如何从集体到包产到户,及农民各显神通发家致富的众生相。小说的问世,荣获首届中国大众文学特等奖。其中主角之一赵利蓉在出演这部电视剧后,声名鹊起,成为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相当一段时间内的钉子户。

作者浩然,大名鼎鼎,李朝正在部队期间就读过他写的《艳阳天》《金光大道》。浩然被称为农民作家,原名梁金广,河北宝坻人。曾任《河北日报》记者、北京俄文《友好报》记者、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编辑、中国大众文学学会副会长、《东方少年》主编、北京市文联担任专业作家、后任北京作协主席。出版小说《喜鹊登枝》,《苹果要熟了》、《新春曲》、《珍珠》、《杏花雨》、《花朵集》、《碧草岩上吹来的风》,中篇小说《百花川》、《浮云》、《高高的黄花岭》、《嫁不出去的俊姑娘》,长篇小说《艳阳天》、《金光大道》、《山水情》、《晚霞在燃烧》、《苍生》、《乐土》、《活泉》、《圆梦》等。

  浩然小说创作从农村生活取材,把歌颂农村平原的新人新事,新的时代风貌作为主旋律。作品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性格鲜明突出,语言质朴明快,弥散着浓郁的泥土芬芳。他的作品被译成多种少数民族文字及外文,在日本、法国、英国等国翻译出版。

朝正连看几晚,被电视情节深深吸引,也和大家一样,茶余饭后的讨论推测起了剧情。《苍生》的火爆程度如果说用一句众口交赞来描述过于泛泛,那么用连足不出户的疯子马桂都开始打听起情节的事例就具体生动多了。村人都说《苍生》拍得好,好地连马桂都被引出来晒太阳。

朝正有次也在路上碰见闭关多年的马桂,乍看一下还不太敢认。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头发白了一半,本来灵光忽现的眼睛黯淡地像两个空洞。朝正心生恻隐,劝慰了几句,不由自主地就扯到了《苍生》上面。

“阿桂,你以前不也会写写划划的吗?你可以看看电视《苍生》,那个说的就是我们身边的事情,你可以学着写一下,写得不好就算打发时间了。”朝正看着卑微着身体的马桂。

“哥,这两天,我也在看。”马桂说话中气不足。

“好啊,多看看,文学是一条苦路,也是一条神圣之路”朝正边说边想着措辞“它分几个阶段,模仿、卖弄、攻击、被攻击,被卖弄,被模仿。”到底是做官做久了,说话做事哪怕信手拈来的都井井有条。

“什么?”朝正信口胡编的一段话,唬得马桂一愣一征“哥,你给好好说道说道。”

“文学是一条……”朝正说完就忘,现下只得绞尽脑汁地回想。

“后面的,模仿、卖弄、攻击、被攻击、被卖弄、被模仿。”马桂提示。

“哦哦,这是说一个人从事文学所经历过的六个阶段。模仿,是说刚学写作,基本上一窍不通时,先看一下大家的作品,仿写名人的风采。卖弄,是指学到大师高人的一些皮毛,没事说些华词丽句,卖弄一下自己的渊博学识。攻击,此时具有一定的阅读能力,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文学常识,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评论批评起别人的写作。这个是人都在所难所,哪有背后不说人,背后不被人说的。被攻击,是指写作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文人相轻,受到了大家的批评评论,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你已被人所重视,甚至广知。被卖弄,指写作水平有相当造诣,一般人不可望你项背,大家争相传颂你的作品。这时寻常人等不会攻击指摘你的文章,免得贻笑大方。但大家也只是引用卖弄你的文章,并不是完全的折服。被模仿,是写作的最高阶段,你已成为大师,大家深深为你所折服,开始模仿学习你的风格或手法。”李朝正现炒现卖,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哥,我”阿桂两眼发亮“我太佩服你了。我先看《苍生》,看完后我再找你。”说完这话,阿桂转身快步走了,走着走着还猛拍一下巴掌,牵扯着肩头不停地抖动。

晶都有点名气的企业,朝正都跑完了,再想送点礼或给点回扣就能拉来赞助的方法也越来越行不通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往往朝正还没开口,有些厂长经理就先拉着朝正诉起了苦,“李书记,兄弟我难啊,工人为欠薪的事昨晚把我媳妇堵在门外了。”话已至此,朝正只得安慰几句说:“挺住,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这晚他早早结束酒席,一路郁闷地回了家。

到家后,他看见倩尧在训儿子,“这么小就会当说客?长大了你还不杀人啊?”

朝正忙问怎么回事。倩尧恨铁不成钢,愤愤地说了起来。

张传玉的女儿花花和小剑年纪相仿,两个小孩经常会在一起玩。吃完晚饭后,花花约了小剑一起出去。两人先是在树林里摸知了。幕色黑沉,月儿初挂,在地下蛰伏十三年的知了背着那身沉重的外壳,用有力的前鳌抓开泥土,爬出洞穴,向靠近的树木爬去。小剑和花花就着月光挨棵树的寻找已辛苦了一半的知了。爬得早或晚的,躲过厄运,到了树梢,伴着夜露,努力一宿,留下一只只褐色的蝉蜕,在渐渐火热的阳光中快乐地嘶鸣。爬得刚好人手可触的地方,像花生长到了树上,颗粒分明,被人们轻松地一只只捡拾起来,放进随身带的小口袋内。

不一会,小剑和花花已捡满了口袋,要回家时,花花叫住了小剑。

“小剑,我们是好朋友吗?”花花的语气我见犹怜。

“当然了。怎么了?”小剑大大咧咧地问。

“你能不能和你爸爸说,让村里还我们家粮食?”花花说着,眼睛湿润了,在月光下闪着点点星光,“我们家吃完粮食了,弟弟连奶都喝不上。”

“啊,我,我……”在一个家庭里,父亲永远是威严的像征,哪怕他看起来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小剑有些胆怯。

“你,你想”花花看着小剑的表情,欲言又止,沉疑下一咬牙“你想看我的屁股吗?”

“你的屁股?那有什么好看,臭死了。”小剑一副夸张的恶心表情逗乐了花花。

“你才臭呢,呵呵。”花花笑着又说“要不,我的嘴可以让你亲。”

“不要,恶心,恶心。”小剑又叫了起来。

“那你要什么?求你帮我说一声吧?”花花哀求着,刚收回去的眼泪又要出来了。

“嗯,好吧,我和爸爸说。”小剑想了一会,像个小男子汉式的点了点头“不过,我什么也不要。”

“真的?”花花高兴起来,抱住小剑在他的脸上猛咂了一口。小剑忙推开她,使劲地擦着脸。

两人手挽手走了一会,小剑停了下来,“要不,你把知了给我吧?”

“什么?”花花一顿,马上反应了过来“行。”她说着就把手里的小塑料袋递给小剑。

小剑高兴地接过,把两只袋子都放在左手里拿着,右手牵着花花往家走。到门口时,花花说还要回家哄弟弟,就跑了。小剑进屋后,想了想有点害怕,就先对妈妈讲了。

听妻子说完,朝正笑得前俯后仰,对小剑说了声“帮助朋友不能要人家东西”就让他快去把知了还给小花,然后他叮嘱妻子明天让传玉再来扛袋麦子。小剑走了后,朝正感叹起来,这都过去一年多,二茬麦都下来两回了,他竟然还缺粮食吃。

“哥”马桂从门外进来打断了朝正的思绪,“我估摸着你这会就该到家了。”

“阿桂啊,什么事?”朝正问。

“我来和你谈《苍生》电视剧。”马桂一本正经地说。

“谈电视?”朝正有些后悔招惹马桂了。他那天不过随口一说,马桂还真认认真真看了。他不但认认真真看了,还问东问西地把前面错过的情节补全了。

“是的。”马桂肯定地回答。

“哦,那谈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朝正不好打击马桂,只得先应付着。

“嗯”马桂喉咙了应了一声,就坐那不动了,朝正转过脸来正视着他“说吧。”

“哥,你先看看这个。”马桂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蛮大的本子,双手递给朝正。

朝正接过,农村小卖部很常见的灰色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农村喜事”,朝正随手翻了起来。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有的写完了又划掉,有的长长地引出一点线指向页眉又能省则省地挤满了小字,好多章节下面划着粗粗的红线。感情阿桂这些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就忙乎这些事?他真是疯狂,和文学较上了劲。

上帝欲使一个人灭亡,就先让这个人疯狂。朝正如此感慨,又不便挑明,就接着往下翻了起来。翻着翻着,朝正坐直了身体,把本子合上,又从第一页开始翻起。就这么翻倒,倒翻,大半个小时后,朝正合上了本子,定定地看向马桂,眼里满是疑问。

“《苍生》,是、抄、袭、我,的。”马桂一字一顿地说。

两年前,马桂看似一时兴起对父亲说要去北京打工。马宗也没有细想,打工的都是往南方广东深圳跑,儿子怎么往北走。事实上,马桂已计划良久,在没有和伊鲜离婚时就开始着手策划了。两次高考被替,让他一时悲苦异常,但并没有让他一蹶不振。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倒。马桂挺过那段艰难的疗伤岁月之后,就重新奋起。农村的孩子要想跳出农门,不再受城市和土地的双重压迫,除了考学之路,就只有文学之途。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那只不过是明知你再走也超不过三条路的安慰说法。路再多,属于你的才几条?马桂书生意气,不愿多想这些。

其时农民作家浩然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连文革后文艺界对其秋后算帐都没能损其皮毛。马桂结合自身实际,认定浩然为偶像,偶像曾经走过的路也是自己的金光大道。马桂先是写些短篇投诸报社,未几也时有豆腐块文章发表。马桂志不在此,他知道在文学这个圈子里,写些短篇,只能做为投石问路,而史诗般的长篇,才是一个文人睥睨天下的尚方宝剑。四大文学体裁:诗歌,曲高和寡;散文,聊以自慰;小说,实至名归;至于戏剧,只不过是小说的一个分支而已。如果通俗一点,从经济角度讲,同一层次的诗歌、散文、小说,诗歌纯粹是赔钱的买卖,散文勉强收支平衡,只有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才能够名利双收。因此他发表些短篇文章收到点稿费都没有声张,他知道文学讲究的是厚积薄发,少年得志的结局往往是大时平平。

马桂动手他的长篇没几天就向伊鲜提出了离婚。对这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有自己的想法。真正的文学之路是一条不归路。成功了,鲜花载道,掌声雷动;失败了,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前方是悬崖,希望在天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离婚是无奈,理想是支柱,要保证矢志不渝就必须破釜沉舟。

当阳光明媚麦香浮动的时候,他冥思苦想;当夏日火热瓜果坠枝的时候,他伏案急书;当秋高气爽燕菊交替的时候,他增删有序;当寒冬蜡月梅雪辉映的时候,他校润诵咏。

村人的挖苦讽刺,他一笑置之;亲人的不闻不问,他咬牙坚持。两次被替的不幸,带来的不仅是非同一般的屈辱,还有对他超凡脱俗能力的认同。伟大不仅需要勤奋,更需要忍耐。终有一日,他会用坚忍不拔向世人宣告一个盖世不出的奇才的诞生。他相信,哪怕是盲目的自信,他一定会成功。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不归路上只有前进,没有犹豫。

数年的寒暑一晃而过,当小说完稿的时候,他长吁一口气,写作之时是创作,写作之后则是按部就班,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马桂随便捡了个理由,就让父亲老泪纵横地拿出全部钱财支援。对父亲而言,孩子功成名就的诱惑远不如他们平平安安来得实在。但对孩子而言,自己不仅要成为父母将来的依靠,更要成为他们现时的骄傲。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马桂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文学青年心目中的圣地。

在北京的日子是令人振奋的日子,当膜拜的作家对自己的作品点头赞许时,马桂的眼泪像春风抬爱中的梨花,纷飞地肆意。

回家后,马桂没有声张,生活对他三番五次的无情打击,让他明白,泰然就是对无情最好的防御,坚挺就是对打击最好的反攻。他忍,忍,忍,一忍又是两年。

当《苍生》电视剧热播到万人空巷的时候,看起来他已泰然到麻木不仁,坚挺到无动于衷。是的,表面上他的泪水早已流干,事实上他的心仍会滴血。

苍天,苍天,我生不能将你千刀万刮,死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长久以来,他销声匿迹于自己的小屋,偶尔行尸走肉于乡间宁静的小路。喜怒自己承受,哀乐自己分享。他常常告诫自己,文学路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事实上,他又非常渴望有一个人能够与自己并肩。他知道,这份渴望,只不过是个信仰。你可以一生都在为它奋斗,但终你一生它都不会来到你的身旁。那时,他是想不到行伍出身的朝正哥,能够高屋建瓴地和他谈起文学。

为了不再孤独,他曾经在北京,省吃俭用逗留了两个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而在家乡,他遇见了朝正,他以为自己已不会再孤独。所以,他拿出那份珍藏已久的手稿。之前,当《苍生》热播的时候,对他而言,一切都已破灭,而今,朝正给了他希望。与天斗,与地斗的艰苦之路上,他需要鼓励。

已历尽沧桑,看透人生的李朝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呢?马桂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他陪着他去北京告状。可惜在纸张上他能够纵横驰骋,在现实社会里他却寸步难行。懂得这个社会,和能够行走这个社会,这是两个有着关联却永远不会碰头的平行钱。

文学和人生一样,虚无飘渺的目的远不如真刀实枪的利益来得直接,哪怕它乔装打扮的再冠冕堂皇。在利益面前,大师和普通人是没有区别的。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马桂,如果不走出来,永远不会懂得这些。朝正婉拒了马桂的要求。

不料,对外号称早没了儿子的马宗,又拄着双拐给马桂做起了说客。

面对曾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人和邻居,朝正推辞不下。忙完了秋收,在枫叶如火的早晨李朝正和马桂结伴去了北京。

(二十一)

张欢杀了人。

这个消息让平静几年的村庄一时间喧嚣起来,它暂时中断了私底下《苍生》抄袭事件的流传。这则消息给绝大多数人提供了一个表现自己高度智商的机会。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确切性不假思索,反而纷纷慷慨陈辞,表示起自己有先见之明。

“我早看那小子不是东西,外地人都这样。”说这话的是马氏宗族。

“一天到晚就知道哄女孩子。”说这话的无疑就是张欢的情敌了。

“有人生,没人教。”说这话的人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张欢的母亲已去世。

“天天就知道拍支书的马屁。”说这话的人是前任支书的宗族。

“还天天看书学习,也不先照照自己不是那块料。”摸惯了农具的人如此说。

“也不吧,看他待人接物不也挺好的吗?”说这话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话一出口,就蓦然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忙堪堪地改了口“人心搁肚皮啊。”

 “那正说明他的阴险”下结论的人如此信誓旦旦。

“你怎么能同情一个杀人犯?”反驳的人更是义愤填膺。

“啊,没有,没有”被反驳的人一身冷汗“你说得对,有的人就是虚伪。”

马宗听到消息时,波澜不惊,为官多年及这些年的风雨沧桑,早让他练就了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镇定。他让马凤把带回消息的王本叫来,好问清这事的来龙去脉。马凤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听了老父的话,才想起来确实该先去问个明白。

王本老婆要吃油炸散子,让王本去买。王本觉得一个人上街无聊,就拉着张欢一起打个伴。

来到散子铺,王本不要铺里炸好摆放在铁筐里的散子,要铺主现炸,说是老婆喜欢吃新鲜爆脆的。铺主无法,就翻开面板,揉面给他现做。张欢见散子一时炸不好,就对王本说要去附近新华书店买本书,买完后过来找他。王本点了下头,张欢就走了。

铺主像做面条一样,把面揉好后,双手各抓面的一头,拉长,然后回转,再拉长,再回转,一团面,就一分为二,二变为四,渐渐地细实了起来,不一会,一把散子拉好,只是比面条细地多,像普通的面条再拿篦子梳理过一般。铺主把散子往油锅里一浸,花花地就翻起了泡。

铺主把炸好的散子,放在铁筐里去了一会油,包好,递给王本。王本接好,刚要付帐,就见张欢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本哥,你先回家。”边说,他边骑上支在王本身后的自行车。后面十几个人一边往这跑,一边喊:“杀人了,抓住他,杀人了,抓住他。”王本还没反应过来,当他转头看向张欢时,张欢早不见了踪影。

那群人追不上张欢,知道王本和张欢是一个村子的,就要把王本押向派出所。王本不相信张欢会杀人,提着二斤散子就跟他们去派出所说明情况。星期天派出所就一个警察在值班,他们去的时候警察正拿个小游戏机在手里噼叭乱按。那个警察听到居民的报告,比马宗还沉得住气,方寸一点不乱,静心静气地打完最后一道游戏程序,才让他们登记备案。王本交待完自己的事后,听旁边那群人七嘴八舌地描述,也听得不甚明白,大意是,那群人都是新华书店的员工,他们都在门外搬运货物,只留下会计一人在店里照看书籍。书店的生意冷清,周日也没什么人。然后他们中一个人搬了捆书进书店时,发现会计倒在血泊中,而刚刚身边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经过。他忙跑了出来,说此时走得还不远的年轻人是杀人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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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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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工听说如此,就放下工作,齐齐追了上来。警察不甚耐烦,喝令他们一个个说。等大家都交待完之后,警察拿起电话打向局里,让派个法医及相关人员来验明情况,就打发王本和那群职工回去等消息。王本走时伸手提放在办公桌上的散子,警察宠辱不惊的风度没了,他激动万分,“懂规矩不?这是物证。要不要关你两天,对你普法教育一下?”那语气恨铁不成钢地厉害。王本忙缩回了手。

“大,你看张欢会干这蠢事吗?”马凤到底是女孩子,眼睛里已隐隐有了泪水。

“我看不会”马宗看了女儿一眼“他虽然惹事生非,但出格的事不会干。”

“那我们就在家等着信?”马凤六神无主“出了这事,他怎么还不回来?”

“姐,你管他干嘛?不回来最好。天天来我们家白吃白喝。”马成家庭观念挺强。

当年才子之名远播的马桂要娶妻成家时,上门说媒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现今马成也成年,人高马大魁梧壮硕的模胚,在讲究实际的农人眼中更具有吸引力,此时上门提亲的人对比马桂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多少让马宗的心里有了一些安慰。形势一片大好,马成欢声笑语,没事的时候还翻翻哥姐的书,来几句“生亦何哀,死亦何苦”“这是个问题”,魔障式的。

马凤看了一眼弟弟,什么也没有说,心想等张欢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谁知,张欢一走就杳无音信。

大概两周不到,一周多半的时间,马桂和朝正从北京回来了。朝正形容枯稿,胡子拉渣,头发也乱糟,非但没有以前的丰神俊秀,也不见了为官数载的民脂民膏,一双眼睛倒是因为瘦削而显得硕大神熠起来。马桂也好不到哪去,蓬头垢面的,脸上蜡黄黝黑间杂,身上衣服非条即缕,在晨风中轻轻飘荡。眼神如何,看不出来,因为紧闭着,脑袋还在朝正的肩膀上。这一路马桂就像个县太爷式的,基本上是由朝正背回来的。

朝正把马桂送回家,说了一句“有事明天再说”,就不管马宗一家急切的表情,跑着回到自己家里倒头便睡。他太累了。

朝正、阿桂到北京下了火车就直奔目的地,到那发现早已物是人非。马桂一见如此,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朝正大骂一句没出息,马桂才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如此有名有望的人,一般都是备注在册的,朝正就带着马桂找到了文艺工作者协会。人靠衣妆,佛靠金妆。文艺工作人员对真正的文艺爱好者马桂置之不理,对肥头大耳一脸官相的朝正却热乎不已

两人问到了作家的新址后,马不停蹄又赶了过去。见到作家本人,马桂满腔的怒火又化为乌有,眼前这么仙风道骨的偶像会屑于剽窃自己的作品?我这个无名小辈都能写,难道人家如椽巨笔就写不出来?马桂迟疑了,和作家东拉西扯了半天,就是不往正题上靠。朝正见马桂期期艾艾的样子,也怀疑起来。对文人而言,抄袭剽窃这种欺世盗名的事,轻者身败名裂,重者家破人亡,身为大师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朝正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他干咳了一声,提示马桂,作家时间宝贵,我们可以改天再来拜访。朝正要确认一下。

马桂焉能不知朝正的心思?他几经犹豫之下,决定放手一搏,毕竟自己数年心血,抛妻别家的就指望这本书能够一鸣惊人,好给自己更给家人一雪前耻。马桂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意思稍一吐露,作家面色骤变,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只这一变,就让朝正安了心,马桂不是心血来潮的胡闹。

作家又闲聊几句,让他们稍待一下,说自己要去下卫生间,就转身走向了内屋。

马桂问朝正什么是卫生间,朝正白了他一眼说是茅厕,就再次问他那天给自己看的册子确实是他之前写好的吗?朝正仍是不放心。在别人的地盘,有理都能让你变成无理,更别说本来就无理了。部队的日日夜夜让李朝正明白,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所谓法津,只是强者对付弱者的工具,所谓道德,才是弱者奢望约束强者的手段。这些话,一路上朝正对马桂不知讲了多少遍,而马桂总是爱搭不理。在马桂眼里,朝正哥早已没有了以前顶天立地的豪杰气概,浑身上下只透露着苟活于世的俗世卑微。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陪同,马桂是不愿和朝正一起为了文学梦而长途北上的。

“绝对是我写的,否则死我全家。”马桂赌咒发誓。在朝正眼里,赌咒发誓和脱裤子放屁没啥两样,都是多此一举。但此时,他只能强迫自己相信。

老者又出来了,刚才他听完后生晚辈对文学的追求感悟,现在他开始展现长者的诲人不倦,滔滔地不容马桂插嘴。面对老者昏天暗地的引经据典,马桂心急如焚,终于,他拿定主意,要强行打断老者话锋,主动积极地为自己讨要公道。无耻者往往所到披靡。马桂冥冥之中明白了这点,可惜晚了,几个头戴威严大盖帽的公安推门而入。

老者脸色由和蔼可亲自如地变幻到正义凛然,“就是他们,把他们带走。”

在派出所里,马桂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帮了朝正的大忙。朝正一口咬定马桂是疯子,他主要带他来看病,顺便想找找病根在哪。现在他找到了,疯子的病根在于他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文学梦。朝正表示,他明天就要带疯子回家,绝对是第一时间的回家,不耽误人民警察的工作。

警察了解了原因后,恍然大悟,埋怨几句朝正不把疯子看好,就把他们放了出来。

离开派出所好久,马桂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朝正本来气愤异常,见马桂哭得伤心,又不由地心软起来,他好言开解马桂。

“文学是神圣的,文学之路也是易常艰难的,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朝正又开始挖空心思了。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相辅相承,不能单一存在。”朝正找到了思路。

“而文学要和经济挂上沟。经济其础决定上层建筑听说过没有?”身为党支部书的李朝正,循循善诱起自己的子民。而马桂显然被朝正的话所吸引,一时忘了自己的痛楚。

“你要想搞好文学,首先要衣食无忧。简单说来,就要先会赚钱。”朝正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解道。

“可搞文学的都是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啊?”马桂不服起来。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志远?这话是诸葛亮说的不?”朝正佐证一下,以前在部队得看乱七八糟的书太多,一时记不住。

“对,就是住草房的诸葛亮说的。”马桂肯定起来。

“说你笨你还不服。他说这话时早就是蜀国宰相了。他哪像你这么蠢,为了自己的理想把如花似玉的老婆都离了,人家诸葛亮为了混进上流社会连举世无双的丑女可都是娶回了家。”朝正很蔑视阿桂的无知。

“那是女的有才。”马桂面红耳赤了。

“有才?那时讲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是德重要,还是才重要?”朝正奇怪自己真有闲心在这和阿桂瞎扯“过去真正有才的女子全是妓女,他要是喜欢有才的人干嘛不娶个妓女回家?”

“那你看那些留得下名的文人哪个不是清贫守家的?写《西游记》的吴承恩落魄而死,写《红楼梦》的曹雪芹喝酒都没什么菜,活活被饿死了。”棋逢对手,马桂来了劲。

“你听谁说的?”朝正忍着不屑,反问道。

“报上看来的。”马桂足不出户,还能找到报纸读,这让朝正纳闷不已,但这无改他对马桂无知的断论。

“好吧,反正下午没事,我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朝正卖弄的心理作祟了“吴承恩落魄而死?他临死了都还想着当个县长,死时的身份好歹是县级领导人。我现在不过是个村里干部,你大干了一辈子连个副支书也没有干上。这叫落魄?”

提到马宗,马桂心里不乐意,想反唇相讥,又隐隐觉得朝正的话无以反驳。

“再说曹雪芹,他还喝酒没菜,你还记得你孙仕叔家那个酒壶,有多少人都想去抿一下过把瘾不?还活活饿死,他死了也是自捧自,把自己捧杀死了。另外,我再告诉你,曹雪芹他还有个小妾,知道不?一般老百姓不像东北那样,两人合娶一个老婆就不错了,还小妾。”朝正越说越起劲。

“合用一个老婆?”马桂发觉自己在朝正面前的浅薄了。

“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再看别的文人,什么陶渊明、杜甫、嵇康,哪个不是小日子过得比你滋润?花天酒地有点困难,但从来都是衣食无忧。嵇康没事还抽两口大烟。”朝正的唾沫横飞。

马桂哑口无言。

“远的咱就不说了,近的倒是饿死过一个朱自清。但严格说起来,那不是饿死,那是绝食,其实绝食都不算,是胃病。朱自清说起来是我们老乡,我不该这么说他。但他就是不开窍。若都像他这样,美国人的粮食不吃,美国人的东西不用,那我们的解放战争怎么胜利?我们抢了人家一堆蒋光头的美械武器,难道不用全扔了?所谓书生起事,三年不成。如果国家指望着像你们这批人,那是早完蛋了。”朝正说着说着想起这次北京之行,又气愤了。

马桂羞愧万分,耷拉着脑袋任朝正责骂。

“好了,不说了。”朝正说了一堆,也觉得自己无聊了,就站了起来“走吧,买票去,晚上坐,后天早上就到家了。”

“哥”马桂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朝正没好气。

我,我”马桂支支吾吾着,看见朝正的眼神凌厉了,忙说,“我们在北京玩几天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你不再想着你书的事了吧?”朝正不放心地问。

“不了,先解决吃饭问题。至少,先赶上你水平的一半啊。”马桂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朝正的马屁。

“好吧,那咱就转转,我也好久没来北京了。”朝正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天坛、故宫、颐和园,这里的一房一舍,让朝正湿润了眼睛。北海、景山、圆明园,这里的花花草草,让朝正愁结了心头。这里,他生活十三年的地方,如火青春恣意燃烧的地方,也是青春之火无情熄灭的地方。军训时的苦与乐,战友间的嘻与笑,眨眼间已是回忆。在这里,他由一个懵懂只求温饱的快乐少年,变成了世故深通丛林法则的冷峻中年。

好在今晚就要回去了,北京,亿万人的首都,朝正心碎无比的地方。

马桂见朝正神情凄苦,有了错位的感觉,本该自己哭天喊地,却成了朝正的多愁善感。他也就错位地陪在朝正的身边,安静地跟随心目中的大哥。今晚就要坐上火车了,走吧,大哥,我们回家。北京,亿万人的首都,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却让阿桂感受到了彻骨的心寒。

可是,就这么走了吗?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努力,还有父母家人的殷切期盼都不管了吗?阿桂跟在朝正身后,人直直地往前走去,心却原地徘徊踯躅了起来。难道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天道酬勤,我付出了难道就不应该得到吗?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若无心,轻意放弃,怎见苍天厚爱?文人们多是纸上慷慨激昂,现实里少有不胆小怕事。也许偶像顶多就是名重势大借着统治机器恐吓下自己,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苍天有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自己一吓就缩,那正中他人下怀,若是自己迎头而上,偶像未避不惊慌失措。自己此时进退维谷,他可能更提心吊胆。想到这里,阿桂笑了。

如果内心不想做某件事,哪怕有一万条理由应该做,只要一条理由就可以反驳他人,哪怕这理由很无稽。如果内心真的想做一件事,哪怕有一万条理由不该做,只要一条理由就能支持自己,哪怕这理由很牵强。

阿桂决定再努力一回,对,一定要再努力一回:为了自己,为了父母,更为了以后千千万万的受到不公对待的人,我一定要试试。第一条牵强的支持找到了,第二条伟大的佐证也不难寻。阿桂忽然有了莫名的正义感,为了自己,更为了千千万万受到不公对待的人。

马桂大着胆子向朝正建议再拜访一次偶像。这次阿桂没有自负地说要找偶像理论剽窃的事情,而是很谦虚地表示也许和偶像是所见略同,想到了同一体裁,再找偶像切磋学习一下文学。

李朝正听了,嘿嘿一笑,让阿桂毛骨耸然起来。

文人创作的最大源泉是真情实感,而立身于世的根本法则却是虚伪虚荣。

要不然李白怎么不见容于杨玉环、高力士?一方面心里想着高官厚禄,一方面又努力在世人面前营造着高雅脱俗。孔子为何被诸国国君推来搡去?一方面想挂列国相印出有车而食有鱼,一方面又广宣安于贫困箪以饮瓢以食。

阿桂的伎俩,他怎会不知道?朝正同意了,爽快到阿桂都不敢相信。

“人是要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谁没有年轻过呢?”朝正很是善解人意。

“哥”马桂也不加掩饰了,他很感激地看着朝正“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朝正看了看马桂,没说什么,又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偶像之所以是偶“像”,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难于见到。朝正陪马桂坐在偶像家的门前,无声地看着出入小区的人群。大家对偶像门前三天两头的造访者见多不怪,也一个个无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阿桂”朝正的眼睛看着远方“回家复婚或重讨个媳妇,先把小日子过起来。”

“嗯”马桂也看着远方,两棵硕大的泪滴已在眼眶里徘徊多时。激励自己的理由其实不堪一击,它们在未知的等待中渐渐显得幼稚可笑。

“阿桂”朝正继续说“我本不想陪你来,因为社会就是这样。我不知你们谁抄谁,亦或都是自己写的,就算人家是抄袭你的吧。既然人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找来。”

“我知道”马桂的声音像浸泡在水缸里一样,再伟大的支持佐证在社会冷酷的现实面前都会显得弱不禁风。

“回去踏实点,我们没有办法拥有权利,但我们可以想出办法拥有金钱。权钱本来就不分家。有了权你可以为所欲为,有了钱你也能横行霸道。”朝正声音低沉着。

“嗯,呜呜”马桂的两颗泪珠像是阀门,一旦滑落,后面的泪水跟着奔泄而来。在强者朝正的面前,阿桂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感情。读万卷书,不如行一里路。马桂悲哀地承认。人家纵使千般卑鄙万般罪恶,可警察照样视而不见。自己就算千般努力万般勤奋,也终究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这也是社会的进步,为他人做嫁,尚能苟且于世而不被灭口今生,这不是社会的进步吗?

“别哭,阿桂,擦干眼泪”朝正冷冷地说“我们是男人,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

“嗯,哥,我不想流泪,可是控制不住。”阿桂一边哽咽着一边回答。

“那”朝正顿了下说“今天就流干了它吧,以后不要再流。”

“嗯。呜呜,哥。”阿桂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涉世之初的他还真情实感的让人可怜。

一些穿着花里胡梢的年轻人渐渐围聚在朝正和马桂的身边,他们有的留着披肩的长发,有的剃着锃亮的光头,胳膊背上露出一块块狰狞的刺青,手里无一例外地拿着阴冷的钢管。

“干什么?”朝正反应了过来。

“干你妈的”随着粗俗话音的响起,粗粗的钢管向朝正和马桂头上招来。朝正一侧身站了起来,刚管砸在台阶上,光天化日之下星光四溅,于此同时就听边上马桂“噢”的一声惨叫。朝正不及细想,平平地前伸出一脚,正当其先的长发刺青猛地倒飞着前扑到地上,哼都懒得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斜面处又是白光一闪,一根钢管砸向他的左肩,他伸手一拨,就觉后背一麻,一个小子绕向后面,砸中了他。痛自背上,力由心生。朝正万分着怒,电光火石间,他向后飞起一脚,同时右手向前一抓一带,一个刺青就撞向朝正怀里。身后一声闷响的同时,朝正一巴掌抽向怀里的刺青,那个刺青像只高速的陀螺旋转着狂喷出血,几圈之后萎倒在地。

这几下兔起鹘落,刺青们看傻了眼,一个个拿着钢管铁棒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朝正往边上一看,马桂满脸是血,衣服破了几处,露出下面的肤色,脚上的一只鞋不知飞到了何处,脚面脚趾上也是血糊一片,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不远的地方,不知死活。

一见如此,李朝正肝胆欲裂,军人的血性瞬间暴发,他大吼一声就向看起来是为首的黑衣年轻人冲了过去。年轻人刚想往边上一躲,李朝正已冲到了面前,他一只手抓着黑衣年轻人的脖颈,另一只手一托,就把他高高地举起。年轻人双手抓着朝正的手,两腿无力地扑腾,两只眼睛努力上翻着眼白。

“大哥,饶命”随着这一声叫,剩下十几个年轻人刷刷地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长得和黑衣人颇像的人,大概是黑衣人的弟弟,他一边拼命地磕头,一边大叫“大哥,我们错了,饶命啊。”他看见朝正仍是不放手,跪行着爬了过来,抱住朝正的腿。

“大哥,饶命,饶命,大哥”那十几个年轻人一齐磕起了头。想不到这些小混混倒是蛮讲义气。李朝正心里有一丝感动,就松开了手。黑衣人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群人忙连跪带爬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大哥连掐带摇地救醒过来,然后再去救治别的刺青们。

“大哥,我们是受人之托,请不要怪我们。”黑衣人的弟弟对朝正如此说。

“我的脚,我的脚”马桂也被救醒了,杀猪似的抱着脚在叫。

朝正没有看向马桂,冷冷地对那些年轻人说“我知道,你们走吧。”

“谢谢大哥今天放了我们,以后……”“快走吧”黑衣人弟弟还想说两句,被朝正打断了。他们架着地上的伤者,一瘸一拐地走了。走了好远,黑衣人弟弟又跑了回来,他对朝正说,“你们快离开北京吧,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抓你们了”末了,他又加一句“现在正‘严打’时期,你们说不清的。”然后他才小跑着离开。

马桂的哭声渐渐弱了,他躺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睡着了。朝正的思绪也渐渐安定,他想,经过这番波折,马桂一定会成熟起来。人生于世,法理道德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你是马桂?”李朝正被人打断了思绪,几个全副武装的绿衣公安站在面前。本来坐在旁边的旅客赶紧往别的凳子上坐去了。

“我不是,他是。”李朝正一眼就明白了的形势,紧张思索着应付之法。

“把这个通辑犯带走。”为首的警察命令,身后的人往前冲。

“别,别,有话好说。”朝正忙挡上前,拉住那几个公安。

“你是谁?”警察很生气,接着命令手下“快把人带走。”

“我是他们村党支部书记。马桂这小子来北京捣乱,我是来抓他回去的。”朝正迅速分析了形势。马桂已被警察扭了起来,正受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真的,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他。”朝正见警察们不信,忙保证起来。

“不要妨碍公务,否则连你一起抓。”为首的警察不想和朝正废话。马桂被推着往前走,他忙回头喊“哥,哥。”

“个,个老子,你还敢骂我。”朝正见无法逆转形势,忙也做出公事公办的专政样,飞快地冲了上去,一巴掌就把马桂的下巴打脱了臼。马桂说不出话,闷在喉咙里“呜呜”地出声。

“真的,我真是来抓他的。给你们带走了,我回去也不好向镇里交待。”朝正说着从警察手里抢过了马桂。

警察们都站着不说话,冷眼旁观着朝正要做什么。朝正扫视了一圈身边,明白今天不是几个耳光子就能过去的事了。他心里暗叫一声,兄弟,挺住了。

“你他妈的,看你再跑。”朝正右手一抬又是一把掌,左手一松,马桂就“唔”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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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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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飞了出去,躺在了地上。朝正也跟着跑了过去,抓住马桂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兄弟,忍住,要不然回不了家。”朝正附在马桂耳边轻声说完,又一把把马桂丢了出去。马桂“唔唔”地闷叫着,扑向了一处长椅。长椅上的旅客惊呼一声,纷纷往边上闪避。

“看你还敢上北京,老子打不死你。”朝正一边大声骂,一边又赶过去对马桂左右开工。马桂刚止住的血又如水一样几十股地涂抹了脸。马桂刚开始还能动弹一下,后来朝正踢他一脚,他动也不动,只是哼哼地应着。

“要死人了”“住手”“不要再打了”边上的旅客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几个年长的人向朝正愤怒地喊道。而朝正充耳不闻,把马桂提了起来,又甩了回来。

“好了,停手吧。”一个年长的警察轻轻说了一句,朝正忙停下手,用力地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嘴里仍是骂骂咧咧“兔崽子,看你再跑,再来北京。累死老子了。警察同志,你们辛苦了。”朝正转向警察。

“你”为首的警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把他带回家,好好看管。”他看了眼周围愤怒的旅客,对朝正如此说。

“真对不起啊,耽误你们时间了。”朝正握住警察的手,不住地表示感谢。

警察走了,他们无奈地把马桂交给了朝正。朝正待警察走出候车室,忙蹲下身子抱起马桂。

“兄弟”朝正抱起阿桂,伸手在他的下巴上摆弄着。他抓着马桂的肩头摇了起来“兄——弟”。朝正见马桂还是不出声,更加用力地摇了起来。围观的旅客见了,有的心道原来两人是一家人。有的也看明白了是苦肉计,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一家人下手还这么狠,真不是人,他们怪自己多管闲事了,一个个愤愤地返回自己的座位。

“哥”马桂虚弱地应了一声。

“兄弟,兄弟,呜呜”朝正喜极而泣。

“哥,我不怨你。咱,回家。”马桂伸出血糊糊的手给朝正擦眼泪。

“兄弟,咱回家,咱回家。”朝正动了感情,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这次坎坷不平的北京之行,时不时地勾起朝正藏在心里数年的伤心往事。北京再好,那是别人的地方,家,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家,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马桂偎在朝正怀里,喃喃地说。

“回家,回家”朝正的眼泪愈发多了起来。

旅客进站了,朝正一手拿着包裹,一手托扶着把马桂背在身上。可怜的马桂,刚还能一瘸一拐地走到车站,现在只能由朝正背着回家。家,那个可以放心,暖心的地方,想要回去,也是如此地艰难。

“哥,你说我会死吗?”马桂趴在朝正的肩头,望着进站口,那几个警察去而复返,正在向他们快步而来。

“不,不会,你还年轻。”朝正看着前方渐渐驶进的火车,背着马桂在站台上随着人群向前移动。

“如果我死了,你对俺大、俺妈说”马桂说话非常吃力“儿子不孝,以前让他们失望了,以后也不能给他们送终了。”

“别瞎说,咱回家。”男儿有泪不轻弹,朝正自己身遇挫折时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听着阿桂的话,他的泪水横流满面。

“哥,这次太感谢你了。我知道你不想来。”马桂不理朝正,仍自顾自地说。刚才那几个警察渐渐地近了。他们也发现了朝正和马桂,正快速地向这面移动。

“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啊。哥不是陪你来了嘛”朝正的心像刀割一样。

“站住,你们站住”那几个警察喊了起来。

朝正转脸一看,心慌了起来。他转过身,拼命地向前跑去,背上的马桂随着朝正的跑动,一颠一抖。

“哥,你放下我。他们要抓的是我。”马桂急促地说。

“不,我带你来,就一定会带你回去。”朝正的眼泪不再流,他浑身充满了力气,拼命地向前奔跑。站台上的旅客自动地分到了两边,给朝正和警察们闪开中间一条宽宽的跑道。

“哥,放下我”马桂哭了“求你,放下我。”

“别说话,我们回家”朝正气喘吁吁,三年支书下来,他基层干部的身材已不适合长时间剧烈运动。

“哥”马桂惊恐地看着身后警察们边跑边把手伸向了腰间,他努力地冲着朝正的耳边喊“快放下我。”

“回,回家。”朝正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火车已渐渐近了,黑色的火车头忽哧忽哧地排放着进站的白色水气。

“哥”马桂突然间大喊了一声,抖生一股力气,双手用力往朝正后背一推。

朝正承受不住,丢开马桂,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冲扑向地面。马桂摔倒在地,却很快地站了起来。他飞快地看了眼十几米外的警察,又扫向朝正。朝正翻过身体,侧卧着看向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马桂突然大吼了一声,整个站台都为之一震“告诉俺大,儿子没给他丢脸。”说完他纵身一跃,跳向铁轨,身后是刹车却仍然飞速的火车。

“马桂”朝正拼命地叫着,却连自己也听不见。不远处的警察看呆了,他们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边上的旅客也看呆了,他们默默注视这个用生命抗争不公的年轻人。

身体虚弱至极的马桂跳跃下站台,竟然稳稳地站在了铁轨中间。背对着忽啸而来的火车,马桂把身躯挺了挺,怒目一眼警察,突然高声喊了起来:“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脸上的刚毅让人动容,挺拔的身板让人泪流。

“阿桂”朝正泪如雨下。远处的警察停止了脚步。

 

(二十二)

马桂命不该绝,他已决定从容赴死,命运之神却偏让他生不如死。最后时刻,一名铁路扳运工冲过去抱着他一起滚落出铁轨。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警察默不作声地离开,朝正背着半死不活的阿桂上了火车。

第二天下午,朝正睡足吃饱来到马桂家,将整件事情巨细无遗地讲了出来。马凤、马祥和母亲泣不成声,马宗也潸然泪下,只有马成不以为然,甚而对哥哥懦弱的行为还有些不齿。

马宗摸着大儿子瘦削的脸,喃喃地说道:“孩子,大错怪你了。你以后想干什么,大都支持你。”

“大”马桂叫了一声又说不出话来,他仍是虚弱地厉害。回来的一路上,马桂不是发烧躺在火车过道里一动不动,就是难得清醒坐在桌子上胡言乱语。宁照顾十个瘫痪,不能陪伴一个疯子。朝正对此有了深深的体会。

朝正也知道了张欢的事,听妻子说他出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眼里就有了赞许的神色。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朝正也是有过牢狱之灾的人,他听同监的重刑犯这样教导过自己。不过,当时年青气盛的朝正没听回事,反而还引经据典用列宁的话反驳过他们。列宁说,没有坐过牢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现在朝正明白,没有坐过牢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人生本来就要努力地去尝试,而做过牢的人则不会再有完整的生活,生活需要的则是尽可能多的平淡。村上几个年轻人在初次严打时期蹲过监狱,进去之前都豪言壮语,出来之后都沉默不语,一个个到现在还愁嫁愁娶。在人的一生中,往高尚了说,就是自由诚可贵,往直白点说,就是清白价更高;马桂的事让他感悟更深,若为权势故,二者皆可抛。

妻子知道朝正的心思后,责怪他这个支书思想怎么这么阴暗。朝正听了笑一笑,对妻子解释起来:“法津的目的是对坏人或坏事进行制裁,执行起来有个证明有罪还是证明清白的区别。国家现在虽然太平,但执法时仍然秉着乱世用重典的原则。简单地说,就是强大的执法机关不去证明你有罪,而是让弱小的个人颠沛流离地去证明自己清白。你拼死拼活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执法机关就会以逸待劳地宣布你有罪。反而言之,若是执法机关主动的话,它就得证明你有罪,证明不了你有罪,那你就是清白的。个中好坏难易,还不明白?”

倩尧见朝正说得头头是道,知道自己反驳不了,就笑话一句他越来越嘴尖皮厚,尔后话题一转,就和丈夫商量起家里要不要再增加点别的苦钱项目。家里经营的出租桌椅餐具行业,每次有人要租用时,倩尧只需监管来人拉走送来,清点下数目就行,花费时间甚少,另外儿子小剑也小学、幼儿园,幼儿园、小学的折腾正常了,白天都在学校,所以一天大部分时间,她都空闲着。

“你倒是不怕累,那你想做哪方面呢?”朝正看着生完孩子后,依然像个大姑娘样的妻子,笑盈盈地等着她回答。

“再养点家畜吧?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多有诗情画意?”倩尧一脸向往的样子。

“什么?”朝正不解。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诗,陶渊明的诗。看你还号称博古通今,连这诗都不知道。”倩尧为抓住个讥讽丈夫的机会而高兴不已。

“切,我知道的都是经世济用的,这种无病呻吟的知道又有什么用。还狗吠深巷中,倒是不怕被狗咬了,踩上狗屎。”朝正不管不顾地说着。

“你真俗,不和你说了。”倩尧心下着恼,不理朝正。

秋意浓浓,凝聚成晨曦霜降、晚霞露落。路旁的白杨成长了春日的忸怩,成熟完夏日的遮挡,一棵棵干净清爽着高大挺拔。田间沟沿的野草不舍了燕子摆尾的轻挠,留连了麦穗清香的薰醉,开始自恋上本身盛装的金黄高贵,在秋风中脉脉惬眼。

阿桂被捕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从精神上征服,从肉体上消灭,在战争年代,这是对待敌人基本的底线。和平时期没有战争年代的严酷,不过为了以儆效尤,适当的惩罚还是必须的,但那仅是适当的。所以,当马凤哭着跑来找朝正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关几天,待风头一过就没事了。”马凤将信将疑地离开。

两天后,朝正在村部正写着计划报告时,马凤又哭哭啼啼着推门而入。

“哥,我去过派出所。他们,他们让书记来领才行。”一母同胞的马凤仍是担心哥哥的安危。

“什么”朝正抬起头“阿,阿凤啊。”

马凤正站在朝正的眼前,因为一路奔跑,她满头大汗,外套的夹克拉开敞着,内里的确良白褂已湿了胸前一大块。马凤没有穿内衣,已成熟丰满的胸部在汗水的浸湿下清晰可见,两颗粉红色的蓓蕾随着呼吸正对着朝正的双眼在挑逗式的颤动。

“哥,你和我去领俺哥吧?”马凤没有在意朝正的表情,催促他。

“啊,这个,我正在写报告”朝正的嗓子干涸,忙屏气凝神地低下头。

“那你快点啊,我等你,热死我了。”马凤说着一屁股蹲在办公桌边上的矮凳上,又把白褂的上面两只钮扣解开,两只丰满娇嫩的胸部露出了上半部浑圆拥挤的沟线。朝正感到自己气血上涌,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你怎么了?”马凤看着朝正满脸通红,还有汗水隐隐外冒,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朝正再怎么努力,双眼还是像被穿了线似的牵引着,一瞥一避间尴尬异常。

“哥”马凤敏锐地感觉到了朝正的目光所指,她的声音娇柔软弱地像胸前不易觉察的微颤。她的面部也涔涔粉红可爱起来,但她没有遮挡,在低下头的同时,反而将胸部向前挺了挺。少女时代羞涩甜蜜的情怀,她本以为早已消失,只在一遍遍回忆中变得越来越完美。其实,它永远不会消失,美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藏在某个角落里,将自己尽乎所能的美丽,静静地等待着再次焕发的时刻。一旦时机到来,它就会以更加清新脱俗的面貌再次呈现在人间。

朝正站了起来,向马凤挪了过来。

马凤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又无来由地满是期待。

“走吧,去派出所。”朝正无心再写,工作笔记本兀自不甘心地张开在桌子上。

“啊,好的。”哥哥还被关着呢,马凤回过了神,忙站了起来随朝正出了门。

朝正灰溜溜地从派出所走了出来。所长口里所说的书记,是镇里的刘北斗刘书记,而不是他这个村书记。朝正和马凤又一起去丑山镇政府找刘书记,不料,办公室主任告诉他们,刘书记去外地开会,要一星期后才回来。朝正不离不弃,坚持找完了副书记,镇长,副镇长,他们都很无奈地告诉朝正,这是刘书记主抓的事,别的人无权过问。

回来的路上,马凤一直抽泣着,尚未经多少风雨的她以为哥哥这次是凶多吉少了,什么事需要镇党委书记亲自抓呢?而朝正想起北京的凶险之行,如今马桂在派出所里和度假旅游也差不了哪去。他劝慰马凤几句,就把她送回了家。

第二天傍晚,朝正刚从村部出来时,见马成拉着辆平板车从北面走来。车上躺着个人,浑身盖着被子,马凤在边上红肿着眼睛帮扶着推车。

“马凤”朝正问道:“车上拉得谁?”

“除了俺哥,还能有谁?”马成抢先回答。

“马桂?”朝正心里松了口气,他本以为是马宗。马宗身体虽然看起来硬朗,毕竟年事已高,还经受过这几番惊吓。“他怎么回来了?”朝正没忘刘书记的一周会期。

“刘书记没去开会。”马凤红肿着眼睛,尽量向朝正展示出笑脸,但艰难做出的笑脸在对哥哥身体的担忧中一闪就逝了。

马凤昨晚回家后,把情况给父亲一说。老谋深算的马宗就确定刘北斗不会去开会,她让马凤一早赶去镇政府门口守着。果然让马宗言中,马凤在镇政府大门口就给刘北斗跪下了。下午,马凤回来叫马成拉上平板车和自己去派出所里接回了马桂。

朔风渐起,田间暗绿稀疏的麦子和地垄枯黄杂茂的野草,匍匐躬身着卑微,大河小湖的水面像受了惊吓,一层层一波波地奔走不停,苍苍茫茫的芦苇丛也后悔起自己的外强中干,叶絮并联地艰难而站,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太阳,洒起金箭万芒时也是摇摇晃晃地缺少了霸道。

农人比邻而居,忙时田间挥汗,闲时串门拉呱。谁家有个大病小灾、远亲近朋,彼此都知晓熟稔,在茶余饭后说上一段道上一节。表面上各家独门独户,暗含鬼胎,其实骨子里还是亲密无间,大家说过也就说过了,饭照吃,觉照睡,日子还得过。马桂的事在靠墙晒太阳的消磨中渐渐被厌倦,已没有多少人愿意把口水再浪费在过期的谈资中,大家的兴趣转移到了贺芹的升迁之上了。

是金子到哪都要发光,这发光除了需要金子的货真价实,还需要要有外界的乾坤朗朗。贺芹,以一个老三届高中生的才识,蜗在剑之晶村时,连一个摘棉花小组的组长都可望不可及。树挪死,人挪活。贺芹嫁到屋丘镇后,十足的赤金终于抹去了披在身上的灰尘,此时,她是屋丘镇刚刚上任的副镇长。

新上任的贺副镇长趁到县城办事的机会,也假公济私了一回。她带着老公、孩子坐着专配的吉普车,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了。

艰苦朴素,是一个党员传统的优良作风,新时期,它却是无用的代名词。贺芹荣光焕发地在村里走街串巷,春风得意地对乡人嘘寒问暖。她知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她在用这种简单明了的方式,让人们在回忆她过去郁郁郁不得志的同时,感受起她现在成功后的喜悦,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再一次告诉人们,拼搏让困难退避三舍,坚持让机会青眼有加,只要努力,凡事皆有可能。

马宗、李才看着贺芹神采风扬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嫉妒式的酸溜。两人本该也是子贵父荣的。当然,同是酸溜也有高下之分。李才的酸味不过是果之要熟未熟,甜中带点不适,一酸而过,说起来儿子朝正毕竟还全须全尾,膘肥体壮地很。马宗的酸味就是十足青涩,足以麻倒怀孕八个月的少妇,马桂本聪明绝顶的脑袋已然贮满了一洼清水,半死不活地真诚。

朝正本打算请贺芹在村部吃顿饭,以尽地主之谊,贺芹却坚决拒绝了,她请朝正和几个童年好友去父亲的老屋小聚一下。贺芹虽然回来地有些招摇,但还谨记不能锋芒太露的为官之道。贺发和女婿在厨房里生火做饭,不消一会,丰盛的晚餐就摆上了桌面。

贺芹中年得子,孩子比小剑还要小上几岁,她已近四十,却风姿绰约的像二十六、七。孙娟看着儿时玩伴屁股是屁股,沟是沟的性感模样,匪夷所思地感慨:权利使人青春永驻。再看看自己,屁股倒是傲人的肥硕,但蛮腰也不甘寂寞地粗壮,从上到下,浑似一个装多了粮食的麻袋,连皮肤都像。贺芹的老公看起来则是个绝好的模范丈夫,妻子的多余年龄都被他无愿无悔地包揽了。他只比贺芹大两岁,但坐在贺发边上,俨然和岳父是哥俩。

“这么多年,感谢大家对我老父亲的照顾了。”贺芹官大一级,知道她不端杯没人敢动,就举杯而起。

“哪里啊,发叔对我们关爱有加,村人都交口赞啊。”朝正一句由衷的话,在贺发听来刺耳地很,他笑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还在怪我不让你盖楼?”

“发叔,看你说的,我感谢你还来不急呢,怎么会怪你?要不是你当时不让我盖楼,让我有点积蓄,我现在就该喝西北风了。”朝正说得是实情,做这个不痛不痒的支书,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点,其实苦不堪言,光那几万元的债务这几年就没让朝正睡过安稳觉,更别说监督计生、催缴农税这类得罪人的活了。用生产队长曹伟的话就是“人跑生了,狗跑熟了。”收费时,别人一看曹伟进门,就像见了瘟神,避之不急,而狗却和三天两头来访的村干部混熟了,摇头摆尾地撒着娇。如此辛苦换来的一年报酬还不及朝正捕鱼时一个月的收成。劳累操心不说,还要招来一番不明是非的怀疑。“你看支书一天到晚又吃又喝,不管我们的死活”“你说他那房子是不是用村里的钱盖上的?”朝正听了这些话,除了一笑表示大度外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也不算算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情义的人,来和叔喝一盅。”贺发说着看了眼坐在朝正边上的王七弟。王七弟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堪比参加鸿门宴的刘邦。

“对,喝,贺芹,姐敬你一杯。”孙娟淳朴惯了,和贺芹仍是姐妹相称。贺芹也不以为意,满上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各类礼数皆到,大家不约而同地向贺芹打听起县里镇上的动向。

“是啊,今天开会,书记和县长主要讲的就是如何搞活经济问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要因地制宜,立足本身,多快好省地发展经济,早日带领全县人民走上幸福富裕的社会主义道路。”贺芹说完,大家都大眼瞪小眼。贺发看了一桌的王八绿豆,知道他们都在听着贺芹的具体下文。同朝为官,大家修练的都是口若悬河的能耐,自己人还是给点实事求是的干货。贺发刚要提醒女儿,贺芹已想到了这点,她接着说:“这次会议主要是集思广益,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大家讨论讨论,还没有形成一个定论。”

搞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大家就索然了。

“贺镇长,您有什么好的建议?”朝正想听听贺芹的高论,他一直为村里欠款的事头痛不已,总不能老是喝酒请客还钱吧。

“朝正,你以前叫我什么啊?”回家后,第一次听见人叫自己镇长,贺芹很是不好意思“以前叫啥,现在还叫啥。我给县里提的意见,就是立足本县特色,发展我们的水晶事业。”

“贺镇长,啊,不,大姐,发展水晶?怎么发展?”听到发展水晶,朝正来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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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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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朝正不是没往水晶上想过。但百废待兴之机,优先发展的肯定不会是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大家刚刚解决温饱,还没有多余的钱财供挥霍,舅舅孙仕的水晶眼镜行业就是前车之鉴。

“这个,摸着石头过河,具体如何办我们还得研究研究。”贺芹老实承认。

“对,对,摸着河头过河,来喝酒。”朝正想起了最近民间流行的一句话,笑了。群众已经过了河,当官的还在假装摸石头。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贺芹见朝正笑得不怀好意的样子,问道。

“我?”朝正不笑了“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啊。”

“好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直说”贺芹不满朝正的敷衍。

“就是,吃一块咸菜长大的,还拐弯抹角。”孙娟附和贺芹。

“我也没啥好想法,就是以前在部队里看了些有关水晶的知识,说出来您看看对不对,对,您听着,不对,您就当我瞎说。”朝正说话比较谨慎。既然当干部,除了会威风八面,也要懂如履薄冰。

“洗耳恭听。”贺芹说。

“水晶是一种观赏与实用兼有的矿石。说到观赏,目前谈之为时尚早,大家食不果腹的,哪有心思玩石斗鸟。那只有开发它的实用价值。水晶的化学成分是二氧化硅,现在国际上流行的高科技——电脑,我们县政府也有一台的,里面核心装置就是硅片,起到存储记忆功能的。电脑这东西算账打字什么的很方便,将来一定能流行起来,如果我们现在从这方面着手的话,一定可行。”朝正仗着记忆亦真亦假地说了出来。

“电脑?”贺芹知道但也仅限于知道“那个是高科技啊。”

“朝正,你说这个是不是太不切合实际了,人脑还用不完,哪还用得上电脑?”王会计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一边说话一边微晃着脑袋。

“未雨绸缪。”朝正说完这句不再说了。一桌子人除了贺芹之外,别人听来都云遮雾罩的。

“摸着石头过河。来,我们再喝一杯。”贺发见有些冷场,忙招呼起了大家。

贺发家里的欢声笑语翻过低矮的土墙清晰地传了出来,马宗看着老支书家灯光通明的小院,最终没有进去。他拄着双拐一点一戳地走向了村外。贺芹回来,马宗也受到了贺发的邀请。于情于理,马宗都该来看看以前的老领导和现在的新领导,他也确实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但最终他仍是决定自己这个半瘫老头不去扫了人家的雅兴。

马桂从北京回来匆匆数月的时间,马宗就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年。看着比自己年长的李才和贺发身体还是那么硬朗,都活得有滋有味,一股悲哀之情就袭上他的心头。都说闺女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么儿子就该是前世的仇敌吗?

和儿子剑拔弩张之时,马宗见到马桂就厌烦无比,每日里都想对他吼叫大骂一番,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对他漠不关心,又只能强迫自己对他视而不见。爱的对立面并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马宗无法完全做到对儿子的漠不关心,只能用无声地厌烦来表示自己的愤慨。仇恨使人刚强,爱心让人软弱。和儿子缓和了关系后,马宗像突然失去了对手,本来全心紧绷的身弦,一夜间松垮了下来,那身体也就跟着弱了。贺芹回来,贺发眉开颜笑,自己若是将对儿子的伤感之情带到人家喜庆的酒宴上,那不是十分不美?

开心我无缘际会,躲避总该有缘相逢。马宗选择了远离尘嚣,在自己的天地里忍受凄凉。

然而,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马成、马祥趴在门边,顺着门缝往屋里偷偷地张望。

马宗难得地恢复了神武,他坐在饭桌边怒气冲天,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凤。马宗老婆严慈站在马宗身后,投在墙上的影子微微颤抖着发髻。她穿着灰色的大襟袄,满头灰白的头发有几根散乱着披在颊边,松驰了的皮肤疲惫地堆在脸上,慵懒着层层的皱纹。她一会怜爱地看看女儿,一会又胆怯地看看丈夫。

马凤跪在地上,油亮的大辫子在昏黄灯光照射下,发着晶莹柔和的光芒,脸上的两串泪珠已近干涸,若有若无的痕迹像征性地表达冤屈,因害怕而无法控制的心情,随着鼻子的抽动在缓慢释放。

“说,全说出来,要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马宗多年未动怒,那声音在老太听来是晴天霹雳地震耳。马凤身子也是猛地一动,旋即保持稳定,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头子,好好问,别吓着孩子。”老太大着胆子替女儿说了句话。

“都是你惯的,看这几个都成啥样了”马宗调转炮口,一通猛轰就让老太摇旗投降。她闭上嘴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不说?”马宗抓过桌子上的木拐,将尖头对准女儿。

马凤愣怔之下,往后一跌,右手撑着地面,改跪成侧坐。

“谁让你坐下的?”“妈啊”马宗见女儿大胆地违背他的命令,怒火上涌,一拐打了上去,正中马凤额头。马凤疼痛难忍,顿觉一阵晕眩,她叫了一声,捂着脑袋往后躺了上去。

“老头子,你要打死她?”母爱让老太的胆量巨增,她一把窜上去抱住丈夫。但马宗正在火头上,半瘫的身体跃跃着,老太眼看就要阻拦不住。

“马成、马祥快进来。”老太忙喊起了救兵。

“大,大,别打了。”马成马祥听到老太呼唤,忙推门而入。他们三人合力终于将马宗按坐在板凳上。

马凤双腿侧蜷着躺在地上,数九寒天的厚衣遮不住她傲人的胸部,和让她声名扫地的隆起小腹。

 

  (二十三)

马凤怀孕了。

哥哥马桂偃旗息鼓没多久,妹妹马凤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民风保守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马凤以未婚先孕的大胆出格事件,成功地承上启下了乡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马宗深知这点,家丑是遮不住的。他在盛怒与羞愧的双重打击之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勇敢地站了起来。流言可以杀人于无形,逃避则是对死亡的为虎作伥。英雄刚强一辈子的马宗不会让别人对自己、对后代动辄指天划地。既然大路朝天地平淡不得,那就玉石俱焚地安宁来寻吧,孩子们,父亲对你们的爱不仅只是母鸡翅膀下的保护,还有猛虎逐崽的无情。

马宗一拐杖干脆利落地打出,让眼看就要漫天飞舞的流言顷刻间销声匿迹。大家转而赞赏起马宗的刚烈家风,不是父不教,而是子不孝啊。

不容马凤置疑,她就被母亲带去堕了胎。县医院里,身穿白衣大褂的医生动完手术后,刚想像往常一样奚落乡下人一番时,看见稳坐长椅等候的马成,那双剽悍的眼神直直盯向自己,就语气一软,叮嘱起回家多休息几天。当着众人面说你不是的,是敌人。当着你自己的面说你不是的,才是朋友。老太太在左边搀扶着马凤千恩万谢医生,马成在右边挽着姐姐神色严峻地走过人群。

被儿子折腾地快成行尸走肉的马宗,成功地靠着女儿借尸还魂了。马凤还在家里休养时,马宗已拄着拐杖精神抖擞地行走于村庄的角角落落。见着小孩,他扮个鬼脸,逗得孩子哈哈大笑。见着成人,他打着招呼,问长问短地不怕人家生厌。人们又讨论起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传闻。看,马凤的声败名裂却换来了父亲的老当益壮。

也有不忘寻根问底精神的人,他们一个个严谨地猜测推算着谁得了便宜还不出来卖乖的可能。对于这点,马凤的家人也是一无所知。马凤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有吐露到底是谁让马家言面尽扫。做为一家之主的马宗追问几句不得也就算了,对他来说,关键是要狠揍一顿女儿,以后她才可能有机会重新人生。很多时候,我们做的事情都是给别人看的。马宗如此对老婆说。

其实答案是呼之欲出。村人虽说见识上有些闭塞短视,但智商上谁都是精灵古怪。

“算来张欢跑了有几个月了吧?”一个村民意味深长的问。

“时间上,好像差不多。”另一个村民心知肚明。

“你们闲得慌?”另一个村民也不是傻子,但显然他更佩服马宗的公正严明。

兔爷远遁,龙神降临,新的一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小剑鬼哭狼嚎的叫喊声中来临了。

在小剑眼里,爸爸朝正一直通情达理,唯有春节时就是个比驴嗓子还要粗的莽汉。

人活于世,最高的修练境界“吸日月之精华,集山川之灵气。”人小言微的小剑无师自通了祖宗良训,每日专挑月最圆日最高时,在田头地沟、房前屋后,不是吹牛扯皮,就是捉迷藏过家家。如此科学地天地合一,在爸爸的眼里却是个十足的败家祸害。

日最高当然是午时三刻了,再不起就要日落人也饿,猴般瘦弱不经冷风吹。月最圆的时间多是凌晨三点之前,再不睡就要月垂眼也黑,熊猫多得扎成堆。

今日的“梦”想,决定你明日的前程。为了前程,小剑一向酣睡不止。大年夜,炮竹声声,人人快乐。这些个“吸精华、集灵气”的半大小子们比以往更要卖力,如此一来拥抱梦想的时间更长。

大年初一,当小剑还在为未来使劲梦想的时候,朝正就蹑手蹑脚走进他的房间,伸出两只手指像铁夹子一样揪住小剑的耳朵,妄想给儿子造成“耳大是福”的既成事实。而每次为了梦想,儿子都会与他暴力顽抗到底。

他们像是在拔河,小剑的耳朵就是界绳,爸爸努力想把小剑拉出被窝“金蝉脱壳”,儿子也不甘示弱用力缩在被子里“藏龙卧虎”。如此总是旗鼓相当,爸爸却不肯认赌服输,还每每大出老千。他要么就猛掀被盖,让儿子的横陈玉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要么就西藏秘宗大手印着他的屁股,让儿子顾此失彼下哀嚎连连。

爸爸见胜利在望,不免要软言示好,“看,你一出生的时候就伴随着一声啼哭,现在新年第一天还忙着回味。”

儿子不置可否,只想问问他的语 文老师为什么一年之“季”在于“疼”?

好歹穿戴整齐了,儿子坐在桌前看着自已的青花小碗,总觉他的饺子比妈妈的少,于是乎非要替妈妈分忧,换个碗。妈妈说你的饺子是最好吃的,我总会把最好的给你。吸了这么多的日月精华,儿子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非嚷着要换。军阀一样的爸爸又专制了起来,“让你吃你就吃。”儿子看了看爸爸,念在他让自己耳大是福的份上不再吭声。

小剑低头大嚼了起来,突然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哈哈,是硬币。你可别小看这一枚不起眼的硬币啊,那可是一生的祝福,谁吃到没准以后就富可敌国,天天可以“梦”想。小剑得意地举了起来,向想骗他的妈妈和军阀一样的爸爸炫耀了起来,“看,再不给我换,眼热了吧。”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而朝正倩尧显然后悔末及,忙要和儿子换剩下的饺子。哪有这种好事,小剑一把护住青花小碗,像老牛护住了小犊,两眼还敌视地对着父母翻。

幸亏坚持没换饺子,要不然就愧对上天的美意了。小剑得意地想。

真是想不到,后面他吃的每一个饺子内都有硬币,一共吃出了十一个。而朝正和倩尧夫妻俩加起来才三个。小剑在得意之余也财大气粗了起来,“爸、妈,等我发财以后你们就不用工作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朝正和倩尧听了,相视一笑就猛夸儿子孝顺。反正是铁定的超级富翁,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场耳朵拉力战就让小剑给忘到了脑后。

小剑在吃出了一堆硬币保证了将来幸福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现在的“劳动”。吃完了早饭,他看爸妈收拾妥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孝顺至极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说了声“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然后就直挺着身子不起来。世事洞明皆学问,朝正深谙此道。他拿出钱包,在一堆大小不一的钞票中挑了半天拿出两张不大不小的来。小剑一看之下,把孝道发挥至极致,打算再跪半个时辰。

“一年到头就再给两张大的吧”,倩尧也不满地说起了丈夫。人情练达皆文章,看妈妈多聪明,知道将来我要腰缠万贯,现在就在维护我了。小剑冲妈妈咧开了嘴。

朝正听了后,好像很不情愿似地又抽了两张最大的出来。小剑则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一样,“嗖”地一声弹射出了门,嘴里大叫着谢谢爸爸,心里却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劳动起来,小剑一向兢兢业业。从奶奶家到叔叔家,他一路虔诚地磕了下来,提前进入腰缠万贯的时代。接下来,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各自拿出荷包比了比重量。嘿,还是我的最重啊。小剑又得意忘形起来,“我天生要做大富人的,今天早上我一下吃出了十一个硬币”。同伴很是不信,他们才吃出两三个而已。张花花忍不住问他道,“小剑,你吃了多少个饺子?”

“十一只啊,每只都有硬币的,我爸爸和妈妈总共才吃出了三个硬币”。一想到早晨自己光芒万丈的胜利,小剑又乐不可支地笑了。

同伴们呆一下,突然也大笑了起来,尤其是花花,笑得嘴巴都合不上,掉了一半的牙不可避免地参差交错地露出来。小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真是莫名其妙,莫非是在搞笑?

赵专注的女儿,西杏笑够了说,“小剑叔,你爸妈那是替你准备好的。你不知道还瞎高兴,真够笨的。”小剑一听气坏了,心想这群大笨蛋,大我好几岁,还和自己上同一个年级,竟然好意思来笑话他。

他一生气,冲上去想打人家,又自思不是对手,遂一扭头走了。

回到家,朝正倩尧已等了儿子好久,他们要去朋友家拜年。小剑一听,忙跑到里屋换了件自以为很帅的衣服就跟着出了门。这一天下来小剑赚个钵满盆盈。晚上回家后,小剑有些累了,第一次没有充分吸收完月光就睡了。

朝正看着酣睡中的儿子口水留了一枕头,帮他摆正了脑袋,掖了掖被子,感到里面有东西,就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儿子手里抓着荷包,死活不肯松手。

大年初二的这天,春意大势已定,寒风仍是困兽犹斗,它们猛烈地呼嚎,吓得太阳也在天空战战兢兢在晃动不已。

马宗和一些老人躲在自家门口的矮墙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下着“六周”。“六周”,苏北乡间的棋类游戏,类似于变种的围棋。棋盘横六纵六,对奕者各执不同颜色棋子,若是你用小树枝,我就用小石块,或是你用纸片,我就用玻璃,以能区分为主。邻近的四个纵横线交叉处都摆上了己方的棋子成为正方形,称“成方”;或是一条直线上的六个交叉处摆上了己方六子,曰“成龙”;“成方”或“成龙”皆可杀对方一子,但不能杀“方”或“龙”。先期一人一子,棋盘未满时,有成方或成龙可杀对方一子,但死子不离棋盘。待棋子满盘后,先捡除死子,此时不再加子,而是移动各子成方或成龙,直杀至某方棋少不能成方成龙认输为止。“六周”在乡间颇为流行,有时农忙抢收时分,两家相邻的还会趁着休息片刻攻守一局。因为时间的宝贵,此时“六周”也可简化成四纵四横棋盘的“四周”,棋子少,但规则不变。

小剑站在一群老头边上看了半天甚觉无趣,就央求一位老者与其玩“大炮小兵”。“大炮小兵”相对于“六周”要简单地多,棋盘也是六纵六横,一方两只“大炮”并排在底线,另一方十八个“小兵”列成三排,双方隔两行对峙。大炮、小兵每次行动一格。游戏开始,大炮先走,中间隔一空就可杀只小兵。军队里传言: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游戏中大炮隔距才有威力,将小兵杀少至不能再围死大炮,即为赢。小兵左右迂回,包抄大炮,贴身肉搏,将大队团团围住使其动弹不得,即为小兵赢。

“一边玩去。”与马宗对弈的王姓老头,此时失城丢地,心里正沮丧地紧,他烦躁小剑在边上的骚扰。小剑脸一拉,小嘴撇了下来,奔流不息的泪水已酝酿中。

“小剑乖,小爹一会陪你下啊。”马宗见小剑要哭,忙好言安慰。

“嗯,小爹最好。”小剑的脸上笑容展现了一下消失,又向王姓老头翻翻白眼。

小剑对“六周”不太了解,但看着王姓老头狼狈的样子,也知道马宗快要胜了,就从靠墙的草垛上扯下一把草放在地上,坐了上去,不焦不躁地等着王姓老头投子认输。

“小剑,你怎么跑这了?”小剑正等得饶有兴味,朝正边喊边找了过来“快和我去接你大姑。”

“我要下大炮小兵”眼见马宗要赢,小剑才舍不得。

“快去吧,接完你大姑,回来我再陪着你下。”马宗知道接大姑的重要性,也劝说着小剑。

大年初二,闺女回娘家,这是晶都几千年来形成的习俗。女儿在别人家辛苦劳作了一年,大家初一还要忙里忙外扶侍夫家过完春节,大年初二就要可以回娘家小住几日休息几天。姑娘回家,有亲兄弟的就由亲兄弟接回,无亲兄弟的就由堂兄弟接回。亲堂都没有的,就自行回家。这习俗延缓至今,渐渐变成亲戚往来的一种习俗。接送的人并不一特指兄弟姐妹,侄子或侄女也可胜任。姑姑也并不一定跟随侄子回家,也可由女儿或儿子跟随表哥表弟回外婆家过上几日。但接人当天,姑爷家要办上一桌上好酒席,招待媳妇娘家人,这是马虎不得的。

小剑看看马宗,又看了看脸色渐渐黑乎下来的父亲,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吧”,就随朝正走了。

小剑走后,马宗连战连赢,心情舒展地像刚出蛹的蝴蝶,阳光下灿烂美丽起来。

“下棋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王姓老人气急败坏,边站起身子边来了这一句。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刚从大门里出来的马宗老婆严慈直直地看向王老头。都是世上走过大半遭的人,指桑骂槐含沙射的事,大家向来心有灵犀。王姓老人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没有遮拦,他紧张地看向马宗。是啊,下棋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大儿子高考两次都高中,可惜被人顶替了两回,好不容易写了本书,又被人剽窃,现在疯疯颠颠的在家里。可谁知道是真被人顶替了,还是真被人剽窃了呢?这还不算,一向被奉为楷模的大女儿,在哥哥之后,又不声不响地大了肚子,而且还找不到孩子的父亲是谁。下棋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而马宗听了却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地说“玩玩,玩玩而已。”恰好这时,马宗老婆的侄子来接姑姑,大家见此都趁机告辞。

严慈见娘家来人,灰暗的心情稍稍明亮起来。她招呼马凤烧火,自己系上围裙,剁肉切菜地招呼自家侄儿。这一天是老太的重要日子,多年不沾酒水的马宗收拾妥当,端坐在桌前亲自做陪。儿女们见父亲精神爽朗,一个个也暂时忘却连年来的晦气,其乐融融地陪着表弟谈天说地。表弟第一次单独来接姑姑,被人尊重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小脸红光地仿佛口中藏着蜡烛,亮晃晃地灯笼一般。

酒满腹,人尽兴,马宗让妻子收拾一下跟随侄儿回娘家过几日。老太太笑了笑说一把年纪了啥时回家不行啊,就打发马成、马祥去姥姥家。马宗见妻子推辞,心里一暖,就让马桂、马凤也跟上同去,不要整日缩在家里不历风雨的。马桂兄妹四人见父亲坚持,加上确实也想去姥姥家玩耍一番,就收拾点生活必需品一起去了。

孩子们走后,院子里突然空了下来。马宗让老婆端张椅子出来,自己拄着双拐挪了过去。老太搬了两张椅子,并排而放,搀扶丈夫坐好后,自己也靠着丈夫坐下。

下午的太阳经过半天的劲风吹拂,稳稳地挂在西南方向,嘲笑着寒风的悄然逃窜。

“孩子妈,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马宗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老伴,调戏轻薄的话语满是爱意浓浓。

“想什么啊?”老太明知故问,粉红的娇羞水一样注满了脸庞。

“哈哈,想啥都不行了,老了啊。”马宗把拐支放在腿上,双手放在脑后舒服地枕着,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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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仰起看向天空。

“是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老了,他大,我们老了。”严慈说着说着,想起马桂马凤的遭遇,鼻子抽筋式的酸木起来,忙转脸定了一下心神。

“慈儿”马宗忽儿柔情似水地亲昵起来,他看着老伴的眼神父爱般慈祥更情人似的缱绻。

“宗哥”随着这一声饱含爱意的称呼,严慈的两滴硕大泪珠挂在她日渐枯老的皮肤上,像春曦中,朝阳无语温暖拥抱下的晨露晶莹。

“慈儿”马宗见状,握住老伴的手,曾青春柔弱无骨而今岁月沉淀厚重的手。“真想一直就这么牵下云”没来由地,他的两行清泪也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嗯”老太感觉自己的手微微发烫,她轻轻地靠向老伴,这个曾经强壮无比的依靠。

两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乘坐着自己爱情的小舟,在新年喜庆的如水弥漫中,游弋飘浮地欢畅。那思绪跟着小舟的飘浮,幸福在回忆中久久不愿返回。

相亲时,他,孔武有力的生产队长,上身穿精悍的对襟无袖白褂,崭新的布鞋在黑漆长裤的衬托下配合着干练。她,娇羞巧倩的邻镇女孩,大红上衣的后背上那条粗黑的辫子撩拨地空气都变得慵懒。

第一次单独见面时,他,手足无措,笨口拙舌时想到了替她按摩双肩。她,同样的不知所为,惊慌中竟然答应了。他,激动之下,双手放在她的肩头轻轻揉动,小心地像侍弄拔节的麦苗。她,先是紧张,浑身绷紧,勒出了脖颈处细腻的汗珠,后来感觉肩头的手虽然在努力地轻柔,却遮不住他害怕的颤抖,她就在放心中闭上自己的眼睛,享受起酥化的美好。

以后的见面,桥头、树下、田垄、河边,她总是享受于他温柔的按摩,惬意着他水样的爱意。直到有一天,他的按摩不再受固于肩头,而是顺着肩头伸进她的衣领滑向她的胸前。她记得,那一天的太阳远没有今日的勇敢,它呼喊来了白云微风,在云动风吹中借助细长的柳枝躲闪起自己的明媚。

想到这,严慈笑了,她偷偷地睁开眼看向丈夫。马宗的眼睛闭着,幸福的笑容拉起了嘴角。他倚靠着椅背,手紧握着妻子的手,已没有了热量但仍感受得出力量。

“宗哥”严慈哽咽地叫了一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抽出自己的手,拥抱住马宗,孱弱的肩头在已西下的阳光中不住地颤动。

“小奶”小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院中“我来和小爹下棋。”

严慈没有放开马宗,她转脸,模糊的泪眼怔怔地看向小剑。

“小奶”小剑有些害怕,声音怯怯地。

“小剑”严慈叫了一声,把脸转向马宗“宗哥,小剑来找你下棋了”她的语调变乱了季节,梅子熟时的潮湿满润了其间。

“小剑,你等着小奶,小奶给你们拿棋。”严慈放开丈夫,擦了一把眼泪,生硬地摆出了一张笑脸。说完,她起身转向了里屋。

小剑看看小奶,小奶进屋了。他又看向小爹。小爹后仰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像是突然要把自己抱起,吓自己一跳似的。想到这,小剑也笑了,他可不怕。他走到马宗身边,费力地搬过小奶刚坐过的大椅,摆放在马宗对面,自己爬坐了上去,双手合抱在胸前,两腿一荡一荡,他挑衅似地摇晃着脑袋看向小爹。

“棋来了,下棋了”小奶端着一张小方桌放在马宗和小剑之间。桌面上是一张反放着的年画,光滑白净的背面画着六纵六横的棋格。在方桌上还放着两只小碗,一只里面两个大的红色纸团,另一只里面是十几只黑色的小纸团,这是小奶为他们准备的棋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小剑低头看了看矮矮的方桌,一侧身滑下椅子,把椅子往边上挪了挪,又去找了只凳子搬了过来“小爹人大,坐椅子,我人矮,坐凳子好了。”

“好,你坐矮的。”小奶笑盈盈的,全没有了刚才的泪眼。

“我用小兵,你用大炮。”小剑摆好棋谱后,看小爹仍是闭眼微笑着不动手,就把小爹的大炮也摆好了。

“走啊,小爹”小剑提醒马宗。

“我来走”小奶的眼睛泪光闪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如常,她若无其事地伸手把大炮往前推了一格“小奶知道小爹怎么走的。”

“哦”小剑狐疑地看向小奶,又看了看小爹,把边上的小兵也往前推了一格。

“走这”小奶看了一眼小爹,又把另一只大炮推进了一格。

“我走这。”小剑很认真地走棋。

“走这”小奶把大炮往左推了一格。

“你怎么不吃呢?”小剑问道,以往小爹总是在这要吃他一颗的。

“哦,要吃这一颗”严慈悔了一步棋“宗哥,该走这一步啊。”边悔她边向丈夫说话,眼圈里的泪水又要滑落下来。

严慈走一步,就向马宗说句话,而小剑不再言语,他跟随着一步一步,平生第一次这么容易地赢了马宗。

“小奶,我知道小爹怎么走”小剑看向严慈,脸上是稚嫩的严肃“我走,我也替小爹走。”

“小剑……乖”严慈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她想了一下,说:“乖,小奶去给你们做饭,下完棋一起喝酒好不好?”

“好”小剑回答着,脸上的严肃表情不变。

严慈看了一眼小剑又看了眼丈夫,转向走向堂屋,快要进门时,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在屋里,严慈打开橱柜,里面是中午剩下的饭菜,七七八八,还有许多,若在平时,热一热也是相当丰盛。严慈看了看,想了想,一咬牙全端了出来。她手上托着三个盘子,走出房间。

“小爹,你好厉害,又吃了我一个。”小剑拿着大炮攻入自己的营盘。

“我往边上闪。”小剑拿着小兵往旁边躲避大炮。

“呀,又被你吃了一个。”小剑拿着大炮毫不手软地吃向自己的小兵。         

苏北农家小院里,一个端坐不动的老爷爷,和一个大呼小叫的孩子,正玩得不亦乐乎。

严慈看了眼,心里一阵欢喜。很奇怪地,她的心里已然没有悲哀。丈夫坐在椅子上,像平时一样懒惰地不声不响。他坐他的,她忙她的。

严慈走到泔水缸面前,把剩了一大半的饭菜全倒了进去,那哗啦的声响引得小剑回过头来。严慈不管这些,她返身进入厨房把盘子放在水盆边,又出来进入堂屋,把剩下的饭菜逐次全端了出来。她要清空碗盘,洗干净了,给丈夫做他最爱吃的饭菜。

剩菜剩饭倒完了,严慈坐在水盆边,拿着一只脏碗,先用水冲洗一下,再用抹布用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了,才把碗放在边上的餐桌上,再拿起一只盘子,认认真真地清洗起来。

洗着洗着,严慈觉得水有些脏,就吃力地搬起水盆,倾倒在下水沟内,换上清水,再接着清洗。如此,一遍一遍又一遍,一只一只又一只,碗盘筷碟全洗完了。她抱起碗盘站起来,她要在干净的堂屋晾干这些餐具。严慈忽然觉得屋外好静,听不到小剑的叫呼声了。她抱着碗盘忙往外走去。

炙烤了一天的太阳,红通通地挂在西方边陲。

马宗倚盖在椅子上,姿势一如先前,闭眼微笑着在梦里一样。小剑端坐在马宗对面,直直地看向马宗,动也不动。棋盘上,小兵已全然不见踪影,孤零零的两只大炮在年画上拉出两条细长的影子。

严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我这是在做什么啊,小剑,他还是个孩子啊。想到这,严慈心里一阵愧疚,她张了张嘴,刚想喊小剑。小剑已开口说话了。

“小爹,你赢了。”小剑很郑重地对马宗说。马宗赢了?小剑替马宗走棋,马宗还赢了?严慈的愧疚更深一层了。

“你弹我吧”小剑说着,直起身子,抓住马宗的手往自己的脑门戳了起来“一下、两下……”在夕阳近似平射的映照下,小剑的脸上泪光一片。

“小剑,孩子”严慈看到这,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冲上前来,怀里的碗盘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小剑,乖孩子,乖孩子”严慈抱住了小剑,泪水肆虐。

马宗走了,他的葬礼没有王国军那么备极哀荣,却也是声势浩大。

村民自发地帮忙,有力出力,有钱出钱。马桂的额头死命地磕在地上,顶着变蛋一样的包恭迎敬送着吊丧的亲朋。马凤哭得死去活来,泪水洗不尽让父亲蒙羞的悔恨。她知道自己是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马成的嚎啕让人动容,叛逆时期的吊儿啷当在父亲去世的悲痛面前变成孩子式的无助可怜。马祥抱着严慈,哭得已发不出声,哑哑地嘶鸣,任泪水洗濯脸庞。老太太的脸上看不出悲痛还是平常,冷冷的脸上显示出不容置疑地坚毅刚强。这个家,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大家嗟乎哀叹着这户人家的不幸,都希望马宗的离去,不要打垮他们生活的信心,而是多少能给这个灾祸聚集的人家带来些生活的亮色。

马宗入土为安后的第二天,严慈从床下吃力地拖出只木箱子,对围坐在边上的儿子女儿们说:“这是你大留下来的。说以后艰难了,卖了它们虽不能富贵却也可以一辈子不受冻挨饿。”说着,她打开了木箱。箱子里有四块茶缸大小的石头还有一块包裹着的手帕。那石头,说是石英吧又不全是石英的滞暗蠢笨,隐隐黄色中又透着晶亮明晃;说是水晶吧又没有水晶的通透伶俐,剔透光耀里又有说不出的黑蒙。

阿桂搬起一块石头往院子里走去,刚出房门沐浴在阳光中的那一诧那,身后的弟弟妹妹就发出了一片赞叹声。与此同时。阿桂眼角的余光也受惊式地感受到了手中的光芒,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向手中的石头,那石头已调皮地吸纳反射,把阳光搅拌地七零八散。

阿桂重又走进屋里,在里间靠窗的位置站好。他闭上眼睛,静静神,再把眼睛睁开,将石头举起对准从窗户间溪流般泻射下来的阳光。

在料峭春寒的知性光照下,石头褪去漫射时的黄隐暗蒙,显现出暖湾洄港处大海浅薄里的纯净透明。这纯净透明又非空无一物的寂寞枯寥,而是充满着成百上千条细细亮亮的金色流线。这些金色流线疏密有致,既有同性互斥的相敬如宾,也有同胞亲近的景情交融,它们好似漫不经心,又像志在必得一样,说不出的头看不见的尾,宛如童年回忆般,向着亲切美好的方向前进。

“发晶,这是金发晶”马桂哆索着嘴唇,激动地说。

发晶,包含了不同种类针状矿石内包物的天然水晶。因包含矿物质的不同,发晶呈现各种不同颜色。如:含有金红石的发晶就会形成金发晶、红发晶、银发晶、黄发晶;含有黑色电气石的则称黑发晶,含有阳起石的大部分会形成绿发晶。

金发晶是含有金红石的发晶。金红石中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钛。钛元素在航天、军工、造船、化工等方面使用很广泛,所以金发晶既是昂贵的观赏之物,也是珍贵的提炼钛元素的原料之一。

与金发晶一母同胞的是钛晶,产地在巴西为多。钛晶是内部含有板钛石和锐钛石的水晶。钛晶和发晶的显现不同。板钛石和锐钛石的结晶一般成板状,而且板块越粗越好。但它们的颜色相同,都是金黄亮丽。

阿桂把发晶放进箱子里,又拿起那只手帕的包裹,同样来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层层打开。手帕包裹里还有白纸包裹,全部打开后,一件光芒四射同是发晶所雕的精致挂件呈现在大家面前。饱满圆润的心上,一把小巧玲珑的宝剑浮雕于上,栩栩如生。

“心剑”,象征爱情合美坚贞的“心剑”。四兄妹,包括母亲严慈都在心底暗叫一声。

阿桂把包裹用的白纸展开,看了一眼,递开妹妹“阿凤,这是给你的。”

马凤迟疑着伸手接过。

纸上写着:凤,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落款,欢。

马凤已为老父哭干了泪水的双眼,一瞬间又湿润了。这是张欢出事前交给马宗的,既是祝马凤二十周岁的成人快乐,也是向马宗道明了他对马凤的爱慕之情借以提亲。张欢用他自学的手艺为心爱的人雕刻出了爱情的信物“心剑”。

人生就是苦难,我们应该为此庆幸不已,这样我们每克服一次苦难,就可以收获一次喜悦。

马凤将祝福看了一遍又一遍。

 

                    (二十四)

麦子二叶、三叶,勾头熟了两次;玉米二尺、三尺,红火了两回。

剑之晶村盛传起三组谷场上有大水晶的消息,消息最先来源是马大六。当马大六神秘兮兮地对村人说,三组谷场可能有大水晶时,众人听了多一笑置之。他和张欢联手炮制的木匠显形,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期的恐惧好奇在人们心目中,已变成如今的谈资笑料。一个村子两千口人,除了他和张欢之外,再无第三个人见过木匠的魂灵。当张欢被升级为杀人犯后,马大六也被堕落成了骗子。水晶见面分一半。马大六有财不闷声发,还到处扯着嗓子的宣传,难不成要把肥水外流?这也增加了消息的可疑度。

三组谷场上有大水晶。当贺发做出了这个佐证后,就没人那么姑妄听之了。虽说贺发曾一度做过类似招摇撞骗的风水先生,但他也做过为人民服务的党支部书记。当然,更能提高他公信度的是,他有一个做副镇长的女儿。

三组谷场上真有大水晶。村人共同得出了这个结果。因为许多村人夜晚在子丑交替时刻,都或近或远或早或晚,看见了三组谷场上有冲天的晶火在跳跃。至此,大家也明白了马大六为何那么大公无私地宣传他的发现了。那莹莹桔红色的晶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左左右右地飘忽不定,而且当你向前想确定一下具体方位时,它又倏地不见了踪影,因此大半个村人追来赶去的,还只是知道个大概的位置——三组谷场。而三组谷场可同时供一百户人家使用,光滑的场地,成排的草垛再加上数不胜数的贮粮小屋,更是错落有致地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贺发找到朝正,让他主持开挖大水晶。三组谷场上有大水晶的事,朝正非但早已知晓,而且也亲眼看到过晶火飘浮谷场上。他也动了心思,只是这些天忙于去镇里开会无暇顾及,另一方面碍于“地下的东西都是国家的”这一法规,怕真挖出来也只是帮上级歌功颂德,村里至多得一纸奖状,了不起也就是一面锦旗。发叔专门为这事来找自己,他就不得不重视了。明知地下有宝,一村之主不张罗着为国出力,也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人啊,哪怕满肚男盗女娼,满口还得仁义道德。真小人都想做,但鲜有人为,伪君子谁都恨,却又乐此不疲。

李朝正让王本找三个年轻人,加上他自己,四人于晚上分站在三组谷场两里开外的四角田地里,待晶火出现时,四人同时向晶火处走去,以确定晶火所出之处的确切地点。朝正知道,若是不能将地点尽量精确,开挖时东一锹西一钗的劳民伤财不算,还得落下埋怨。

一宿过后,王本红着双眼来向朝正汇报:已找到位置,只是那范围还有三分之一谷场那么大。“那不是还有几十亩地那么大?”朝正很是气愤,让王本把那三个年轻人都喊来。那三个人倒头睡得正香,被喊起时自然牢骚满腹,一路上骂骂咧咧地走来,远远见了朝正后,又都一声不响,强打起精神。

“你们怎么回事?骆力,你先说。”朝正怒问。骆力是副支书骆全的儿子。

“我看到有红光,就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见王本在我右边不远处,我就停下来了。”骆力回答。

“我也是看见红光就往前走,可那红光老是变换地方,我也就跟着变更路线,到三组谷场时,发现他们两人都在往不同方向走去。”另一个年轻人指着王本和骆力说。

“它变你也跟着变?”朝正没好气“马宝,你说。”

“叔,我打盹了,正迷糊时,听见王本喊我,我跑过去,他们三人都在了。”马宝声音怯怯的。马宝是五队队长马海洋的儿子,皮肤有点黑,憨厚可爱的样子。

“我真想给你一巴掌。”朝正把手扬了扬,马宝忙往后缩了缩,“都回去吧。”朝正说道。

“叔,晚上我再去,一定能找到晶穴。”马宝向朝正拍起了胸脯。

“先回去睡会吧”朝正看着马宝满眼的血丝,心里一软“晚上等通知。”

王本他们走后,贺发来了。贺发得知状况后,自告奋勇要负责此事。朝正听从贺发建议,找来曹伟、王七弟,让他们再找些人,由贺发统一调配。贺发让他们每两人一组结伴,老少搭配,共八组,分占八个方位,按八卦“乾、坤、巽、兑、艮、震、离、坎”排列。大多数人不懂八卦方位,贺发骂了一句笨蛋后,解释八卦方位就是“东、南、西、北,及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曹伟听了撇撇嘴暗道故弄玄虚。贺发要求大家以看到晶火所在地第一眼为准,之后不管晶火如何变幻,仍齐齐按原方位向中间进发。

夜半时分,窄镰样的月牙,明晃晃地威胁着西天,谷场上塑料薄膜覆盖不住新鲜稻谷的清香,一簇簇一阵阵托浮起秋收的喜悦。贺发、王七弟、曹伟带领着大家在晶火的引领下汇聚到一处今年初夏才堆积的麦垛旁。整齐堆码的麦杆,经雨后更显饱胀硬朗,在月光下褪去绿皮的青涩,发出成熟的白晰光芒。

经过刚才一番准确的排卦推演,一群人恰到好处地团团向内站好。这一下大家对贺发心悦诚服,都低头肃首,静默无声地站好。这块晒谷场地的主人是李朝元。朝元自己在县城上班,儿子李怀大学毕业后也分配在供电局,家里只有老婆徐芬霞侍弄二亩地,偌大的谷场上只在北首场界处堆放了一小垛羞于见人的稻草堆。

站好静默片刻,贺发躬身跪下,众人也跟着下跪,仍是团团地围成一个圈。贺发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跪直身子看向身体最为强健的王七弟,王七弟会意,他脱下身上的单衣,缓慢轻柔地平盖在谷场上,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道:“海州西厢府人士贺发、王七弟率众人恭迎晶神爷爷大驾光临。”

“恭迎晶神爷爷大驾光临。”众人跟着低诵。

说完,王七弟俯下身子也磕了三个响头,众人照做。

“感谢晶神爷爷眷顾。”王七弟直起身子,抬头闭眼向天,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众人也跟着举手称诵。待大家都称诵完,王七弟放下双手,睁开眼睛,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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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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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食指围着衣服虚画一圈,然后捡起衣服穿在身上,众人跟着长吁一口气,都随着王七弟站了起来。

王七弟摸索着捡了块石头又在刚才放衣服地方的东西两边各划了一个圈,想了想又在南北方向也分划了一个圈,让王本、马宝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端坐其中。做完这一切后,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一个个七嘴八舌地畅谈起水晶有多大,能卖多少钱,能不能分些钱盖上房子,或者再不济也是有功之臣,镇上多少会给个城里的工作。贺发看着年轻人欢声笑语的样子,也受到了感染,掏出玉嘴烟袋,“吧吧”地明暗精神起来。王七弟让年长的贺发先行回家休息,让坐在圈里的四个人好生看守,不得瞌睡走神,又交待另外四个年轻人天明时分来替换他们,这才喊上曹伟和剩下的人回家睡觉,准备明早向支书汇报完后就来开挖。

天明之际,勤劳的太阳刚拉扯着纤弱的朝霞懒散地挂于树梢之时,李朝正已接到了王七弟的汇报,正骑着自行车急急地往镇政府赶去。这种可好可坏的事情,李朝正防患于未然,要先让镇上知道,省得将来一着不慎就被安上偷挖国宝或破坏公物的罪名。

到了镇里,政府的大铁门还在尽忠职守地关着。李朝正敲了一下,传达室里一声“要投胎”的怒骂就让他很尴尬又很本分地坐守着。半个多小时后,大铁门“咣啷”开了,门卫见是朝正,勉为其难地表示了一下歉意,就忙自己的事去了。政府上班的人陆续来了,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和朝正笑一下或挥一下手径自往院里去。不一会,一辆崭新的“皇冠”轿车停在朝正眼前。

“朝正,你在这干什么?”刘北斗书记摇下车窗问道。

“刘书记,我有事汇报。”朝正低下头,边说边瞅了瞅坐在前排的司机。司机面朝前方,纹丝不动。

“说吧。”刘北斗明白朝正的心思,不避讳自己的身边人。

“我们村可能有大水晶出现。”李朝正回答。

“什么叫可能?实事求是。”身为镇党委书记的刘北斗有些不满。

“这个,没法实事求是”李朝正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望火观晶。”

刘北斗沉默了。

望火观晶,晶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挖晶习俗。地下贮藏有大块水晶或许多的小水晶组成族群时,地面上经常会有桔红色的莹火出现。发现的人若得机缘巧合,在莹火没有消失之时走到面前,就将衣服或食物祭献出去,放在莹火腾起的地方,先表明自己是晶神的信徒,再感谢晶神的眷顾,最后用手指虚画一圈,表明自己所要只有这么多。开始的时候,人们或献衣或献物,后来随身总是携带食物不便,就只献衣了。所谓献衣,也只是像征性地铺盖一下,表明心迹即可。开挖时,人们为了表示虔诚,总是在白天挖掘,挖掘之前还要再次祭拜一下晶神。如此一来,倒是十有八九能挖到水晶。难得有人挖不到,人们就会牵强附会他的人品家风不好。也有人偷工减料,不敬神明,结果多数情况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解放后破除迷信思想,再有人发现晶火时,政府不是简单明了地即时开挖,就是待得天明大张旗鼓地现代化挖掘,结果不是一无所获就是挖了一堆相对不甚值钱的石英。如此,举报之人免不了受一阵苛责,严重地还有被刑拘或劳改。几年下来,人们倒是谈晶色变了。

“刘书记?”朝正看刘北斗发呆,提醒了一声。

“这事”刘北斗明白李朝正巴巴跑来守在门口向他汇报的用意了。一来遇到这事,身为村支书的李朝正不能知情不报。二来他汇报了,以后就算有事,天塌下来还有比他个大的刘北斗顶着。就算以后坏事,被人当做封建迷信揪出来,他能翻脸不认帐,但李朝正把这事多少宣传了些出去,哪怕他这个镇党书记能脱了干系,于脸面上也不好看。

不过,李朝正这个人素来胆大包天,在整个晶都恐怕还没几个人他能放在眼里。如今他这么谦恭地守候在政府大院门口,也算是广而告之地向众人宣布唯我马首是瞻了。人家投我以桃,我也得报之以李。想到这,刘北斗拿定了主意。

“估计水晶有多大?”刘北斗压了压嗓子“能称王不?”

“看样子能”李朝正也压低了嗓子,其实完全没必要“村里几个老人都说没见过这么大的晶火。”

“真的?”刘北斗一脸惊奇的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领导干部的身份。

“嗯,估计比北京那两块都大。”李朝正仍没有把话说死,但仍然能让听闻的人欢欣鼓舞。

“北京那两块?水晶大王和二王?”身为本地土生土长的父母官,刘北斗对自己家乡的盛事自然不陌生,但为了确保,他仍是多问了一句。

“对”李朝正斩钉截铁地回答。

水晶大王和水晶二王都是白色透明单晶体。

“水晶大王”,高 1.7,宽1,重3.5吨,19587月,从晶都屋丘镇柘塘村挖出。挖出之时,人们欣喜之下,异口同声表示要将这无价之宝送到北京,献给伟大领袖毛主席。由于水晶太大,以当时晶都的能力无法运送。县委先写了报告,附上水晶大王的照片寄送中南海。当年8月下旬,中南海菊香书屋,毛泽东主席拿着照片凝视片刻,感慨道:“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储孕着许多宝藏,这些宝藏一旦开发出来,我们的国家会更强大,人民会更富裕。”这一天,毛主席又吩咐秘书将晶都的水晶照片及材料转送给周恩来总理,指示要好生保护这一稀世之宝。

在地质部部长李四光及何长工的亲自过问下,有关部门与晶都取得联系,将这块水晶大王运到了北京,存进了正在筹建的中国地质博物馆。新中国成立10周年之日的1959101日(中国地质博物馆开馆之日),“水晶大王”作为第一批新中国成立后发现的自然宝物公布于世,从此扬名中外。

“水晶二王”较大王小了许多,重2.1吨,在李朝正回来的第三年,即1982年挖掘于晶都驼峰乡南榴树。晶体虽小,但品质和透明度则堪称世界罕见,相隔两边就能清晰看到彼此对面,现在也存于北京中国地质博物馆,与大王并肩而站。

刘北斗很激动,嘴唇都有些哆嗦“好。你现在就回去组织开挖。挖到后,第一时间汇报。我就在办公室等你电话。”

“行,我这就回去办。回见,刘书记。”李朝正得到指示转身要走。

“朝正同志”刘北斗刚要摇上车窗,又喊住了朝正“你回去后让别人组织开挖,不见到水晶你不要露面。”

听着刘书记意味深长的话,李朝正知道他对自己推心置腹了,没来由地内心一阵感动。

“保证完成任务。”李朝正郑重其事地说。

剑之晶村村部,副支书骆全心急如焚,他一会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一会又走到村部门口翘首以待。骆全和朝正年纪相若,上下不过两岁,但孩子骆力比小剑则大上十岁有余。所谓孩子催人老,骆力人高马大的同时,骆全在朝正面前就未老先衰,稀薄的头顶几绺头发像嫁接的柳条,无风时一码齐顺着低调平和,有风时张牙舞爪着不甘寂寞。

朝正骑着自行车刚进村部大院,骆全就迎了上去。看门老严在边上说:“小骆一大早就在这等你了。”

“什么事啊,骆全?”朝正支好自行车“我正想广播喊你呢。”

“你快去看看吧,你二嫂在场上闹呢。”骆全语速很急。

“二嫂?朝元哥家的?她闹什么啊?”朝正不解。

“她不给在她们家谷场里挖水晶,说那是她们家的风水宝地。”骆全解释着。

“呵呵,那个打谷场不是前年重分地时才分到她们家的吗?以前不是王支书家的吗?”朝正觉得这个二嫂有意思“她怎么知道要开挖水晶?村部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朝正不待骆全回答,又追问起来,只是这追问有些像自言自语。

“支书,支书。”骆全正不如何回答朝正提问时,副村长孙传财又跑了进来。传财个头不高,但很敦实,五十好几的人,跑起来两条腿交替得飞快,像没有关节似的。

“怎么了啊,老孙?”朝正问。

“你二嫂打人了,拿着铁招到处刨。”传财边说边后怕式地抽气。

朝正一听,也不招集村干党员开会商量对策了,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往打谷场上骑去。到打谷场上一看,朝元家的草垛旁人山人海。晶穴一经确定,村人知道开挖那是早晚的事,不用人教导都早早跑来见面有一份。二嫂徐芬霞名气起得秀里秀气,人却飞扬跋扈地厉害。此刻她一腿蜷着,一腿直着斜坐在自家的稻草垛上,手里拿着刨花生用的铁招,这边指指,那边挥挥。大意是打谷场是她们家的,水晶也是她们家的,要挖要刨全得他们家说了算。

朝正挤进人群,大家见支书来了,都自动地闪向两边。朝正走到草垛面前,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草垛让人一坐,就更加病怏怏地歪扭着,仿佛再一碰,就要分崩离析了。朝正抬头看了眼二嫂,不说话,转身面向大家。

“谁告诉你们要挖水晶的?”朝正练兵的嗓门一经展现,刚还吱喳有声的人群瞬间安静了。王七弟、曹伟面面相觑,不知朝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地下的东西都是集体的,国家的,你们不知道?”朝正见大家安静了,继续训斥着。

“不要说地下的,就是地上的,又有哪样不是集体的?你们都想干什么?打土豪分田地?”朝正的嗓门愈发见长,见大家一个个噤若寒蝉不吭声,他训话的兴趣也大大增加了。当他再想无事生非地叫嚷几句时,看见长大成人的王世初也垂手站立其中,马上想起了他的爷爷王国军。当年王国军趾高气扬,动辄对人训话喝骂时,自己曾反感无比,心想父母官不为民请命,反而只顾鱼肉百姓、欺凌乡里,算得上哪门官员,而今自己身在其位,居然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这些恶习。

想到这,朝正语气软了许多“大家都散了吧,真要开挖时,是集体的大事,到时免不了要大家帮忙。现在都回家去吧。”人们听了,开始有一两个人转身走了,渐渐地大部分人都转身离去。

“二嫂,下来吧!”朝正转身把手递给还坐在草垛上的二嫂。

“朝正,你不能糊弄你二嫂啊,这水晶到底挖不挖?”徐芬霞坐在草垛上,手抓着铁招柄。

“二嫂,这块水晶大啊,挖不挖不是我说了算。你下来吧。”朝正又劝二嫂。

“我不下来。”徐芬霞见朝正回答地模棱两可,又把身子往草垛顶移了移。力有不支的草垛前后晃了晃,好在弹性很好,没有坍塌下来。

朝正见了,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没走的王七弟和曹伟,转身又往草垛近了两步:“二嫂,挖水晶已不是村里的事,县里头已过问了。你不想二哥和李怀在单位有麻烦吧?”他真假掺办地劝说二嫂。

徐芬霞听朝正这么一说,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二嫂,你先下来。真要开挖的话,我从村里给你搞点补贴,赔偿你家的打谷场。你可不要给二哥和侄子添乱啊。”朝正见二嫂动了心思,更上一步劝道。

“好,为了大兄弟支书的工作,老嫂子我就不难为你们了。”徐芬霞听说村里有补助,就高声地向王七弟和曹伟那个方向说了起来,然后也不用朝正帮忙,拿着铁招一纵身跳了下来。

这时传财和骆全方气喘吁吁地赶到。朝正见了,问“你们怎么不骑车?”“这点路,不用骑,不用骑。”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这水晶,没事吧?”朝正问向王七弟。

“没事,王本走之前,专祭过晶神了。”王七弟说。自从李朝正捕鱼事业被迫中断后,一无所长的王本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操起了水晶旧业。水晶眼镜打磨手艺不可阻挡地衰落了,就连孙仕本人也是偶尔应老友之邀,打磨雕琢一副,权作礼物使用。因此王本在闲荡两年之后,也加入了天桥水晶摊贩行列,从一个资深的手艺人变成初级的水晶原石经销商。在天桥,大家政府不管、群众不理的摆了几年摊后,突然一天就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劝说他们去离之不远的供销合作社。干部们说合作社朝外的一面,地上有现成的石板摊位,头上还有连成片的石棉瓦,既能遮风又能蔽雨,并且不收钱。王本他们自然喜不自禁,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政府的免费午餐。这是他们长久以来达成的共识。最后他们选派一个人前去探明情况,在确定无误后,当时他们就卷了摊,夹了凳,呼朋唤友的转移了阵地。其中一个干部还怕以后的客人找不到新的销售点,特意摆了块牌子,上书“水晶销售点过桥西行二百米”。

说起来,这事还是贺芹的功劳。贺芹新官上任,急于立功。晶都市盛产水晶,各镇都有,其中屋丘镇更是独占鳌头,水晶大王就是挖自其镇。贺芹就在水晶上动起了主意。她在县里会议上建议重视本地特产,积极扶持发展水晶行业。招集会议的县长听了后,扑哧一笑,认为水晶既不关系国计,也不影响民生,一句“你刚上任,情况不熟,先了解了解再说”就把贺副镇长给挂在了一边。贺芹被打压习惯了,以前在村里就受村支书的排挤,现在受县长的轻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好胜之心抖起。当然,副镇长的斗争艺术要比当年吵要“棉花组长”时高出许多。会后,贺芹找到正为单位发不出工资而一筹莫展的供销合作社主任廖志开。她对主任说:“廖前辈,我刚上任,对政府事业还很陌生,还请您对我多多指教啊。”

“岂敢,岂敢,你说笑了。我自己都外焦里嫩,正不知如何办呢。”廖主任向县长要求拨款,被县长一句自力更生就给驳回了,心里正郁闷地很。

“前辈还有难事?”贺芹假装不知。

“好多部门都分出去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主任看了眼贺芹,垂头丧气地说。

“你们那不是好多摊位吗?租给职工或者外面做买卖的人,不是能暂时救一下急吗?”贺芹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你是说租给人家卖水晶?”都在官场上,刚才还开了同一个会,廖主任当然不傻。

“前辈高见。”贺芹有些讪讪的。

“你觉得能行?”主任没在意贺芹的表情,现在他正焦头烂额的,给根稻草他都能闭眼想像成金条。这个他倒不是没想过,只是担心那些泥腿子不肯出钱。

“行不行,你那些摊位不都空着吗?”贺芹恢复了常态,鼓动起了老主任。她知道廖主任的心思。

廖主任不说话,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再说,你努力几年,就算不行,也记不到你头上啊,以后职工只会记得你为他们殚精竭虑过。”廖主任年事已高,再过两年多就到了退休年纪,贺芹说得含含糊糊。

“嗯。贺镇长还是你高。”明人说不了暗话,廖主任拿定了主意“要是人家不愿意来呢?”

“栉风沐雨的,哪有不愿意的”见说动了廖主任,贺芹心情愉悦多了“你先不要收租,免费让人家用一段时间,等水晶集散地形成,大家都知道你们合作社时,那时收多收少,还不是您一句话?”她说到了廖主任的心坎上了。

自此,王本也人模狗样,像个城里人式的朝九晚五摆起摊,虽说收益不大,但好歹也是个正经营生。

“祭过了就好,祭过了就好。”朝正放了心“骆全,你跟我过来下,我有事问你。”说着朝正往北边走了走。

骆全见支书叫自己,忙跟了上去。

走了二、三十米,朝正估计剩下的村干和一些没走的游手好闲的村民听不见了,就停下脚步。

“骆全,今天挖水晶。”朝正说。

“刚才你不是说……”骆全有些不解。

“现在村委决定挖水晶,你是副支书,村委决定这事由你具体负责。”朝正的语气不容置疑。

“行。”骆全的回答也很肯定。

“有什么事,你和七弟、曹伟、贺发他们商量着办。我去剑之亮村看看尤书记,实在有急事就打他们村部电话。”朝正交待完,不等骆全发问,骑上自行车就走了。骆全望着朝正的背影,站了好半天。

骆全走回草垛将支书的意思一讲,大家刚还有些萎靡的神情为之一振。

剑之晶村三组打谷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精壮的劳力扛锨拿钗,有些松散又尽量整齐地排成数排,女人和一些不上学的孩子们,穿红戴绿,站在边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中贺发在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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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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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发面前有个供桌,上面摆了些鸡鸭鱼肉常见的萦腥,还有些时令的番茄、黄瓜,按照昨晚的仪式领着众男子又跪拜了一番。

朝正的二嫂倚靠着自家的草垛,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既高兴能领到村里的补助,又担心挖出的水晶珍贵吃了亏。

“感谢晶神眷顾。”贺发高诵一声站起,跪在身后的劳力们也齐吼了一声跟着站起。贺发冲骆全使了个眼色,骆全一挥手,身后上来两个壮年男子把供桌抬到一边。骆全再一挥手,又来四个壮男子手拿铁钗,围着昨晚选定的位置按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方向间隔五米左右分别站好,顺时针方向,第一个面向西,第二个面向北,第三个面向东,第四个面向南。

“开挖。”骆全一声令下,四把铁钗上下翻飞起来。

四个人按各自站向先向前挖出一个正方形,然后再齐转向里。

“拿钗的,都跟我来”曹伟喊了一声,站在边上剩余的手提铁钗年轻人都围向正方形的两边,对向挖了起来。不一会,正方形表层全部挖完疏松,几个拿铁锨的村人替换下铁钗,一推一扬的将松土甩向正方形外。

贺发掏出烟盒抽出四根香烟,递给骆全、传财、七弟。那三人忙躬下腰双手接过。七弟拿着烟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摆出一副陶醉的表情,说道:“发叔现在抽红塔山啊,日子红火着啊。”贺发笑了笑,含上香烟,头伸出去,就着传财递过来的火点着了,猛地吸了一口,烟头红点吱溜一声就明亮红通了起来。

“小爹,你也不给我们一支解解馋啊?”骆力提着铁钗腆着脸垂涎三尺似的走了过来。

“快挖地去。”骆全呵斥着儿子。

“好,好,今天日子不一般,都有,都有。”贺发倒是不生气,又把香烟拿了出来,给在场会抽的老少爷们,一人发了一根,直到烟盒见底。

“发叔,你给他做什么,小孩子懂个屁。”骆全心疼那一盒红塔山。

大家抽了发叔的好烟,精神头平空添了许多,或挖或铲的斗志昂扬,不一会,一个深约 一米的方塘已见雏形。曹伟正在塘子中间,他把铁钗提起,自由落体入土中少许,然后左脚踩了上去,拉住钗柄刚要晃动,猛然感觉自己往下沉。地震?地裂?曹伟惊呼一声,还没来得急做出反应,就感觉踏上了实地。

贺发他们一见,忙或蹦或爬地到了塘底,在边上闲聊等着水晶出土的人,也围在了塘边。曹伟已借着骆力的拉扯,踏了上来。刚才落脚的地方,一个东西横贯的洞穴露了出来。贺发见了,让曹伟、骆力再用钗锨小心往两边清理出洞穴,以看个分明。曹伟和骆力换上铁锨,沿着洞穴两边延伸的底层轻轻铲扫起来。不一会,一米多长的洞穴剖面闪现。洞穴宽敞,约有成年男子腰径那般粗细,穴壁上光滑干燥,好像有什么东西长期经过,往来频繁。众人见了啧啧称奇,有胆小的已开始往后退了。贺发低头歪身从剖开面往西看,洞穴直行半米不到,有上升的趋势,再往东看,也有下降的迹像。

贺发直起身子,刚要让人再往西挖时,已听塘沿上有人喊道“洞口,洞口。”

贺发和骆全几个村干忙爬出方塘,走向村人所指的朝元家草垛。草垛下面有一个洞口,粗细和方塘里的无二,可以确定就是一个洞穴。洞口处本来覆有枯草烂枝,若隐若现,不为人注意,现在草叶刚被拨开,露出了滑溜的内壁。徐芬霞也屏气凝神地看着,草垛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洞?兔子?西仙?狼?蛇?徐芬霞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仿佛自己已被不知名的怪物吞噬了一半。

“发叔,你看这是西仙还是什么?”传财有些紧张地问贺发。西仙是当地对黄鼠狼的尊称,别的地方也称狐狸为西仙。因为狐狸和黄鼠狼在躲避天敌追捕时,能释放出具有麻醉效果的毒气保护自己。若是人闻到了毒气,身体素质差一些,还会产生幻觉。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碰到西仙产生幻觉的同时,不劳而获的思想作祟,就会幻化些仙女与自己红袖添香。而普通老百姓对此不甚了了,就会在“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精神引导下,产生出莫名的敬畏。

“恐怕不是西仙,西仙都在荒效野外的,这打谷场农忙时人来人往,可是热闹地很。”贺发拿过曹伟的铁锨,用锨头戳了戳洞口,硬邦邦的,不像谁闲着无聊挖着玩的。

“蛇?”骆全问道。

“这得多大的蛇?再说,蛇也不会打洞。”贺发沉思着。

“会不会是狼?”七弟接着问。

“这个倒有可能的,村东以前有过狼,‘狼蹲’就是这么来的。”贺发的表情很庄重。

“怪不得最近村上不是少鸡就是少鸭的。”曹伟凑上来肯定道。人多势众,大家好像都没有对未知的恐惧。

“那现在怎么办?”骆全看向贺发。虽说朝正让骆全负责组织开挖,但有德高望重的贺发在,骆副书记很知趣地由决定者沦为执行者。

“用烟熏,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我还不信了,孙猴子都被熏得眼睛和屁股式的,还怕几个毛兽不成。”贺发很满意骆全的请示汇报,那语气就大发了。

马宝、骆力走到朝元家草垛前,两手一掐一扯,半个草堆就没了。徐芬霞视若不见,此刻她内心的恐惧远胜于对半个草垛的吝啬。整个谷场上,她大概是唯一一个感到害怕的人。马宝、骆力双双跳入塘中,把稻草堆在横洞上,曹伟也从草垛上连掐带拉,拽下一大捆稻草塞住刚被拨口的老洞口。马宝点燃稻草后,脱下外套由西往东有节奏地摇晃起来,以期把袅袅的白烟扇往洞深处。骆力拿了把铁锨站在上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口,以防冷不丁窜出什么东西来伤着马宝。稻草经年累月,陈旧腐朽不堪,却也干脆易燃,不一会翻滚弥漫的浓烟就激变成跳跃蹦闪的火团。

王七弟见了,让几个年轻人去隔壁的谷场上,抱些今年新下来还有些湿涩的稻草投进方塘中。骆力把那些散放的稻草归拾集中,扔起一抱盖住火头。那还欢呼的火苗刹那间矜持了,羞答地扬起绺绺白烟。骆力又拿着褂子像斗牛一样挑衅地舞动起来。随着那舞动,刚大方起来的白烟上扬不得就闷头入地了。

骆全站在塘沿上,看着儿子在下面忙得不亦乐乎,那神经也绷得像快要吹炸了的气球。他看着听着,把嘴凑向贺发耳边,压低了嗓子说,“叔,听到什么没有?”

贺发看了看骆全,屏声闭气,细细地倾听起来。如崇山峻岭迷雾般升腾下落的浓烟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空心秸杆“噼叭”的细小脆爆声。贺发转脸看向骆全,骆全本来红膛的脸上显现出吓人的苍白,几颗泪珠像冰冻了一样,牢牢地定在他的额头。

“骆全”贺发也为之紧张了起来。

“听,听”骆全不看贺发,眼睛直直地盯着塘中。这下不仅骆全听到了,靠近塘沿的,甚或更远的人都听了。从地下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先是鸽群受惊般的哧哧声,转眼就是鹿群奔跑的轰轰声。说时迟,那时快,盖在洞口的稻草像是装在炮筒子里的炮弹,哗啦一下弹飞了起来,随之黑色的灰尘,半明不暗的火星,猛然张扬着将方塘上空渲染出一股沧桑。与此同时,握掀守候的马宝也一个后跃,被顶出了方塘。

众人意识里惊呼了一声,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双眼连带着残存的记忆,在已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勉为其难地支撑下,傻傻地、静静地站立不动。

蛇,大蛇,白色的大蛇,一条白色的大蛇,猛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它硕大的脑袋在成人腰肢般粗细的身体支撑下,高昂着看向远方,又颔首扫视身旁。那血红的分叉舌头快速地一伸一缩,像初春林间急行时枝条间或横斜的疏影,那幽深灵动的眼睛随着透明眼睑的闭合,又像林中积雪刚逝之际,草苔新抹嫩绿的古潭。但,这些却构成了它对人类无边的威惧。

周围的人类仿佛是它的子民,仍是傻傻地、静静地站立不动。在大蛇那居高临下的投映疏影前,四处飘散的灰烬连白壁微暇的勇气都没有,纷扬了一会后全部默默地落在脚边。

大蛇扫视了一圈后,转而对着仍站在塘里的骆力凝视起了深眸。骆力像个中规中矩的文臣,在皇帝般凌厉的慈祥中,雕塑似的又汗流浃背。他恐惧万分,但又站得笔直,那无法动弹的身躯在蛇头趋近时分,倒显出了异样的无畏。这时,塘沿上扑通一声闷响,骆全倒在了地上。人群不因这声闷响有所反应,大蛇却不满有人不懂肃静一样,把头又转了过来,微微点动着好像表示发怒,又好像以示宽容。

表现完自己的东海宽容、泰山慈悯后,大蛇复又把身子低了低,一扭一摆地游上塘沿,从人群缝隙中,仪态万分地徐徐地,又迅疾无比地往南方游去,足足有二十几米长。只一会,它就消失在前面村庄毛边边的树影里。

“骆全,骆全?”随着贺发的叫声,谷场上近百号人物像是从天上巨皿中倾倒下来一样,全东倒西歪地后蹲了下去。

“大,大”骆力已连滚带爬地来到骆全身边,抱住他的父亲,急切地唤道。贺发示意骆力把骆全扶着坐起,他挪到他的正面,一手扳着骆全的脑袋,一手伸出大拇指使劲顶向他的人中。不一会,骆全喘着粗气醒了过来,他看见贺发,叫了声“叔”就哭了“我的儿,没了。”

“大,大,我在呢。”骆力看骆全醒了,高兴地上前叫道。

“儿啊,儿啊”络全一把抱住儿子,那眼泪就喷射一样冲了出来。

村人们或坐或站地,都唉声叹气,难过中掩饰不住庆幸。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把腿撇得大大的,向村里走去。他们吓得扩约肌失去了作用,屎尿抹了一裤子。而别的人只是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有资格更没有心情去笑话别人。见了真相,大家都知道怕了。

“发叔,还挖不挖了?”王七弟惊魂未定,哆嗦着跑过来问。

“挖,怎么不挖了。”徐芬霞走了过来插了句嘴。贺发听了对她侧目起来。当挖到洞穴时,徐芬霞就害怕地魂不守舍,开始点烟扇熏时,她害怕地几要晕倒,后来当大蛇出现时,她反而心明神静。什么最可怕?牛鬼蛇神不可怕,未知才是最可怕。

“挖。”见徐芬霞一个女流之辈都如此处乱不惊,贺发这个长辈兼男人哪能退而却步。更何况这事怎么向上汇报?说碰到二十几米长的大蛇?贺发看了看大蛇远去的方向,自语一句,奇兽护宝。

“还熏不?”马宝瘸着腿走了过来,倒也没有怕的迹像。

“熏,再熏熏。这么大个洞,不会就这条大蛇。”贺发吩咐道。

马宝听了,重新又叫了个人和自己跳下方塘。王七弟招呼人给他们抱稻草。

“二嫂,你们家的‘龙’都跑了,你还起劲。”刚才也吓得够呛的曹伟揶揄起了芬霞。

“是啊,龙,哎呀,我们家的风水……别挖了,别挖了。马宝,你快上来。”徐芬霞听曹伟这么一说,着急起来,忙跑去阻止马宝再点火。

“嚷什么?蛇就是龙?有蛇风水就好?我给你家里放几条蛇,说,你要几条?”贺发逮着个挣回脸面的机会,一时为老不尊地失态了,“牵强附会,懂什么风水。”

徐芬霞一听,一时又不知该信谁的了,她站在塘沿,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重新点火熏烟,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洞口仍是平静如常,只有燃烧的稻草偶尔蹦出个火星。

“发叔,可以了吧?这都烧了一个草垛了。”见儿子毫发无损,骆全重又精神抖擞。这个唯物主义的信仰者,很自觉地和贺发一样,就当没见过大蛇。

“蛇,蛇”贺发还没回话,曹伟又叫了起来。贺发心里一惊,忙寻声望向塘沿南面。离方塘七八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老鼠洞般大小的穴口,一条土黄色的小蛇正奋力地钻出来,身后随着若隐若现的青烟。火烧烟熏时间太久,土层之间已疏松地沁烟,连不相连的洞穴都被殃及了。贺发笑了笑,转身和骆全商量再次开挖的事情。

“二嫂,又要走条龙了。”曹伟见徐芬霞着急心痛的样子,又开起了老嫂子的玩笑。

“龙,龙”徐芬霞说着,突然追了上去“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她一把抓住蛇尾往回拖。这一下让在场的好多人为之变色。别说一个女人了,就是精壮男人也不见得敢伸手抓蛇尾。大家都在心里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啊!”徐芬霞拖着拖着突然惊叫一声,仰头倒向了后面,手里攥的半截蛇尾巴正跳动不停。而丢失了尾巴的黄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急急地游出谷场,迅速地划草拨叶,走了。

众人大笑起来,有几个妇女跟着众人边笑边走上前叫着“婶、婶”的搀扶她。一搀,发觉婶子脸色腊黄,双眼紧闭,她们忙急急地叫起了人。贺发听了走过去,连掐带挤地又将她救醒过来。徐芬霞醒是醒了,但好像经过什么剧烈运动一样,精疲力竭地厉害。几个妇女就搀扶着把她送回了家。从那后有一段时间,徐芬霞经常做梦梦到蛇,有一次在谷场上晕倒,被人摇醒后,说是又见到那条黄秃尾蛇。朝元最后没有办法,又把贺发请来,做个法事招了魂,她才慢慢恢复如常。

折腾了一上午,骆全留下几个人看守方塘,其余的人回家吃饭。

日过中午,大家心系晶塘,匆忙扒拉几口饭食,又齐集在谷场上。大家早把蛇的事忘了,反正它也不伤人。骆全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发话开挖。几十个人经过上午的一番惊心动魄,都心知地下有大水晶是十拿九稳的事,那干劲不用人鼓动自己就先呼呼地膨胀起来。

深秋的晌午,寒意姗姗不忍破坏阳光照在身上的舒畅。两头堆满草垛的谷场经过一个夏季的轴滚轮压,表面光滑硬实白晃晃的一大片,微风偶起时,只有散落的草杆落叶飘动着凉爽,全不见尘土飞扬肆虐的讨厌。谷场周围是成片成片起伏平缓的田地,些许薄绿若隐若现的是来年才能见到丰硕的麦苗,十分葱翠水漫雪覆般的是即将起秧的花生。而在东面不远处郁郁葱葱树丛荫凉着红瓦石墙房屋的就是剑之晶村庄。

马宝一钗下去,虎口微麻。他转身朝站在塘沿与传财拉呱的贺发叫道:“小爹,到晶盆了。”贺发闻言看了过来。方塘已挖下去两米大半、三米不到的样子。马宝、骆力他们费力仰脸的同时,仍挡不住脑顶盘转的头旋。覆盖在地表层面的黑土已全部被掀翻到塘沿,高高地垒起了一圈。腻黄的晶泥已在泉水呼之即来的湿润中粘软了整个塘底。

“换铁锨,轻点挖。”贺发说。塘下的年轻人全都停了手。曹伟、王七弟亲自跳下晶塘,在骆力刚才挖掘的地方,用锨轻轻地柔柔地铲刮起来。两、三分钟后,曹伟、王七弟停下手。王七弟蹲下身子,用手细细地抠挖,一个棱角分明的尖顶已明白无误地显现出来,虽然它全身仍是黄湿粘稠的一片。

“水。”王七弟头也不抬地说道。

塘上早有人将准备好的皮桶递了下来,曹伟伸手接住,拎到王七弟面前。王七弟伸手舀了一捧水,均匀地撒在黄色尖顶上,再用手慢慢地揉搓起来。王七弟看了看,起身拎起皮桶向尖顶上浇泼了一些,晶亮四射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一下就明晃了眼睛,兴奋了神经。

“水晶,哦,水晶,哦!”在场的人们欢呼雀跃了起来,连几个村干也抛却努力维持良久的稳重伪装,互相抱着大叫。

“终于挖到块大的了。”“也能称为水晶几王了吧?”“村里该请我们吃顿好的了吧?”“有了一块,以后还会有更多块的。”“我们村也会成为小康村了?”“那大学生不就更多了?”人在难过的时候,会回忆过去;在高兴的时候,就谈论未来。

有了崭露头角的实在诱惑,大家三两下就把水晶底部的轮廓清理了出来。从顶部逼人的锐利尖角往下,平滑光洁的坡面交接出六条鬼斧神工的天然直线,自然界以其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呈献给人类一块绝对合乎标准的六棱柱形样本。就算不论其海市蜃楼般的标准棱体,单是它半径过一米五的硕大身型就足以让曾经的水晶历史成为幼稚的反证。

骆全看着流光溢彩的塘底,想起朝正嘱咐的话,就让大家停手歇息片刻。他一个人骑着村民的自行车火速往村部奔去。骆全走后,一个村民站在塘底问贺发“发叔,那洞还挖不挖了。”说着,他指了指旁边堵紧稻草防止泥土淤塞的蛇洞。“等骆书记回来再说吧。”贺发说完走下塘沿斜靠着朝元家只剩一半的草垛。

“你怎么才来电话?”朝正在剑之亮村的村部心不在焉地打了半天升级“真的有水晶?好好。你看着别再挖了,我马上去镇里汇报。”

朝正告别尤书记,村里也不回,骑上自行车就奔镇政府去了。

刘北斗正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地闭目养神,李朝正紊乱急促地脚步就在耳边响起。

“刘书记。”朝正叫了一句,就大口喘开了气。

刘北斗一看是李朝正,那脸上就有些愠怒,他侧目看了看,门正稳当地打开着,原来是自己没关。

“什么事,急慌忙的,哪像个独挡一面的人。”刘北斗消了消气,训斥教导李朝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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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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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挖出水晶。”李朝正的气还没喘匀。看来人的气质风度和官位是相连的,身居庙堂,人还未至,雍容已来;偏近江湖,行还未出,鲁莽已显。

“我知道,你上午不是说过了嘛?”刘北斗的面上已是平静如常。

“挖出水晶,挖出水晶了。”李朝正着重重复了两遍。

“是啊,挖出水晶,你早上说过了。”官高一级的刘北斗耐心有加。

“我是说已经挖出水晶了。水晶,都挖到了,发现了。”李朝正解释道。

“什么,你已经开始挖……”刘北斗没想到李朝正如此雷厉风行“你们已经挖出了水晶?”

“是的,已找到了,挖出了一截,现在还在土里呢,您看要不要接着挖?”都挖到了水晶,中途住手,不是有难言之隐,就是另有所图。

“多大?”刘北斗深懂为官之道,但他仍是不放心。

“至少有两个水晶大王那么大。”李朝正肯定地说。

“我们先去看看,若果真如此,镇里奖励你们村一个石英加工厂。”刘北斗很为朝正对自己的尊重感到高兴,不打电话直接跑来汇报。当然,他也知道赏罚分明的重要性。

“那我代表村民们先谢谢刘书记了。”李朝正很高兴,他好不容易帮村里还上了帐,正谋划着建个石英加工厂给村里创收,已向镇上申请了几次都未果。

“小康,叫车。”刘北斗站起身子冲对门秘书康中的办公室喊了一句,又转身对朝正说“你坐我的车,我们一起走。”

剑之晶村与政府相隔不远,村人经常见到书记镇长下乡,因此刘北斗一在谷场上出现,就有好多人向他问好,这让刘北斗的心情愉悦不已。刘北斗和在场的相识或不相识的群众干部打好招呼后,不嫌脏乱的在几个人扶持之下亲自到塘底验证了一回。

眼见为实后,刘北斗交待李朝正,今天停止开挖,明天他要邀请电视台来进行全程跟踪采访。群众们都累了,今晚都回去休息,他会派些乡里的干部来看护水晶。刘北斗交待完后,坐上自己的皇冠驶出了打谷场。

李朝正留下几个人看护着水晶,好等候镇里派人来接手,就让贺发和辛苦了一天的村干们回家休息,又劝走了几个担心实惠落到镇上而愤愤不平的村民。骆全和传财几个干部都说不累,他们陪着朝正一起守候。

太阳撞到西方的地平线,烤红了半个天空时,两辆吉普车才驶进了谷场。从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名警察,浓眉大眼、宽肩窄身,身上的笔挺制服衬托地他扼制不住的英武神气。

“请问哪位是李书记?”警察走上前来问。

“我就是。请问你?”李朝正上前一步。

“这是刘光辉警官”站在警察左首穿着西服的一个年轻人介绍道“他父亲是刘北斗刘书记。”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

“小葛,别动不动就抬我父亲。”刘警官嘴上在责怪那个西服男,但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地骄傲。

“啊,是刘警官啊。”一听是刘书记的儿子,朝正心里一惊“你们是来看护水晶的吧?”他继续问道。

“是啊,李书记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就由我们来管了。”刘光辉已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官腔。

“那好,你们看,水晶就在那。”李朝正带着刘警官迈上塘沿,指了指下面的水晶。

“哇,真有这么大啊!”刘警官大张着嘴。刘光辉感慨完,就让村人全部回家,连朝正要留下几个年轻人帮着守夜都让他给推却了“有人民警察在,还不放心啊?”

回村的路上,朝正叫过骆全交待,千万不能让马桂家的人知道刘北斗的儿子在谷场。骆全心领神会。当年若不是刘北斗为己之私,顶替了马桂的录取名额,说不定马宗现在还神灵活现地替人磨眼镜。想到马桂的事,几个村干都沉默不语了。马桂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宗去世,马桂半废,马凤丢人,本指望长大了的马成能重振家业,谁知他最近一年又疯魔缠身,有时宛如常人,有时又形似孩童。

朝正刚要跨进家门,儿子小剑刚好出来找他。小剑对他说“爸,我正要喊你吃饭呢。”不知是小时候捕鱼受了惊吓,还是天生身体就不好,很长一段时间内小剑三天两头生病。朝正看着现在虽较同龄人为高,但依旧瘦弱的儿子好歹显出了点虎头虎脑的强壮,心里踏实了点。这么多年,朝正在外东奔西走,和儿子接触的时间很短。有时,他真想将身上的大小事务一推干净,好好陪儿子玩上几天,尽尽父亲的责任也享享爸爸的快乐。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儿子都快九岁了,自己还没带他出过远门。幸亏妻子倩尧任劳任怨,她在辛苦养育孩子的同时,还不忘给他讲些儿子的成长故事,让他多少感受了些天伦之乐。

(二十五)

    父亲东奔西跑,母亲早出晚归,小剑被迫早慧。一次作文课写《回忆》命题作文时,小剑灵感忽至,在拼音的帮助下,下笔千言兼离题万里了一回:

2岁,七岁玩伴我的侄女上小学一年级,不舍,跟随。

上学第一天,侄女侍立一边,我在侄女位上正襟危坐。老师见了让我“滚”,我回骂两句,换回两巴掌。 后知老师乃我堂兄,白打。同学大强见老师对我不喜,没事就揪着我饱揍,结仇。

 在另一学校任教的母亲补交学费,我得以在教室立足。所谓立足,即没有座位。父亲准备一小板凳,让我坐于侄女身旁。我人小力弱,侄女每天上下学,左手领我,右手挽一板凳,风雨无阻。半年后,校长见我求学意坚,遂破格录取,配发桌椅。我名正言顺登入大雅之堂,但书被堂兄强捐给了侄女。他认为我天生聪明,有书没书一个样,反正都是给同学做嫁衣裳。

3岁,记忆空白。母亲转述。

见电视上武林高手于山岗间腾挪跌荡,模仿力极强的我有样学样,于奶奶家旁乱石堆上开始了走入武林的第一步。结果,人事不省。奶奶先在我的光头上贴满了火柴纸止血急救,后尖着三寸金莲抱着我施展起凌波微步救命。其时农忙,卫生所的兼职医生们都在家抢粮。奶奶心急摔跤摔醒了我,我遂起身扶奶奶回家。

这年,我有了书包,还有了自己的书,祖传的《毛泽东选集》,老爸抽屉里翻的。

4岁,记忆空白。表叔转述。

跟随一女生进入女厕,被骂曰“流氓”,百思不解。后自作聪明,课间先行进入女厕,对跟随女生大叫“流氓”。女生盛怒,告之老师,由校长亲自处理。校长对我不闻不问,责备女生不尊老爱幼。校长是我表叔。呜呼!在这个社会混,还是要靠关系。

书增多了,又有了一本祖传的《资本论》,不过第一天即被堂兄代管,至今未还。

5岁,被勒令退学。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跟班走的堂兄老师让我去新开的幼儿园。不从,又是两巴掌,遂含泪屈服。进入幼儿园后,将对堂兄的怨气撒向同学,不久即在幼儿园小班称孤道寡。

 这一年我识字。邻居高中生叔叔教会认全了“车马炮”,但没记住摆在哪。一日,叔叔不在,其二姐,我的二姑,城中幼儿园的美术老师正在做画。她烦恼我的好学上进,丢来一张纸、一只蜡笔。我画完了纸,又顺便画了一下她的备课书。

 半年后,由于身怀小学两年的深厚功底,小班老师自惇学识浅薄,不能误我人生。于是,小班的同学敲锣打鼓把我送往中班。

 从中班一女同学花花那学会了几招新疆舞,回家先跳给妈妈看。妈妈一高兴,奖了五毛钱。再跳给爸爸看,爸爸一高兴,奖了五巴掌。爸爸忧心重重,怕我以后不男不女,遂系统地教我武术。

学武半个月后,打遍幼儿园无敌手。

学武一个月后,潜回小学,找大强报仇,大胜而归。老爸闻之将我逐出师门。好在武功尚浅,用不着他出手废除。

6岁,幼儿园大班。

开学第一天,认识插班而来的阿利。阿利大我两岁,好侠仁义,出手那是相当地阔绰。与善人居其乐无穷,我与他结成了兄弟,从此后零食不断。

偶然听老师让班长参加绘画比赛,我毛遂自荐,老师坚拒不允。我暗生怨气,回家提笔做好,让二姑代寄。两个月后收到证书“省少儿组绘画比赛第二名”和奖品,一只塑料水壶。这一惊人成绩,我一路吹嘘到了大学,直到碰到全国第一名的广西同学。他的奖品是八十元钱,合当时工人三个月工资,领钱后由三名女生护送回家。巧地让我想哭。

7岁,胡汉三又回来了。

再次进入小学,校长表叔不知我跳级,以为我又跑来调戏女生,这次不假颜色,把我赶出校门。我在外面游荡一个月,被家人知晓,又被没有人权地送入小学。

进一年级后,一切照旧,连数学试卷上的鸭蛋都是一样的圆。学年快结束时,班主任纳闷为何别人是双百,我却总是二分之一百(语文偶尔也能考个满分),就提问五减四等于几。我讷讷不能答。班主任追问,我信口说五。班主任再问如何得出,我又讷讷不能答。班主任走下讲台,掰着我的指头教起了基础课。猛然间我就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在幼儿园我跳级错过了数手指,在一年级第一个月我缺席又错过了数棒棒。

期终考试,我有了第一个双百,全班唯一。学校发奖状一张,老爸赏新文具盒一只。

8岁,小学二年级。

听二姑说了一个生财之道——写文章换钱。人为财死,我在二姑的指导下,一月内通读《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三百六十五个夜》、《天方夜谈》,然后写作投稿。稿投完后,生病一个月。同为老师的妈妈知道了前因后果,把二姑骂了个狗血淋头。康复时,收到稿费两元,高兴之下,请同学吃糖,花了三元。数学已不错的我郁闷了。

认识了新搬来的邻居小三。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发现阿利舍我而去。他留级了,我伤心欲绝。正欲挥泪时,又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大强,他坐于教室一角,极有耐心地等了我四年。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同桌了。我送给大强的礼物是我的文具盒,大强送给我的是手抄本《少女之心》——他哥大壮一个月的心血。我花一个晚上没看懂,第二天送给新出炉的学弟阿利。

朝正看了儿子的作文,哈哈大笑不已,觉得儿子有些胡吹八扯的能耐,以后兴许能在政府部门混个一官半职。而执教的语文老师对作文的评价则是:生搬硬套词语,空洞难显内容。

第二天早上,朝正难得地等儿子小剑起床一起吃早饭,他还亲自下厨给儿子煮了两只鸡蛋。小剑就着油条咬几口馒头再喝一口玉米糊,朝正把鸡蛋剥好皮,放在碟子里催促儿子吃。小剑不太喜欢吃鸡蛋,但是见父亲已经剥好了,就勉为其难地吃了一个。朝正让儿子把另一只也吃了,小剑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说吃饱了。

“就两个,把这个也吃了。”朝正希望儿子长得精壮些,仍是催促。

“真吃饱了。”小剑低下头喝起了玉米糊。

“不吃了?”朝正不放心。

“不吃了。”小剑头也没抬地回答。

“真不吃了?”朝正仍是问。

“真不吃了。”小剑感觉父亲今天有些不一样,他抬起头,舔了一下嘴巴。

“那我给狗吃了啊。”朝正说着捡起鸡蛋丢到桌子下面。和贺发家癞皮狗一母同宗的大黄毫不客气,啊呜一口就吞下了鸡蛋。

吃完早饭,小剑把绿色帆布书包往身上一挎,对朝正说了声“我走了”又对里面正在忙着的妈妈喊了声,就抬脚出门。朝正看了一眼儿子,叫住了他。他走过去弯下腰把儿子直站着的衣领理顺又拉了下书包带把书包放正。小剑狐疑地看着爸爸的动作,一直到出门都走了好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转身回过头来问朝正:“爸爸,有事吗?”

“没事,没事。”朝正让儿子一问,心里倒有了窘迫的感觉。

“真没事?”小剑见爸爸的表情不似以往那样,板的比老师还严肃,感到更是奇怪了,他大着胆子又追问了句。

“真没事。你快上学去吧。”朝正心想,看咱爷俩客气的。

“爸爸,你今天对我真好。”小剑到底人小,一个鸡蛋就让他对爸爸有了好感。

“哈哈,以后我会对你更好。”朝正一高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有了心酸的感觉。

“那你给我买个背包吧?就是背在肩上的书包。”小剑逢杆就爬,一见爸爸今天对自己关爱有加,忙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比划着。

朝正一愣还没回答,妻子走了出来:“发什么呆啊?干嘛要以后对他好,现在还不赶快答应?”

“呃,好,好,爸爸下次去城里就给你买。”朝正为没有及时答应影响自己的慈祥形像而有了一点后悔。

小剑见爸爸答应了,一蹦一跳地上学出了门,差点和迎面跑进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朝正,书记”骆全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朝正隐隐有些不悦,好不容易营造的一份天伦氛围被这个不速之客几句叫声就给糟蹋了。“你还不快去上学?”朝正见儿子站在门边往里面看。“快上学去”倩尧端着碗筷往厨房走去。

“书记”虽然屋里只有两个人,骆全仍压低了声音凑在朝正面前“水晶没了。”

“什么?”朝正大吃一惊“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啊,反正是没了,镇里刘书记也来了,还带着市电视台的人员,正在那破口大骂呢。”骆全说。

“刘书记都来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告诉我?”听说刘书记来了,朝正嘴上在怪着骆副书记的同时,心里一块刚悬起的石头轻轻地放了下来。水晶是刘北斗的警察儿子看的,就算丢了也和村里没有关系。

“走,看看去。”朝正抓起一件外套就和骆全往打谷场上跑去。

谷场上,王七弟、曹伟,还有刚从亲戚家回来的会计王富长,他们站在一起,勾挂着脑袋,耷拉着手。刘北斗站在对面高高的塘沿上,左手叉着腰,右手连挥带指着,对站在面前的人遍撒唾沫。塘北有几辆车,一个记者双手抱在胸前,胳膊间夹只话筒,另一个摄影师扛着黑黑的小炮正面色阴沉地看着刘北斗在工作。而刘警官和他那一干左膀右臂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朝正挤了上去,叫了声“刘书记”就把刘北斗漫天没有方向的飞雨汇聚成奔腾不息的泥石流,直向自己冲来,“你们怎么看的水晶?你这个支书是怎么做的?”这一句话就让朝正稀里糊涂起来,他一时不明就里,突然想起以前书上看的一句话:讲不明白,就让他更糊涂。朝正心里奇怪,你还没和我讲前因后果,就开始让我努力不辨东西南北?其实从现场不见刘光辉,李朝正就隐隐觉得不管水晶到底去了何处,刘北斗肯定要找人扛黑锅,但他宁愿相信刘北斗内里十恶不郝,也无法承认表面上他就阴险无比。这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身为一个镇的最高首脑,或者说仅仅一个镇的负责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指鹿为马?

到谷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水晶没了”的消息已如雨点或阳光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村庄。李才来了,孙仕来了,贺发也来了,他的身后跟着那条油光可鉴的前癞皮狗,根根黑毛直竖英姿勃发。说也奇怪,那狗本是黄色,自从跟了贺发后,就渐渐变成了黑毛。

非但贺发来了,就连出摊卖水晶的王本,和改行经营肉铺的马大六也来了。谷场上已里不知几圈,外说不上几层的挤满了人。

人越多,刘北斗出口成章的能力越强,盖棺定论的本领越高。起初他还只是广而泛地责备村人不负责,丢失了水晶,后来就集中火力,猛攻起村领导的玩忽职守,到现在,他已明确指出李朝正监守自盗、贼喊捉贼。记者和摄影师不胜其烦,他们兴冲冲地跑来采访录制、跟踪拍摄新水晶大王的出现,以期这个节目能让他们在新闻界或文艺界一鸣惊人,这下竹篮打水了。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对刘北斗说:“刘书记,我们在电视台也是给人牵马坠蹬的小喽啰,您没必要耍着我们玩,跟我们一般见识吧?”

正在挥斥方遒的刘北斗,听了忙转过身,谄媚的笑容拥挤在脸上,“记者同志,不是我骗你们玩,是确实发现了水晶,只是被人偷了。”地级市电台的记者,连晶都县级领导都要礼让三分,就更别说他这个镇级干部了。

“是啊,确实发现了”骆全忙附和着,刘北斗看了下骆全,眼里有了赞许,“昨晚刘警官还亲自看护着呢。”“你瞎说什么?”骆全刚补充一句,刘北斗听说到儿子,忙加以制止,眼里那点赞许早变成让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王本凑到孙仕面前,轻声叫了句“师傅。”孙仕挺了挺微驼的腰,瞅了眼王本,不太想理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小鸡肚肠,就以点头应付了一下。王本见师傅点头了,心中高兴起来。几年前王本和张欢跳出师门跟随李朝正捕鱼,让孙仕恼羞成怒,扬言没有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徒弟,以后见到他们一次就打他们一回。王本张欢最初看见孙仕也是能绕则绕,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叫声“师傅”后撒腿就跑。直到最近王本重操就业贩卖起水晶,他看见孙仕才不那么打怵。相遇时他讪讪地恭立在一旁,专等师傅走后自己再走。其实孙仕早消了气,他之所以气不过,并不是王本张欢这两个小子吃里扒外,是人都要吃饭,既然在我这饥一顿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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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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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那是做师傅的黔驴技穷,怎么怪徒弟薄情寡义。而是因为自己本来德高望重,谁见了都先矮上三分,没成想最后却被刚回家没多久的外甥抢了风头。这么长时间一过,孙仕想自己真是越老越糊涂,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自己怎么和外甥较上了劲。这之后他再见王本时,就不似以前那样凶神恶煞式的不近人情,想和王本随便聊几句,可王本早就被吓破了胆,看见他只敢站在路边束手而立。现在王本主动叫起了师傅,他反而有些不适应,只能点下头算是和解了。

王本掏出根香烟,递给师傅,孙仕不声不响地接过,看王本又要把香烟放进兜里,就训道:“不见这么多长辈在吗?”王本一听,这么多年了,师傅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了,那眼泪就像五月的麦穗,浆果饱满,汁水四溢。“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孙仕的语气仍然严厉,但自己的眼角也噙上了泪水。他们同时想起了张欢,这个鲁莽的孩子现在不知在哪吃苦受罪了。

“你师徒俩合好了啊?”贺发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王本一边擦眼泪,一边掏出香烟给在场的人散发了起来。孙仕把脸上仰了一下,不住地说:“让老哥笑话了,让老哥笑话了。”

“师傅,你说这水晶?‘搭土夜遁’?”王本问向孙仕,贺发听了也看了过来。王本之所以能鼓起勇气和师傅说话,就是因为这个疑窦。

“搭土夜遁”,通俗地解释,就是水晶如有神助一样,借着夜色在土里穿行走了;科学地解释,就是水晶平空不翼而飞,责任人编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关。晶都的人只要从事水晶行业的人,都知道“搭土夜遁”,就算不从事这行业,耳濡目染也能大概知晓。开挖水晶时,若是天色已晚,水晶又太大,一时不能取走,或搬起让其离开原窝,那就必须有人整夜眉眼不眨地看守,直直地盯着水晶,若是看守之人困倦难挨跑去瞌睡或者闲极无聊谈论古今,眼神稍离水晶,那水晶就有可能消失不见。早先大家都知道这个说法,因此开挖水晶时,能当天取走就当天取走,实在不能当天取走的,就燃上火堆或点上马灯,昼夜不息地紧盯死守,直到水晶出土。解放后有一段时间宣扬科学,破除迷信,就有外面调来的领导认为“观火望晶”“搭土夜遁”及“奇兽护宝”纯属封建残余思想,应该坚决废止、无情打击。有些人读了书本学了知识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在开挖水晶时就不按行规界则处理,而是秉持着片面狭隘的唯物主义蛮干。“观火望晶”还无大碍,不遵也就罢了,挖掘水晶本来就不是铁板钉钉的事,挖着皆大欢喜,挖不着那就自认倒霉。“搭土夜遁”就纠纷四起,若是几人合挖,明明已亲眼所见了水晶,第二天一来说是夜遁逃走,这和睁眼说瞎话也没啥区别,因此有一阶段常有朋友不和、兄弟不欢,甚至父子对薄公堂的事情发生。蹊跷发生的多了,人们又慢慢回复到原始操作,如此又相安无事。对于群众的这些民间做法,本地土长的基层干部也通晓明白,只是表面上仍要实事求是的叫嚣,背地里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毕竟能成功地挖掘到水晶也是一种实事求是。

“观火望晶”“搭土夜遁”这两个晶都特有的现像已被民间认可,“奇兽护宝”这并非晶都特有的常识就更容易为群众所接受。“奇兽护宝”无非就是某地有一宝物,这宝物或是自然神秀,如巨型灵芝、人参,或是矿类宝石,如稀世水晶、玉石等。在它的周围就有蛇、熊、虎等猛兽看护。“奇兽护宝”,大家的认识都是奇兽通灵,跑来保护宝物,而李朝正对此却有不同解释。

昨天下午在等候镇上来人接管水晶时,贺发和朝正聊起了初挖水晶白蛇南去之事。贺发之意是挖出水晶后再拜祭一下白蛇,说来也是神物,敬鬼神而远之没啥坏处。而朝正听了则不以为然,他另有一番见解说得头头是道,让贺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朝正说,并非“奇兽护宝”,而是“宝护奇兽”。

猛禽巨兽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太久,一来它熟悉这个环境,二来是这个环境适合它生存。僻如一条大蛇盘踞之处有颗大灵芝,大蛇在别处与猛兽搏斗地遍体粼伤之时,就会奋力地游走回来。世间万物,自有它的灵性。蛇在自然界待得久了,知道灵芝、人参或者别的草本植物有一定的药性,它在外受伤奋力而回可以吃上几口灵芝,让身体早日康复。别的动物也会知道奇草异珍对己有好处,但碍于体力个头上的差别只能远远避之。蛇独霸灵芝,时长日久,不仅身体康健,体型也更为巨大,更能很好地看护灵芝而不为别的动物抢走。如此,就相得益彰,灵芝安然无恙,大蛇也茁壮成长。水晶穴旁发现大蛇,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水晶具有磁疗效,对身体有益,促进骨骼生长。人类可以将水晶放在枕头下治疗偏头痛,动物不能如人那样巧手巧脚,但是也知道与罕见水晶比邻而居,既能延年益寿还能增强体魄,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类推,五六年前剑之晶水库出现的大鱼也可做此解,大鱼出没的地方在水库未成之前是出产过许多大水晶的老晶塘,水下或许有更多更大水晶也未可知。

新的“水晶大王”不见了,王本问后,孙仕和贺发对望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看着塘沿上刘北斗在循序渐进地给儿子撇清关系。

“警官?公安人员也来了?”昏昏欲睡的记者来了精神。

“啊,警官”刘北斗知道再瞒是瞒不住的,本来打算让儿子借着新水晶大王出出风头,以后提拔升迁都容易些,现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李朝正,你三弟是不是在西双湖派出所?”刘北斗的脑筋转得很快。思正在家无所事事,李朝正托战友诸兰瑞把三弟安排在了派出所。诸兰瑞终于升职到了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兼刑警队副队长。

“刘书记,看护水晶大王的事,没有您儿子亲自来,您能放心?”李朝正的脑筋自然也不慢。刘北斗劈头盖脸地骂了他半天,他本以为忍两句就过去了,可看现在的架式,刘北斗不当场拉出个人顶缸,他是无法交差了。李朝正心想,这老王八蛋八成已向县里报了喜,还想让思正跟着触霉头。

“你,你”刘北斗无人打扰发挥地肆意,一经磕拌就张口结舌了起来。他手指点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枉我一番栽培。”

不说栽培还好,一说载培,李朝正也怒从心起。

“谢谢您,刘书记,若不是您,我们村的债到现在都还不清。”李朝正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硬扎了刘北斗一下。说到村里的债务,刘北斗刚还寒霜一样的脸猛然间笑靥十足,看得李朝正心里发毛。

“哈哈”刘北斗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好,李朝正你记得这些就好。记者同志,十分不好意思,我们先回去,有事回去再说。”说完,刘北斗大摇大摆地往自己的小车走去。

车子全部开离了谷场后,李朝正伸手一抹,头上全是汗。回味刘北斗刚才无法言明的笑声,又想起昨天早上他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叮嘱,李朝正长叹了一口气,就让骆全带几个人把晶塘平上,自己心事重重地先行回家。

快到家时,在村西主道上,李朝正看见马桂也心事重重,面含凄苦地从北面走来。

(二十六)

“阿桂,你干什么去?”朝正喊住马桂。昨天在谷场上见到刘光辉,朝正最担心的就是马桂知晓曾顶替自己名额,间接害死父亲的凶手来到村上,会做出过激的事了。好在刘光辉来得晚,没几个人知道。今早起来,李朝正还惦记着这事,没成想半路出了个水晶“搭土夜遁”的事,刘光辉也跟着玩起了失踪。

马桂停住脚步,抬起头望向朝正。朝正心里一惊,刚被刘北斗横加指责的愤懑一扫而光。只见马桂嘴唇乌青,眼角开裂,两只本来就大的眼睛,红通通的肿胀着,都快分不出眼仁眼白。“朝正、哥”阿桂叫了句,声音嘶哑着像掺水太多的粗沙在快速搅拌,“俺妈,她……”话未完,泪已流。

马宗去世了,家人在情感上不可避免地悲痛欲绝之后,却发现物质上少一个半瘫老人的拖泥带水,日子却可以轻松红火地过起来。马宗的离去,对家人是解脱,对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害子之惨、伤女之悲,更是势不两立。对父母而言,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孩子为人欺凌伤害,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边上而束手无策。马宗解脱了,他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这个家庭的新生。这么多年了,马桂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对悲哀的坚强,对苦难的蔑视。

阿桂一家轻装上阵,做起事来风风火火。阿桂像一个孩子似的,噩梦连连仍然无碍于他有一个美丽的梦想。阿桂重新拾笔,只是他不再如以前那样希望一朝闻名天下知,而是诗以自慰、文以自娱。文学,是对心灵的探索。在内心里能够不再孤独,又何苦要一些表面的共鸣?阿凤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脖子上挂着红绳系紧的“心剑”,从从容容地出入在村里。她跟着匠师学习裁缝,学成之后匠师不无后悔地对邻居唠叨起“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马凤高超的手艺除了带来衣服的热销,还吸引一大帮十七八岁的姑娘整天姐长姐短地叫着,希望她能收己为徒。也许不是一母同胞的原因,阿祥的学习成绩远远不如哥哥阿桂、姐姐阿凤,至多和有些疯癫的阿成相仿。学不好就学不好吧,就是学好了又能如何?哥哥发达了还是姐姐风光了?阿祥当机立断,小学没毕业就坚决回了家。这在农村被认为是难得的知书达理。老婆子严慈,少却照顾丈夫的艰辛,多了当家作主的责任,身体愈发壮实硬朗起来。田间地头的春种秋收,院落堂屋的日常家务,她做的比以前还要得心应手、娴熟从容,屋里屋外干净地像不食人间烟火。惟独马成,本来也算机灵活泼的脑袋渐渐愚钝蠢笨,只剩下膀大腰圆还能吸引些媒婆的注意。可是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平安是福,平淡是真,更何况他们家也不似以往那般清贫。当村上许多人家盖起红墙白顶的砖瓦房时,阿桂家也不再茅檐低下、屋上青青草了。老婆子拿出马宗留给自己的那块发晶托孙仕转手,不仅很轻松地还上了债,还开心地住进了六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每一个村民,都认为阿桂家丕已尽泰已来,幸福的康庄大道已通到了眼前。

可是上苍永远都是那么小肚鸡肠,当你没有在他的淫威暴虐下痛苦哀号时,他仍旧会兢兢业业地对你无情施暴,直到你诚惶诚恐地以自暴自弃来表明对他的臣服,他才会轻蔑一笑地放你而过。仿佛不如此,就不能显示他的高深能力,不如此就不能维护他的无上权威。于是,我们淳朴的村上人家再次心惊胆战地领略起人算不如天算的奥妙。

马成智力发育虽然不太令人满意,但个头却是少见的威风八面,赶的上共和国开国大将罗瑞卿——188厘米。他长的不能说风度翩翩,却也将就人模狗样。这样五大三粗的人在农村颇为抢手,干农活、养牲蓄绝对专业对口。可惜,马桂家新筑的门槛正卯足了劲准备接受媒婆新一轮的践踏时,“马成是花痴”的传闻不胫而走。何谓花痴?既不是宝玉祭拜,公子多情、小姐薄命的花痴,也不是黛玉葬花,笼烟蹙眉、弱柳扶风的花痴,而是隋炀南游,辣手摧花、环腰断袖,不分种族性别的花痴,甚或吕雉狠妒,削手刈足、戚妃入厕,没有是非轻重的花痴。

当马成神志不清,抱着大姑娘小媳妇欲成好事时,交加的乱棒背后是村民愤怒的人类严惩;当马成疯头疯脑,抱着骡马狗猪欲要苟且时,好事的围观释放着大家嬉笑的畜生宽容。当传闻只是个传闻的时候,大多数的人们还会在惋惜的同时抱以同情,而当传闻变成真实的时候,更多的人则在惊诧之余奉上讥讽。

马桂乘弟弟稍微正常时,带他去了医院。医院解释这为精神疾病的一种,目前无法可医,只能回家休养,并叮嘱要有专人看护照管。严慈想起马宗生前带马桂去医院时,医生说起的家族精神病史,大儿子总想一步升天,大女儿为爱傻等痴守,小儿子又是这番光景,这不是家族精神病又是什么呢?老太太一时神伤不已。阿桂家的欢言笑语再次消失,但车水马龙的热闹如期而来。村上佛教、基督,两大群体纷纷派出罗汉达摩或福音使者,劝解马桂家人一心向善、心靠佛祖或魂系耶酥。阿桂家人在不知西医好还是中医好的情况下,就互不偏袒,今日读几章大苦大悲咒,明日来几段约翰保罗歌,至于效果到底如何,就见仁见智。

事实上,马成的确拥有让恶魔汗颜、撒旦称臣的破坏力。他虎背熊腰的身躯在灵性缺席的放纵下,痛快淋漓地释放着刚猛勇武。今日他脚踢东家大叔,明晨他拳打西家壮汉,最后他更是六亲不认,连马桂都被当做沙包一样丢东扔西,吃尽了苦头。而且动手时,他还极有章法,手上是泰山压顶,脚下就横扫千军,双臂白鹤晾翅,双腿就倒挂金钩,那一板一眼,普通三、两个人真不是对手。

马凤、马祥两个女孩为了避免池鱼之殃,在母亲的劝说下搬到了族人家中暂避。马桂留在家中日夜看护弟弟,既照顾他的衣食也小心着他的疯癫。马桂本来无所事事,整日坐吃等死,一照顾起弟弟反而有了村上的补助,抵触的心理一扫而光。

很多时候,人们争相表白着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话语,那这种人要么无缘金钱,不能现实的世俗,就索性虚伪的高尚;要么想拥有更多的金钱,小富即安是目光短浅,富可敌国方是心中丘壑。

严慈自然也留在家中,为兄弟俩缝补做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就像马桂结婚那时一样,初期的马成亢奋地舞刀弄枪,没多久就平淡地多愁善感。他时常蹲在门槛上,手托着腮,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留意日出日没,可能欣赏花开花谢。马桂和严慈见了这情景,心里自是十分悦意。讥讽过后的村人们也由衷地高兴起来,毕竟一个疯子毁你庄稼,伤你牲口,你只能怒而不能言。

秋收时分,老虎一样的天气催得田地里的庄稼熟得崩脆,也赶得农民昼夜不停地抢割。马凤、马祥每日早出晚归,马桂、严慈也轮流着去田里挥汗如雨,她们必须留下一个人照顾马成。生活就是这样,艰难就艰难些,毕竟它还在一往直前地继续。

当谷场出现大水晶的消息蛊惑着村人成群结队前往观看时,水晶世家的马桂娘几个却对此充耳不闻,也许是仆人眼中无伟人,匠家心中缺宝物。他们仍旧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庄稼地里最后的活计。朝正的担心倒显得多余。

农村有句老语,人走背运时,放个屁都会砸脚后跟。

骆全、贺发领着一群人在谷场上敲锣打鼓开挖水晶时,已娴静多时的马成听着西面传来的喧嚣闹声,慢慢地也跟着激动起来。他终于舍得离开门槛,向正在打扫庭院的母亲走去,“妈,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马成请求着,他多少知道自己出门会讨人嫌。

严慈停下打扫,看了下儿子,眼里是如水的关爱,“成啊,等妈妈扫完,就陪你出去看看啊。”

“哦”马成好像有些失望,但他仍乖乖地回坐到门槛上,手托起腮静静地看着操劳的母亲。他就这么坐着,可谷场上此起彼落的欢呼仍鼓舞着他躁动起来。他再一次离开自己心爱的门槛,央求着母亲带自己出去逛逛。

严慈看看手上正在晾晒的衣服,又看看满脸乞求的儿子,就把衣服放进盆里,解下围裙,准备带儿子出去看看热闹。马成确有一段时间不曾出门了。

“你个老不死的。”严慈刚弯下腰想把盆端进屋里,马成的疯劲就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他一脚踢向母亲。可怜年过花甲的严慈,就在儿子的一脚暴踢中,骨骨碌碌地滚落到石磨旁。她挣扎着支起身体,用手摸了额头,硕大的包块已经隆起,涔涔地往外渗着血。她抬起眼,惊恐地看向剽悍满溢的儿子。马成像一名古代钢盗铁甲的战士,沙场上肆意横流的鲜血激发了他的勇猛,萧杀悲怆的夕阳衬托了他的无畏。他的双眼,杀气腾腾地,死死地逼视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来,高大的身躯在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阿成,阿成”严慈恐惧之下,连叫出声“来人啊,来人啊”她的声音里已包含有绝望。秋忙时分,村上的人不是在谷场上开挖水晶,就是在田地里料理庄稼,偶有好吃懒做的人也等在谷场上幻想着分一杯羹。

“你、个、老不死的”马成字字断顿,清晰地传到严慈的耳朵里。严慈一见儿子已是非不分,忙起身想逃走。

马成意识糊涂,手脚却不慢,他又一脚踢出。刚起身尚未直立的严慈又被一脚踹在腰上,像件棉袄一样,被狠命丢掷在厨房的外墙上。“噢”的一声,如狼嚎似的,严慈疼痛难熬之下饱醮着悲苦的哀鸣,儿啊,我是你的妈妈啊。

马成依旧坚决果敢,对敌人绝不手下留情,他又一拳狠命地砸向母亲的后背,兀自挣扎的棉袄像挂晾时脱离了衣绳,“扑通”一声萎顿揪缩在地上。

“来人啊,来人啊”严慈的声音弱得像梦中呢喃,她已分不清明晃的阳光和魁梧的儿子,它们交相晃动在眼前。

“叫你不带我玩”马成说着弯下腰,抓住严慈的衣领往上一提。严慈慌乱中,双手本能地在周身乱划了起来,可巧摸到了根扁担。她不及多想,抓起顺手就往马成的脑袋上砸去。马成不避不闪,“咚”地声响过后,浑然无事。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严慈到底没有舍得对马成痛下狠心。扁担雷声大雨点小的敲击过后,又被她自己丢落到了一边。儿啊,醒醒吧。那本来很是轻巧的一下,却让严慈痛彻心扉。她关爱地看着马成,想伸手摸摸他没有被打痛,又哆嗦着不敢。

而那一下来势凶猛的打击,半疯中的马成已条件反射地咬牙硬挺,不料它只在头上隔靴搔痒地碰撞就立马远逝,这让马成恼怒不已。他半提着严慈的衣领,大吼一声猛地一甩,严慈“啊”的一声,就像腾云驾雾,惊恐中她已飞过磨盘,“咣啷”一声,又头晕眼花地撞翻了铁盆,待晾的衣服猛虎扑食般散落了出去。

“儿啊,来人啊,救命。”严慈心碎如水,痛苦中混乱了意识。

马成锲而不舍,三两步绕过磨盘,一把又抓向严慈。严慈正七荦八素间见马成的大手又抓向自己,忙推挡了一下,侧身往边上爬去。马成冷不丁地被推开,迟疑了一下,又伸出手抓住严慈的后衣领。严慈在马成面前过于娇小,她瘦弱的像只钓杆一样,直直地斜立起来。马成刚想如法炮制,再将严慈甩丢出去时。严慈猛一扭身,马成只觉眼前一晃,“咣”地一声,铁盆敲响了马成的大脑壳。马成松开手,摇晃了一下,迷离的双眼眨了眨又是凶光毕露。他抬起一脚踢飞了铁盆。严慈浑身疼痛难忍,她吃力地向前爬着,又摸索着抓起湿乎乎的衣服往马成打去。马成是非不分,阻拦却极时。他一把抓住衣服,和严慈对扯起来。严慈知道这一松手,就不再有东西可以抵挡,因此用双手死命地抓着。这时,严慈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阿桂新买的长裤,她抓住两只裤脚,阿成拉着裤腰。马成见不能随心所欲地将严慈扔来丢去,又大吼一声,抓住裤子大踏步后退。严慈被拖跟着在地上磨。马成退了两步不再移动,院中的石磨顶住了他的后腰。马成两腿分开,前后成小弓步,单手抓住裤子上下晃了起来,严慈也跟着摇摆,像一根绳索被儿子抖动着,呼呼地喘着粗气。马成抖了几下,觉得对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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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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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伤害,右手上前抓住严慈的手腕,左手松开裤子抓住严慈的另一只手腕。严慈大叫一声,猛地天旋地转。她被阿成从头顶甩向了身后。严慈刚感觉出身体是在往后上方斜刺地飞,就猛地一顿,身体直往下扣。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背又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她结实地跌撞到石磨之上,紧接着又滑向地面。与此同时,她恍惚听到马成闷哼了一声后,四肢在没有方向地胡捶乱打。

死就死吧,何苦要受这么多罪?死亡并不可怕,难以忍受的是那无法消弥的疼痛折磨。但是有什么折磨能抗拒得了死亡呢?宗哥,我来陪你了。

严慈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轻了好多。是的,没有什么能抗拒得了死亡。

儿啊,妈走了。严慈想到这,抬眼看了一下。石磨的另一面,马成背对着她,像被掐住了甲壳掀起的螃蟹,横行的八爪在空中乱舞,脖子上一块黑布拉拽着他一个劲地后仰。那条裤子扼住了马桂的喉咙。严慈见此,心中希望又起。她忍着巨痛快速地将裤腿又在马成的脖子上缠绕了一圈。这一缠一绕之间,马成得到喘息,攻击的智商又得到恢复。他硬转过身,抓住裤腿往回拉。无奈中间搁了一个石磨,严慈像个秤砣死绷着不松手,马成就像秤杆一样弯着腰上半身快伸过了石磨。马成越用力反抗,裤绳就绷得越紧。

头脑供氧不足,不一会,马成就大张着嘴,像狗一样吐出舌头,两只眼睛用力上翻,露出白森森吓人的眼白。但他没有停止不动,仍然四下忙乱扑打着,捣蒜锤般大小的双拳毫不知痛地捶晃着磨盘,上面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严慈小心翼翼地拉着两只裤腿,间或忍受一下马成挥伸过来的拳打,她生怕一着不慎,长裤断裂,就前功尽弃。

诚然,没有什么可以抗拒死亡,但选择死亡比死亡本身更为难难。在通天大道般宽敞的死亡面前,一条略少崎岖坎坷的生命之道就让宽敞成为海洋湖泊式的畏缩。

儿啊,醒醒吧。严慈心里默念的同时,手上私毫不敢松劲。

马成击打的力度渐弱,像秋风中半折的叶片,依恋地挂在枝头,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慢慢地击打着枝条。他高大的身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站立,双眼像整个翻后一样,露出了白红相间的血丝遍布。严慈见马成已然够不成太大威胁,刚刚忽略的疼痛又千刀万刮地布满全身,浸透内外。她又看了眼儿子,迟疑着,既害怕他疯性未除,又担忧着他受到更大伤害,护犊的母性又从她的心底点滴升起,像豆大的烛光从昏黄静谧开始,渐渐升华成天使般环绕的圣洁安宁。

儿啊,醒醒吧!严慈打定了主意,将裤脚慢慢松开。马成感到脖颈一松,呼呼吸入的气流不再凝滞,就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上翻的眼珠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虽然瞳孔涨大,黯淡无光。他的两只甩打的手臂仍没有停止,随着呼引的通畅又渐渐加快了速度。

严慈躲在石磨的另一边,看儿子机械的动作,仍是心有余悸。她在等着儿子慢慢地恢复神智。

马成的力气一点点回归,刚萎缩式的站立渐渐挺拔刚直起来。他半散着的双手又攥握成拳,一下一下,嘭嘭锤打磨盘。两人环抱的磨盘侧面,白花花的石料上血红一片,随着马成的每一次捶打,殷红的鲜血不住涂沫,汇聚着顺着石侧下滴。严慈看着,不禁心疼起来,“成儿,别打了。”她大叫一声,喉咙发紧。

“疼!”严慈的大叫唤回了马成的一点意识,他看着对面的妇人,似识非识地叫了一声。

“儿啊,别打了。”严慈的泪水积聚到眼眶,看着儿子血红的双手,她的腿在打颤,心在滴血。她多想冲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哄抱着他,让他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安眠。

“妈妈,妈妈”马成意识不清,像三、四岁的孩童遇到了电闪雷鸣,莫名的恐惧下呼唤起母亲。

“儿啊”严慈悲鸣一声,泪水流满了脸,她一个箭步环跨了过去,抱住马成用力往侧外推,想将他推离磨盘。而马成纹丝不动,在混沌之下反而感觉到了阻挡,那半歇的力气瞬间又饱满鼓胀,一下快似一下地击向磨盘。

严慈看着儿子伸缩不止的拳头上皮肉已磨失贻尽,森森的白骨露出它们狰狞的关节。“儿啊,别打了。”严慈转抱住马成的双臂,拼命地想推离他。壮硕的马成脚像生根,身如浇铸,动也不动。不一会,磨槽里已汇聚了成片的血液,汩汩地流向槽口。马成拳部露出的白骨,刚还壁垒分明地突兀,现在已错落交织的平整。

“天啊,我该怎么办啊?”严慈看着儿子仍然是非不分的虐残着自己的身体,痛彻心扉的无助感吞噬向她。

“妈妈,疼!”马成的躯体和大脑已然分离,双手勇猛前击的同时,痛觉的神经准确地刺激着意识。

“儿子”严慈见马成又呼唤自己,一丝欣喜从心底涌出。

“妈妈,疼!”马成又叫了一句,双手击打更速。

“儿——啊!”严慈见此,心如刀绞,面上的泪水欲发横流,她深情地呼唤一句,就用力地挤进了儿子和磨盘之间,用身体挡住了马成前击的双手。马成的双拳蓦然间减少了疼痛,猛地就加了力气,“咚”地一声捣在严慈的胸口。严慈胸中一闷,轻声叫了句“儿啊”就欲往下跌去。马成的另一拳已挥来,击中她的左腹。严慈清晰地听到断裂的脆响,她的肋骨已经折断。她刚意识到这点,挖心的疼痛随之传来,让她的身体猛然绷直,也让她瞬时明白,她不能倒下,她决不能倒下。死亡,没有什么可以抗拒。这,并不证明它的伟大。在母爱面前,死亡不值一哂。不为别的,只为那句心的呼唤“妈妈,疼”,严慈已明白自己的宿命,身为母亲,就是为儿子挡风避雨。儿啊!妈妈来保护你。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的嘴角开始渗血。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你不会感到疼痛。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的微笑在脸上绽放。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妈妈感到心安。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哇了一口血,那血染的微笑满是慈祥关爱。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妈妈不痛。只要有妈妈在,你就不会痛,妈妈更不会痛。

八月的桂花香气,烘托起秋日的和煦,在剑之晶村的农家小院里,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忍受疯癫混浑儿子的暴打,就像看护着他小时候得了风寒感冒,焦急的心情、母爱的凸显。

大门开了,在田里起收花生的马桂回家吃饭。两个妹妹还在田里看守着花生,他们等哥哥吃完后来替换自己。

马桂看到弟弟在没命地击打母亲,而母亲像没有疼痛一样,满嘴鲜血地看着面前的小儿子,眼睛里如水的爱意融化了阳光。他,傻了一样站在门口。

“妈”马桂突然间大叫一声,泪水滂沱。他冲进院子,摸起地上的扁担,砸向马成的后脑。马成停下了手,回头看了一眼,就往后倒了下去。

严慈怜爱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儿子,用力地叫了一声如蚊鸣的“桂儿。”

“妈!”马桂丢掉扁担,冲上前抱住了严慈“妈,妈。”泪水山洪暴发一样。

“桂儿”严慈在马桂的耳边叫道“照顾,弟……”

阿桂抓着妈妈的肩头,“妈,妈,妈妈。”老太太已闭上了眼睛,嘴角仍挂着一丝微笑。

“妈,妈”阿桂大恸,听到身后一声叫。他转身,看见马成已在地上坐了起来,正不明所以的揉着后脑看向这面,他叫了声“妈妈”后,挣扎着站起摇晃着走了过来。

阿桂悲从心生,怒从心起“我打死你。”他大吼一声,又抄起扁担,向马成打去。

马成并不还手,双手支挡着如雨而下的扁担,嘴里急急地叫着“哥,哥。”

“你打死了妈,那是妈妈,那是妈妈啊。”阿桂疯了一下地抽打着马成“你打死了妈妈,你打死了妈妈。”阿桂抽打了十几下后,“叭”地一声扁担折成两截。阿桂被闪坐在地上。但他仍是义愤填膺,嘴里狂骂着“你打死了妈,你打死了妈啊!”

“妈?”没有了抽打,马成嘴里嗫嚅着“妈?”他边叫边四处瞅了起来,看见妈妈在不远的石磨边,身体挺地直直,嘴角含着满足的微笑。

“那是妈妈,那是妈妈”阿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马成一步一步地向石磨走去,“妈妈,那是妈妈,那是妈妈!”

严慈走了。秋日晌午的阳光依然耀眼,谷场上的人们热火朝天地开挖着水晶,砖石垒积的院墙内母亲安静地伫立,两个兄弟无助地哭泣。

在田里饥饿不已的姐妹等耐不住时赶回了家,却发现母亲已经离开了她们。马凤、马祥抱着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马桂叫住了两个妹妹,和她们一起,将母亲抬进了屋内床上。马成伸手想帮忙,马桂抬起一脚将他踹出了屋。马成的力气本比哥哥大,此时,他却只能接受被哥哥排除在外的决定。老太太分脚刚强叉立的姿式,直到躺倒在床多时,才慢慢软了下来。

傍晚时分,马桂终于不再阻挡马成,马成跌跌撞撞地走到母亲床前,跪下身子,不住地猛磕向地面。马凤心软,将他的手包扎了一下。

兄妹四人围坐着床铺一夜,静静地,流着泪。

朝正震惊地听完,良久,他唏嘘不已。水晶跑了,人死了,这是什么大变的征兆?蓦然一个念头在朝正心中升起。

“哥,你忙吧”马桂见朝正不出声,告辞说“我去找马题小爹,给俺妈主持后事。”

“哦,阿桂”朝正理了理思绪“节哀,一切都会好的。”

马题正为跑了水晶在家愤愤不平,听了马桂的叙述后,半晌没回过神。等他确信严慈确实死了时,不禁又破口大骂起马成,说要去宰了这小子。马桂见马题骂弟弟不停,忍不住替马成辩解,说弟弟脑子不好使。马题见马桂敢顶嘴,又骂马桂不孝,明知弟弟有病,还让年迈的母亲看守。阿桂低头头,不再吭声。马题骂完后,又流下泪来,劝慰了阿桂一番。虽说马题比马宗大着辈分,但马题从小带着马宗玩耍,所以关系非同一般。最后,马题和马桂分头通知了族人,让大家聚集到马桂家商量办理严慈的后事。

马氏在剑之晶村是一个大族,族中除去几个老态龙钟、屎尿不分的祖宗外,马题最为年长辈高,是马桂爷爷辈上的人,他的身体也相当精壮,数九寒天他还坚持用冷水沐浴。因此,在马氏族中,凡有婚嫁丧娶等不好定夺的大事,都来找马题商量。马题因身体强壮,人显得年轻,于是又蓄须留发,刻意扮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以增加自己的威望。

马题见族人大致到齐,手捋着长须刚要发话,想想又转身叫个族人去请李才。马桂兄妹四人站在马题身后,表情苦楚。马成悔恨难当,躲在马桂和马凤身后,使劲缩着头。李才到后,马题打了个招呼,就对族人说起话来,“马宗家的严慈昨晚仙了,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子孙,大家这几天手头有事都先停歇了,帮扶着孝子马桂把严慈的后事办了。”说完他看了眼李才,又接着说:“按村上的惯例,主管一人请李才担任,我是副主管。下面由主管分配任务。”马题说完,从正中椅子上站起,走向旁边。村中婚事主管不一而定,但丧事似乎已约定俗成,十几年来基本上由李才担任。这不是因为丧事晦气,人人避恐不及,而实在是中国传统“孝”道为先,丧事比婚事重要,大家主动让贤。不说买菜接客、记帐书写这些细节,单是扎糊陪葬的纸人纸轿就够一般人头大。

李才也不客气,和马题点了下头,就坐到正中椅子上“多谢马族人抬厚,我做主管,马题叔是副主管。我分配一下各人事项,有什么不同意见私下和我或找马题叔商理。马俊光,你找纸笔记一下。请地理先生看风水一人,马俊光。俊光,记完后,你就去请贺发。”都是一个村里住着,互相认识,李才咳嗽一声接着吩咐:

受理帐桌2人,马怀义,马钟诱。

书写桌2人,马德潜、马春晟。

灵棚香桌2人,马春垌、马步瀛。

买菜4人,马思聪、马毓椿、马斡臣、马书奎。

厨师3人,马延喜、马广菜、马元芳。

帮厨3人,延喜、广菜、元芳三人的老婆。

洗菜切菜5人,德潜家的陈文静和妯娌陈馨、严斌、王林、赵春风。

端盘5人,马仲常、马裕、马炳黎、马汉卿、马继光。

洗涮餐具2人,春垌、步瀛两人的老婆。

烧水1人,马棠。

看管生活用品品1人,马辛。

看管礼品1人,马世。

打鼓1人,马盔高。

管饭1人,马文寿。

迎客1人,马产贤。

带客1人,马金炳。

破孝4人,马玉树、马福培、马景和、马显岳。

管电1人,马小飞。

零买1人,马学燧。

寻物2人,马世钧 马学礼。

花圈纸轿1人,马海洋。

大体分配完工,李才又对马海洋叮嘱“你的购买花圈纸轿事情比较重要,一会你别走,我再和你细说。恩藻、光楣、敬声、明瑶、平章,还有你们几个,等花圈纸轿来了,晚上送汤时抬着。人不够的话,海洋你是生产队长,从你们五、六队里找几个人。好了,大家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有?”

“才叔,我管电是不是防止电跳闸?可要是村里停电,我也没办法啊。”七、八队生产队长马小飞问李才。

李才皱了皱眉头,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这些个不肖子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压了压火气,“王国军、马宗死时,你就没留意一下?”村里的生活条件今非昔比,老少爷们一个比一个精神,就连王国军、马宗的死亡都多少带有些意外的成分。

“我就看吹鼓手玩马戏了。”马小飞老实地回答。

被马氏族人请来做主管,李才不得不耐上性子解释起来“管电,你不仅要防止家里停电,还要在晚上送汤起程时安排两个人挂‘天灯’,明白了吗?”

“哦,明白了,明白了。”都是看过见过的,马小飞一点就透。

丧事承办期间,晚上要抬轿扛圈带着亡灵游村,让他们在进天国之前再看一眼生他养他的村庄。为防夜黑绊脚,主人家要准备些灯具照路。以前没有电的时候,用长长竹杆绑上纱巾破布浇上煤油,点着后高高举起,给送葬的亲人、看热闹的村人引路。村村通上电后,长长竹杆顶部接上简易电路,像触角一样两边分叉的铁丝,中间串联一个大功率灯泡。使用时,将竹杆伸起,触角搭上路边传输线路的零、火线上就能照明。由于灯泡功率大,亮度足,像天上挂着个小太阳,因此老百姓就称呼这种简易接法为挂天灯。

“才叔,我这迎客和金炳的带客有什么区别?”马产贤问。金炳在边上听了,也不住点头。他也没搞清这两者的区别。

李才正要对海洋说些花轿花圈的细项,听此一问,只得转过头来再解释一下。解释完后,又怕还有别的人不懂,就拿过俊光记录的花名册,挨个都解释了一遍:

受理帐桌2人,1人记账,1人收下来宾帮衬的礼金和敬献的火纸。

书写桌2人,来宾敬献花圈,由1人书写横挂树幅,如“某某敬献、恭送”,另1人负责写好后悬挂在花圈之上。

灵棚香桌2人,即2人分站在灵堂香案桌两边,有来宾祭拜时负责回礼。

买菜厨师等不用说。

打鼓1人,鼓放在路口,有来宾至,敲鼓通报,迎客的人赶快出来迎接。

迎客1人,从路口迎到帐桌,奉上礼金等。

带客1人,由帐桌带到灵棚拜祭,再由灵棚带到停棺屋,磕头接受孝服。

破孝4人,在停棺屋静候,有来宾至时,1人撕开孝布,2 人缝制孝服,缝制好后由1人双手递于来宾。

这下大家总算听了个明白。马题从马桂手中接过钱财分发给各办事人,大家四下散去。众人退出后,屋里只剩马桂四兄妹,李才、马海洋、马题。

李才问马桂操办丧事的钱是否充足,不够的话先从叔这拿点。

马桂没了双亲,见李才这么关问,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一边擦泪一边说,“够了,够了,俺妈给俺们留下了点钱。”

李才扫了一眼他们兄妹四人。马凤、马祥哭得双眼肿成一条缝,马成也悲痛万分,见李才望了过来,受惊式地又往后躲开了去。

李才叹了一口气,对海洋说:“你拿只笔来记下。”

海洋听了,找到纸笔。

“你去南蔡村找纸匠扎电视机1台、汽车1辆、大轿3顶,金山1座,银山1座,大红马1匹,大白马1匹,放马人2个。”李才慢慢地说,生怕马海洋忘记了。

马桂凑上前看着海洋落笔,他抬起头问李才:“叔,俺大死时,没有大马。现下俺妈死了,多扎了马,合理数不?”

李才见问,心里有了赞许,马桂到底是长子。他不慌不乱地解释:“你考虑地周全,合理数,一定合理数。”

“听你才叔的,乱问什么?”马题见马桂盘问,怕李才生气,忙呵斥他。

“若双亲去了一方,还有一方健在,那是不需要扎马的,若双亲都去,就要是扎上红、白两匹马。”李才不以为忤,还想借这个机会多传授些丧事礼仪,要不然真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再懂这些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哦。”马桂见马题喝骂,不再吭声。

“海洋,你要切记,3顶轿子各有不同,1顶轿子为方,2顶轿子为圆。晚上送程时,方轿在中间,圆轿在前后两边,你要安排好6人抬轿。方轿是死者亡魂所坐,圆轿又称单人轿,是鬼差所坐,里面各有1只小纸人,前为牛头,后为马面,轿中布满纸钱。方轿中内部四角也有4只纸人,名唤孙喜、刘发、百平,玉柱。”李才不怕叨唠,详细解释起来。马题也不再插嘴,除了海洋生怕有所遗漏,在纸上奋笔直书,大家都听得入了迷,没想到丧事也有这么多知识,不禁对李才佩服起来,也感慨只有这种人的儿子才能当支书。

“亡人入土前一晚送程时,在三叉路口要烧轿,你要在烧轿时说几句口诀,记好了‘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眼光,好看四方;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耳光,好听八方;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鼻光,闻闻清香;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嘴光,好吃猪羊;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手光,拿钱粮;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足光,好走地方。孙喜、刘安、百平、玉柱,一不要烟,二不要酒,上路一直走。’”李才对海洋叮咛。海洋写得飞快,写好后也从马题那取了钱,出门而去。

“马题叔,剩下的事就得你做主了。”李才对马题说。

“不敢,不敢,你说你说。”丧事中主管见人大一辈,马题忙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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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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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有儿有女,要请3班吹鼓手。请吹鼓手的钱一般由女儿女婿出,马凤马祥还没出嫁,就由堂妹婿什么的担待一下吧?”李才和马题商量着。马凤已哭着跑进了自己的屋里。

“行,总不能让侄儿侄媳地下不安。”马题说着,鼻子也是一酸。

“夫妇一方离去,单日吹,双日葬,如今马宗兄弟夫妻双亡,就双日吹双日葬前后三天,您老定夺下哪个日子吹?”李才身为主管,考虑事情滴水不露。

“明天就是双日,早点让亡人入土为安吧。”马题做了主。

送汤七次,吹打三日,朝正和村部,刘北斗与镇上,都出了面送了花圈。第三天正午,严慈安葬在马宗的墓旁。

 

             (二十七)

过了这个夏天,小剑就要上四年级了,朝正第三次尽起父亲的责任。他拿过竹枝皮绳编搓好的马鞭,只一下就让飞奔而逃的儿子放缓了脚步,再一下就让儿子“扑通”一声,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小剑跪在地上,回头看着小腿肚上迅速黑紫的淤青,先是十分后悔起偷了大强爷爷的马鞭,即而想起该用嚎啕大哭来阻止父亲继续痛下杀手,于是不管不顾地扯开了喉咙。他这等伎俩自然瞒不过老谋深算的朝正。见儿子如此没有骨气,朝正怒不可遏,又高高举起了马鞭。

“你想打死他啊?”倩尧已追了上来,她用力举着朝正的手臂,不让马鞭落下来。

“都是你惯的。再不管以后还了得?”朝正说着,一把推开妻子。

小剑看摇尾乞怜不管用,一时停止了哭泣,脑筋飞快转动想着应急之法。

朝正见儿子突然显现了少见的英勇,直瞪着他不吭声,心里有了赞许,手上就慢了些,妻子又扑了上来,并转身对儿子喊:“还不快跑,等死啊?”小剑像醍醐灌顶一样,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村子里。倩尧见儿子走后,心里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对朝正发起了威:“你打啊,你打啊,打死我们娘俩好了。”

“滚,给我滚回家去。”朝正见老婆撒泼,刚消了点的火气忽忽地又冒了出来。

“你打啊,你打啊,你今天不把我打死了,你就不是男人。”倩尧见丈夫竟然凶自己,心里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抓住朝正的衣领拼命扯了起来。

“哥,大嫂。”朝正和倩尧一愣,转身看见父亲李才和四弟射正站在身后,每人的肩上都扛着把锄头,射正的手里还提着只塑料水壶,他们刚在地里拔完草。李才满脸怒气,远远地他把这一切看得正着。射正则有些不知所措,看见大哥大嫂在争吵,他不知该回避,还是劝阻。他刚刚完婚,几个月下来满脸的稚气不翼而飞,厚重的成熟接踵而来,本来站着像竹杆,坐着像鱼钩的身材也粗壮了许多。射正最小,李才暂时没舍得和他分家,爷俩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地还和以前一样。朝正兄弟四个,一个比一个高大,当然这话从射正嘴里说出来就是一个比一个矮小,兄弟四人中只有射正和父亲的身高最为接近,射正身高 182,李才年轻时185,现在也是1823的样子,老大朝正身高177,体重也不甘落后,192斤,老二阳正身高178,体重比哥哥差强人意,175斤,老三思正身高180,体重和两个哥哥比起来就有些丢人了,145斤,老四的体重比三哥还羞于见人,135斤。李才一家无矮个,除了老婆孙兰152,女儿正华也有168的挺拔。

李才年近六十才有了孙子,现在见儿子如此不分轻重地抽打小剑,也为老不尊地火大起来,他铁青着脸看着朝正,“你越来越有能耐了,还打起老婆儿子了?”

“大,我们闹着玩呢。”倩尧见李才满脸的盛怒,忙替朝正说项起来“您老家里坐会吧?他小叔,你也来啊。”倩尧一边说,一边把李才、射正往家里让。儿媳妇这一解释,老公公李才的脸上就白一阵青一阵的难看了。射正见父亲的尴尬表情,忙接口说:“不了,大嫂,家里还等吃饭呢,地里活多,下午还得赶快去。”

李才、射正走后,朝正和妻子也折回家里。

“你啊,平时要么不管,要么就往死里打,你就不能好好和他说?”倩尧不再和丈夫胡搅蛮缠。

“和他说得通?你看看他干的有哪一件是人能干的事。”一想起儿子,朝正又恨得牙痒痒。父子连心,刚有小剑那会,朝正忙于生计,时常为没有太多时间照看儿子而感到内疚不已,及至后来他有了点时间,儿子又对他不冷不热。每次吃饭时他刚想对儿子嘘寒问暖几句,他已一抹嘴嗖地窜出去玩了。如此几次后,他的内疚心理不断减少,再加上小剑闯了几次祸,让他焦头烂额的给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后,他的厌烦心理反而增加。

“那你就照死里打?打死了不是你生的?”倩尧见丈夫不可理喻,那声音就提高了。

“打死拉倒。”朝正恨恨地回答,说完看妻子脸色一变,也自觉说重了,又加了一句“这么多年,我正而八经,算上今天,也只打了他三回。”

“你还好意思说。”倩尧心中有气,脚下加快,不理朝正。

在小剑的印像中,他被打的次数明显被朝正偷工减料了。而朝正认为为了父亲的威严,偶尔对孩子略施惩罚,既能让他明白事理,还能让他强身健体,何乐而不为?小打怡情,大打正人,更何况他每次痛打他,都是事出有因,决不会像父亲李才打自己那样,纯粹是看他的心情。

第一次打儿子,说起来都有些丢人。

每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都有一个昵称。朝正对小剑的昵称虽不像狗胜、驴蛋那样让人难以启口,但也不是阿龙,阿华那样光彩照人,而是连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杀猪的”。那次会计王富长家杀猪,小剑和王会计的儿子大强在边上观看。被请来的杀猪师傅,膘肥体壮,光下巴就有三重。他拿着一把杀猪尖刀,威风十足地往那一站,就很好地把成功和体重联系在了一起。“你,按前腿”“你,压后腰”,师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群邻居,大家气都不敢出地照做。尔后,大师傅往手心吐了口唾液,提着尖刀飞快地走上前,猛地一抬手,白晃晃地刀片就捅进了猪拖皮拉肉的脖子中。那猪“噢”地号叫了起来,血就像剑一样直刺入盆。这个血腥的场面,小剑有可能不记得了。他能留下的印像应该是杀猪师傅对一干人等颐指气使,还有事后富长恭敬地将一把十元大钞用双手奉送给他,并另外附送了一条猪后腿的事。几天后,朝正领着小剑参加他的战友家庭聚会,席间当问及每个孩子的梦想时,别的孩子都是科学家、解放军什么的华丽丽,只有小剑非常务实地回答:“长大了做个杀猪的。”儿子的回答让满屋子的人大笑不止,朝正也只能干陪着笑。战友诸兰瑞的儿子诸浩当时就称呼小剑为“杀猪哥”。小剑反应还算快,拿他的姓来反唇相讥,也算是为朝正扳回了一分。小剑说:“你比我大,是哥哥,再说怎么能杀你呢?”一屋子人又轰地一声大笑。从那以后,每次朝正碰到战友聊起家常,就会被问及:“你们家那个杀猪的,最近怎么样了?”小剑成年后,回忆起往事,不禁感慨万千:对女孩子来说,以前不好好学习,就得嫁给杀猪的,现在是拼命学习,还不一定能嫁上杀猪的。

小孩子说话,一般有口无心,大人听了也就是笑笑而已。而让朝正没有想到的是,小剑不仅志向高远,而且还言出必行。他和大强两个,在星期天趁着朝正和倩尧去赶集时,双双窜到猪圈里,抓住一只刚出生半个多月的小猪,扒开双腿,一刀就切了下去。等朝正和倩尧回来时,一半的小猪已在血淋淋地乱窜,那凄厉的叫声把左邻右舍都招唤来了。而小剑和大强两个早没了踪影。朝正提起一只小猪观看,受伤部位全在裆部。

晚上小剑回来后,朝正事先从邻居口中得知是儿子干的好事,当即毫不客气地狠揍了他一顿。开始小剑还嘴硬,死活不承认,后来实在吃痛不起,就老实交待了不算还主动供出了大强并交出了凶器,一把蹩脚的长长刀片。

朝正心想小孩到底是小孩,打几下就全招了,只是纳闷,杀猪就杀猪,不捅脖子怎么专捅裆部?哎,从小就这么阴险,长大了也是吃政治饭的。小剑立功心切,忙坦白说是在爷爷家见一个兽医杀猪,专捅裆部,虽然杀不死,但爷爷给的钱更多。朝正方才明白,儿子猪还不会杀,就又要学起阉割手艺了。倩尧心痛那半圈的小猪,也走过来在小剑的屁股上揍了两巴掌,直打得他连喊爸爸救命。

朝正又问那长刀哪来的。小剑挪挪身体离妈妈远点,眼泪汪汪地说,是在铁轨上压出来的。朝正一听,又怒火上涌,把巴掌抡得像风火轮。小剑哭声雷动,直唤爷爷。

小剑和大强杀猪专业化要求。他们没有兽医的手术刀片,就拿来一截钢筋放在铁轨上,让过往的火车倾压,这样要不了几回一把业余的土手术刀就成形。可想而知,守在铁轨旁,等火车来压钢筋,对两个孩子来说那该是多危险的事。

这次被打后,倩尧替儿子向老师请了两周假。两周后小剑上学见到大强,大强也一瘸一拐地比他好不到哪去。

第二次打儿子,是因为他不务正业。

朝正没有时间和小剑亲近,隔三差五地就会给他些零花钱,希望他自己能玩个痛快。小剑刚开始时是现给现花,后来认识了阿利,知道存钱的重要性,就节约起来。阿利是副村长兼民兵营长王七弟的儿子。去年开挖水晶之后,村部换届选举,组织人事大体没变,朝正仍是书记,只是将兼任的村长职位让于原副村长孙传财,而王七弟也升任副村长,至于民兵营长的职位仍然由他兼着。那时阿利还和小剑一个年级。阿利比小剑大两岁,颇有生意头脑,他看到刚出来的自动铅笔新颖好用,就鼓动小剑和自己凑钱批发了20支。5毛钱1支进的货,1元钱1只卖出去,比小卖部里便宜三毛。小剑此前刚通过写作经历了一次赔本的投稿生涯,听了阿利的话赚钱心思又起。生意不错,他们在小学里卖了15支,小剑成本价卖给了二叔家堂弟小刀1只。还剩下4支小学里不太好卖,阿利和小剑就趁着课间跑到隔壁幼儿园去推销。小班的老师拿起1只翻来覆去地查看,还按了几下试试出不出笔芯。小剑跟着阿利跑了几天生意,俨然一个行家里手,他见老师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抬头搭讪道:“您看这铅笔多好用,小店里卖13,我们卖给您12。”阿利见小剑暗中提了价,眼里有了佩服的神情。

“你卖给我的不是5毛吗?怎么给我们老师要12?”上小班的小刀看见堂哥在兜售铅笔给老师,尊师爱教的情感就战胜了血缘关系的亲近。

“狗日的。”小剑一听堂弟戳穿自己,气得一脚踢了过来。阿利见了,忙拉上小剑溜回小学。他们身后传来小刀受屈的哭声和幼儿园老师好玩的笑声。小刀回家后向爸爸阳正告状说哥哥打了自己。阳正问清前因后果后,又打了他一顿。从那后小刀知道哥哥比老师亲。后来阳正碰到大哥朝正,把这事当笑话讲了。朝正也不在意,心想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玩玩罢了。最后的4只铅笔到底让生意天才阿利给推销出去了。

第一次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小剑和阿利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了,他们努力寻找更大的商机。阿利不愧为生意天才,他周末随爸爸在城里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找小剑商量批发文胸卖。阿利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小剑才明白那个东西有什么用,末了还反问一句,胸部那么重要,男孩子是不是也需要?阿利愣了一下,说在城里没看见男的戴,进货时问一下老板。这次投资更大,阿利小剑拿出所有的积蓄,又趁着周末时分,由阿利骑上自行车带着小剑去县城批发商场买回了一堆劣质胸罩。他们年纪虽小,但隐约也觉得此事不太好,因此只敢向相熟的女孩子推销。阿利巧舌如簧,说这东西是城里人才戴的,很时髦。几个爱美的小女生乖乖地付了钱。小剑则出师不利,支支吾吾地讲不清。小剑见阿利连战皆捷,心一横,就跑去找高自己两级的西杏。西杏也留了两级,现在小学四年级用功。西杏比小剑大了四岁有余,朦胧有些懂事,她一见小剑提着只文胸来找自己,当时就脸色大变。她迅速地接下文胸收好,中午放学时第一次跑着出门。跑到朝正家,她面红耳赤地将这事告诉了小剑妈妈汤倩尧。汤倩尧还不相信,旋即又把这事很不在意地对刚进门的朝正说了。刚换了鞋的朝正听了,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趿拉着拖鞋推着自行车就往学校去了,刚走了一半就碰到垂头丧气的儿子。小剑忙乎了一上午,就卖给西杏一副,还没收到钱。而阿利则已成功销售了9只,基本上包揽了本班的生意。他安慰小剑说,我们是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朝正飞快地停好自行车,抓过小剑鼓鼓囊囊的书包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满是塑料包裹的文胸。他气得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抓起小剑就印满了他一屁股的拖鞋底纹。阿利见势不妙,早撒腿不见了踪影。小剑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被爸爸扒了裤子饱捧。然而围观的同学当时都不明所以,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晓得其中诀窍。只是那时他们已很识趣地加入到“童工”的赚钱行列,只有懒惰的小剑还死赖在校园里躲避劳动。那些买了文胸的女孩子一见小剑被打,也多少知道城里人不好学,在进家门前都偷偷地将文胸丢了。这次投机损失惨重,小剑年纪小脸皮厚,没几天又在校园里进进出出。阿利则在家里躲了一个月才被王七弟送回小学,这直接导致他秋后留级成了小剑的师弟。对此,阿利丝毫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他对小剑吹嘘他有个表妹叫霍姝,在城里读书,那成绩好地能在整个晶都拔尖。小剑心想,这关你屁事。

小剑拐弯抹角知道是西杏告的状,发誓不再答理她。西杏想了好多办法想和儿时玩伴重修旧好,都没有得逞,直到自己答应也让小剑扒了裤子打屁股。当小剑提出这个在他看来理直气壮的要求时,西杏却答应地颇为艰难。她想了几天后,和小剑达成妥协,可以打她的屁股但不能在别人面前。小剑想想同意了。

夏暑未尽,初秋已来,树木葱茏中,红色的石榴花洒满了校园的各个角落,绿色的枝头已点点间缀上了青色的果实。学生们都已回家,晌午的太阳透过宽敞的玻璃窗照得黄色的桌子莹莹发亮。西杏如约而来,在进入三年级的教室时,她还不忘关了门。小剑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趾高气扬地看着前来讨饶的败将。

“小剑”,西杏的脸又红了,彤彤的光洁表面又有些细细不易觉察的汗珠,晶莹莹的偶尔一亮。随着年龄的成长,害羞的她不再称眼前这个小男孩为“小剑叔”,而是直呼其名曰“小剑”。小剑不在意这些虚名,再说让比自己年长个高的人叫叔叔,他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嗯,脱裤子吧。”小剑的嘴角有着坏坏的笑,他双手抱在胸前,一腿正放,一腿侧站,吊儿朗当的样子惟妙惟肖。

西杏的嘴唇动了动,眼睛眨巴了几下,就转过身不看小剑,轻声说:“你脱吧。”

“呀?”小剑很感意外,但没有强迫她。他走上前拍了拍西杏的腰,西杏很听话地趴在了课桌上。小剑掀起西杏纯棉的黄色T恤,抓住她白色布裤的松紧带,一下把裤子扯到了膝盖。

小剑的处罚敌人快感,随着西杏白嫩屁股的外露,变成了迷茫的犹豫。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也是火烤般地炙热起来。

“打了吗?”西杏白云飘浮而过似的声音轻柔地却清晰地传来。小剑回过了点神,“这,这就打。”他扬起手轻轻地落在西杏的屁股上,半晌不动。

“好了吗?”西杏的声音缓缓地传来,仿佛害羞凝滞了它的速度。

“好,了。”小剑木然地回答。

“替我穿上。”西杏仍趴在那,双手扶着桌子边缘,一动不动。

“嗯。”仿佛得到了解脱,小剑忙帮西杏提上了裤子。

晌午的太阳,正挂南方,它宽爱地着着走在乡村小路上的两个孩童。他们先是默默地走着,突然矮上半个头的男孩一把牵住了女孩的手。他已然忘记了刚才羞涩的迟钝,对女孩说,“快走,肚子饿扁了。”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打儿子,是因为他已显出道德败坏的征兆,再不管,以后一定无法无天。

马成在父死母亡后,尽管还有兄弟姐妹,却宛然一个孤儿。

严慈刚去世那会,马成自知罪孽深重,伤心欲绝之时几次要撞墙追随父母而去,幸亏当时族人都在他家帮忙,大伙合力拦住了他。待严慈入地过了五七,马成那份愧疚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少,而他的痴傻却慢慢回归本身。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摔碟子打碗,到了后来他又是六亲不认,抓住姐姐或哥哥不是打就是踢,甚至几次欲对姐姐妹妹强行不轨。马凤马桂照顾不来,就央求朝正让村里管管弟弟。朝正在村委会上一提,大家东一言西一语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好主意,末了五、六队队长马海洋建议由村部拨点钱让马桂雇个人看护,骆全一听就反对,说村上好几个五保户都要发不上钱粮,哪还能顾及有哥有姐的人。但若真不顾及马成的话,又怕他跑出来伤了庄稼和群众。最后,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两伤相权取其轻,全票通过了每月由村里补助马成一百元的措施。马桂求东家央西家的,没人愿为那一百元钱活活送了性命,到头来自家的事还要他这个长兄处理。可马成的疯病真是见风就长,几个月后觉得打人不过瘾,又找上了牛马驴骡。马驴或骡子还行,前蹄乱舞,后蹄翻飞,就算挨马成几下拳打脚踢也吃不了大亏。可性格敦厚的牛就没有自保能力了,拴在路边田头时,每每被马成绕着圈的打。这么一段时间过后,马成毫无规律可循的武疯举动,就吓跑了姐姐妹妹,也逼逃了哥哥马桂,偌大一个院子,他自由自在的闭门为王。姐姐妹妹走后,马成像深懂风水,知晓阴阳调和一般,今天翻出马凤的衣服穿上两天,明日又找出马桂的裤子美上几日。饿了自己找出粮食锅里煮煮或到邻居家讨要些,饥一顿饱一顿;困了四五张床随便挑,有时一床一床轮着睡,一夜就在换床中折腾过去了。

对牲口,村人们万般无奈只得拴在家里吃陈年干草;对孩子,大家却可以大胆放心地不管不问。因为马成这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对成人对牲畜毫无感情可言,对孩子对儿童却是温柔和顺地不得了。小剑、阿利他们经常在放学之后找马成玩耍,有时村人们还能见到马成趴在路上,背上有两三个孩子,一步步前行着,像马一样。

对儿子小剑没事就找马成玩,朝正和倩尧非但没有阻止,有时甚至是鼓励。老队长马宗一心行善,想不到中年后子苦女难,老来了还家破人亡。好人没好报,坏人活千年。话是如此,他们还是希望马成马桂兄弟能够平安过完一生,儿子没事陪着马成玩耍,说不定能够医好马成病患,让这个百经磨难的家庭再焕幸福光辉。

大强自上次阉猪事件之后,就对天地万物雌雄交合之事产生了雄厚的兴趣,时常拉着小剑一起探讨孩子从哪来的问题。儿童时期,年龄相差一岁,知识可能就差一个层次。小剑对大强的疑惑,除了回答一句“小孩是柿树园捡到来的”,就再没新意,真正做到了一问三不知。

人类对自然为什么有着探索,就因为我们有着伟大的好奇。

大强、小剑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就问道于他们的兄弟马成了。半疯半傻的马成仗着年龄的优势,很顺当地就骗得了孩子们眼中百科全书的印像。马成神秘兮兮地说:“孩子,是‘日’出来的。”

对‘日’这个字眼,大强、小剑不陌生,和别的孩子打骂之时动辄就要用上几十次,只是没想到它还有这神奇的功效。

大强,小剑一脸崇拜的神情,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日?”问这话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马成脱裤子吓女同学的事,似乎有所关联,又似乎毫无关联,他们脑子中乱得厉害。

马成找到了做人的虚荣,他屈了屈自己的胳膊,炫耀了下隆起的肱二头肌,然后微微一笑说:“牵头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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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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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剑和大强合计了一下,觉得驴太危险而且家中也没有,不如去牵爷爷家的牛。马成一听,停顿了一下,说:“那就将就下了”语气中满是不屑。

小剑和大强找到在田间拔草的爷爷李才,说想放牛玩。李才和思正在田里拔草,可怜黄牛整日枯草烂叶靠得厉害,出门时就一起牵了出来拴在田头眼看得见的地方。李才看见大孙子来找自己,一时心花怒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并让思正别拔草了去陪侄子玩去。

小剑忙拒绝,说自己想和大强一起放牛玩。李才一想自己和孙子这般大的年纪时已帮曹弥他大曹老爷打了两年短工了,就很大方地同意了。

小剑和大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牵着一个赶着就把牛带到了说好的三组谷场边。以前兴师动众挖“水晶大王”的晶塘平得半半拉拉,靠北的那面还有个近两人高的土堆。场主李朝元在机械厂上班,有没有谷场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几年下来上面草长叶蔓地满是绿色。隔壁场主为了夏忙秋收之时乘凉,还在堆顶载了一棵柳树,可惜还没长粗就被马成给掰断了。

芒种刚过,蚂蚱蝈蝈已在炎热的逼近中呐喊,马成穿着马凤的大红毛衣美不胜收地站在谷堆上,他远远地看见小剑、大强牵着牛过来了,忙一溜烟地跑下去迎接。

小剑和大强将黄牛牵赶到土堆,扣在那半截树干上。马成自从见到牛,那嘴就没合拢。牛扣好后,马成走到牛的背后站好。他转身朝目不转睛地小剑和大强笑了一下,说“看好了,我告诉你什么是‘日’。”马成说完转过身,噌地就将长裤褪了下来。小剑和大强“扑哧”笑了,马成竟然穿着条花内裤,紧紧地包裹着屁股。

马成听见笑声,觉得受到了慢待,很不高兴地转脸责问:“笑什么?不想看怎么‘日’了。”小剑大强听了,哈哈对笑起来。大人都说马成是疯子傻子,还真是这样。大强笑了一会,接口道:“我都知道怎么‘日’了”说着他把自己的裤子连外带内全部褪到了脚踝。他直起身做了个鬼脸,小屁股左右摇了几下,说“这不就是‘日’吗?”小剑也恍然大悟,他责怪马成故意卖关子不说,害他还费了半天劲去借牛。小剑走上树干前要去解开牛绳。

“不,不是这样的”马成着急地说,像是受到了冤枉“还没完呢”他嘟着嘴,泪水都汪在眼眶中。

小剑、大强面面相觑。他们互看了一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剑松开牛绳,走到马成面前说“你别哭啊,我先不牵了啊。你教我们吧。”

马成这才转悲为喜,他抹了一把眼睛对两个玩伴说:“不许打岔啊,你们看好了。”马成手抓着印花内裤的两边,急于表现自己。

“找打——”突然一声,思正从北面一路飞奔过来,边喊边往这边跑。

小剑一见,心慌了,忙去解绳子。他解开绳子冲着大强喊,“快,帮我赶牛。”

马成已抱住了牛的臀部,前后乱耸,印花内裤紧绷在膝盖上方。小剑大急,“马成,你抱着牛干嘛,快让它走啊,我四叔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思正已跑到了面前,他飞起一脚将马成侧踹向土坡。马成被裤子绊住了腿,唧里咕咚地连翻了好几个跟斗,才在一个石滚子边上停下。马成哪吃过这个亏,爬起来裤子也不提,大喊着就朝土堆冲了上来。思正见马成磕磕碰碰地又跑了上来,抬起腿又一脚把他踹下了土堆。如此几翻,马成终于醒悟过来,他弯腰把裤子提上,又嗷嗷地大叫着往思正冲了过来。谁知马成只是将裤子提起,一时想不起系上,没跑几步,又褪了下来。他跌跌撞撞地快冲上土堆,思正脚还没有踹出,马成一绊,斜斜地又往牛屁股上扑去。那牛正被小剑死命地拉扯,鼻子前拽痛得正厉害,猛然间觉得屁股又被抱住了,顺脚就踢了出去。马成这次没滚,他直直地倒飞了出去。马成从地上坐起,意识好像清醒了。他抬头看看怒气冲天的思正,再看看左右摇摆的黄牛,愣征了一下,就“呜”地声大哭了出来。

中午时分,思正碰到大哥,又把侄子放牛的事说了。朝正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有了前两次事情的垫底,这次他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小剑已经知道四叔又告状了,苦等了一个晚上没挨上揍,庆幸的同时埋怨起大人怎么都那么喜欢打小报告。

第二天上午,朝正没什么事,就在村子里转悠了起来。他路过马宗家门口时,看见马成穿着大红毛衣蹲坐在门口,就走上前问:“马成,天热了,怎么还穿这么多。”

马成半尺多长的头发,腐烂的稻草一般散乱着,却还尽可能地中分着,宽宽大大的额头上,遍布的豆大汗珠缓缓移动汇聚成股。马成看着他,半晌回了一个字,“哥。”

朝正往院里看了一眼,满地的枯草稻絮上面鸡屎遍布狗粪成堆,心里就戚戚然,好端端的一家人竟然搞成了这样。

“马成啊,天热了,起来,哥给你脱了。”朝正伸手要帮马成脱衣服。马成连连后缩。

“马成,乖,热,脱了啊。”朝正又往前伸出了手。

“不,妈妈,不,妈妈。”马成退无可退,伸出手阻挡朝正。

“马成,乖啊。”看着马成这个样子,朝正不禁想起小时候被马宗救助的事,眼泪涌了上来。

“妈妈,妈妈。”马成见朝正不再伸手,双手抱着肩癔症一样地叫着。

“妈妈?”朝正伤感,马成像没长大的孩子。

“嗯,妈妈,妈妈。”马成见朝正应答自己,不住地点起了头。

“妈妈?”朝正疑惑起来。

“是,妈妈,妈妈。”马成说着站起身,牵着朝正的手往堂屋走去。虽说都是农村人,可马成家里实在过于脏乱,朝正捡着地方的落脚。

马成领着朝正进了堂屋。地面上阴冷潮湿,靠近门边铺着一张缺筋少角的凉席,上面堆着块不知是白还是灰的被单,这是马成晚上睡觉的地方。再往里是一张斜放的小四方桌,上面遍布着霉点白斑,桌的一角摆着凌乱的碗筷,不知放了多久。

“哥,哥”马成不知从哪找来块玻璃镜片,不成规则的碎片状拿着也不怕划手,他指着镜片一字一字地说,“妈——妈”,又转身指着堂屋正墙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妈——妈。”

朝正顺着他的指向,看见墙上严慈的遗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心里突然就有了耸然的感觉。

马成还在指着镜片和北墙说着“妈妈。”

朝正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墙上镜框中的 严慈老太太头发从中间分开往两边梳往脑后,穿着件暗红色的外套。朝正心想以前倒没在意,马族人办事怎么这么不讲究,遗像中用上了大红色。朝正摇头之时,猛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马成,穿着大红毛衣的马成还在指着镜片对他说,“妈——妈。”严慈穿着红色的衣服,马成也穿着红色的衣服,朝正的泪水猛地滑落了下来。他强忍着鼻子中不尽的酸楚问:“阿成,你想妈妈了?”

“嗯。妈妈,妈妈。成儿想妈妈妈。”马成一手拿镜,一手竖起把头发往两边分了分,又理了理身上的大红毛衣,满脸向往地看着镜片。

“阿成。呜呜。”年已四十的村支书朝正失态地哭了。

从马成家出来后,朝正向父母家走去。朝正想起马宗这一家子越想越难过,想起儿子小剑做的事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当时就抓住活揍他一顿才消气。到了父亲家,朝正看见母亲孙兰唉声叹气地,就问“妈,怎么了?谁又惹您老生气了。”

朝正不问还好,一问,孙兰就牙痒痒,“还有谁?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黄牛掉犊了。”小剑昨天将黄牛牵出去让马成折腾了一番,黄牛回家后就不吃不喝。孙兰看护一晚,半夜时分,黄牛哎哎地产下一团还未成形的血水。孙兰说着,心痛地直抹眼泪。

朝正感到胃都要气炸了,连招呼都不打,就往家里跑去。孙兰一看儿子的样子,就后悔不迭。她知道大儿子的脾气暴躁,牛没了就没了,孙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她在后面拼面命地喊“朝正,朝正。”朝正哪听得到,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家。刚好小剑放学回来,手里拿着根马鞭甩来甩去。朝正一把夺了过来,没轻没重地就抽了上去。

小剑被打跑了后,中饭没有回来吃,朝正硬着心肠不找,也不许倩尧找。倩尧骂了几句朝正无情后,也没有去找。做过老师的她明白,小剑确实需要管束一下了。晚饭的时候,小剑仍没有回来。倩尧坐不住了,刚想说要出门寻一下时,朝正先开口让她去爷爷叔叔家看看儿子在不在,不在的话再去他几个玩伴处找找。

倩尧看着朝正,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想想又算了,她掉头出门寻儿子。妻子一出门,朝正坐在饭桌前,突然觉得冷清了,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涌了上来。他心里一惊,以前独吃独睡,没人管没人闹,说不出的逍遥道不尽的快活,偶尔有人在身边时,还烦躁不安,埋怨不能静心静气地做事,如今这是怎么了?再一想心下释然,所谓的从前已是十来年前,光阴如梭,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被岁月抬举成不思进取的半大小老头了。那时候志高向远,总觉得天下舍我其谁,艰苦只不过是出人头地的台阶,孤独更是木秀于林才有的骄傲;现在年过不惑,也不舍起家的温馨了,妻子的叨唠是日子的乐趣,孩子的调皮是生活的年轮。朝正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支书。”村长传财闪了进来,吓了朝正一跳。

“传财啊,吃过了?”朝正定了下心神,和传财打声招呼。

“吃过了。”传财应道。

“有什么事吗?”朝正问。他知道这个点串门还有些早。

“支书啊,”传财的脸快成了苦瓜“费不好收。”

“不好收?收了几家了?”朝正问。这种事朝正一般不管,他过目一下都交给传财办理。

“一家也没收上来,除了你们家弟妹交了外。”传财说这话时,脸上有些发烧,身为村长,他本该带头响应,可是家里的条件实在不允许他积极。

“别的干部呢?那几个主任、队长呢?怎么也不给群众带个头?”朝正有些恼火。

“他们都没交,我也给他们说要带个头,他们还挤兑我说宁愿当群众,受罪就直接受罪,不虚伪的死要面子还得受罪。”传财汇报,看看朝正没有吭声,又接着说“支书啊,大家伙什么人,这些年你也不是不知道,能交肯定交的,可现在上面这些费用也太多了。你说教育集资、公路集资、水利集资,这些利国利民好歹还说得过去,尽管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但这污染费、交通费是不是太,太”对于县镇的方针大策,传财虽有抱怨,但到底不敢胡言乱语,他小心想着话语“太,太不近人情了?”

朝正看着传财,心里知道他罗里罗嗦一长串,既有为民说项的意思,也有为己辩解的真挚。是啊,今年开春,上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税收催条简直是前赴后继,名目还五花八门,昨天一个什么税,今天一个什么费,让基层干部疲于奔命。也许是主管农村工作的刘北斗副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

那次开挖水晶后,李朝正认为刘北斗多少要受些批评,谁知他非但没有被批评,反而官升一级。后来朝正才知道,刘北斗找到县委书记说自己犯有渎职罪,没有实地考察就听信属下,将挖出来的“水晶三王”说成是“水晶大王”。这算什么渎职罪?县委书记勉励几句,就问水晶在哪。刘北斗忙带上县委书记到镇政府大楼里。县委书记一看“水晶三王”虽然质地很差,裂纹遍布、裹体全身,但个头不小,就让刘北斗把它搬运到县委新办公楼。而这块所谓的水晶三王是刘北斗找人连夜用几十块小点的水晶粘拼在一起的。水晶三王搬到县委新办楼没多久,刘北斗就升任晶都新一任副县长。

正月刚过,元宵还没吃完,县里一个文件就下到了各镇各村,征收猪头税,说是猪会污染环境,费用一头大猪40元,一头母猪100元。朝正一个月的工资刚够交一头母猪和半头大猪的钱。新年刚开始,家家户户猪圈里都是尺把长的猪仔,哪有什么大猪。但这难不倒县里,刘北斗出国考察一圈学会了提前消费,他认为小猎早晚长成大猪,就照大猪的费用收。于是傍晚时分,剑之晶村就飘满了猪肉的香气。刚买来的小猪,有些还是赊欠的,谁知将来能不能长大,还是杀了吃掉安全。殊途同归,养猪农户少了一大半,猪头税少了,但污染也少了。

进了二月,龙还未抬头,教育集资费先来了,5元一人。孩子总不能不上学吧?那就交。三月公路又集资,5元一人,吃穿住用行,不能少,交。四月水利集资,4元一人,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交。五月第一天世界劳动节,既然是“劳动节”那就该好好劳动,就像“植树节”植树一样,上头文件一早就到了村部。传财看了后拿给朝正看,朝正一瞧就啼笑皆非,红头文件上写着:为了什么什么,现征收自然水费,1元一口,自行车管理费,4元一辆,烟囱污染费,6元一根,人头管理费,20元一人;后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则是上面各种费用的详细解释。简单来说,自然水费就是水井费,家有水井的1元一口,自行车管理费,家有自行车的4元一辆,烟囱污染费还比较人道,家里不冒烟的烟囱不收钱,冒烟的按6元一根收,人头管理费即家里的活人,有户口没户口不管,20元一个人。也许是前面每月一项收得顺当,这次为了减少麻烦就一骨脑地全安排了下来。

传财束手无策,朝正也一筹莫展。这时倩尧领着儿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婆婆汤兰,一戳一戳地。汤兰本打算跟来教训一番儿子,见有外人在,她冲朝正瞪了瞪眼,转身就要出门。传财见了,忙叫“婶来了。”孙兰嗯地一声,一戳一戳地又推门而去。小剑拿眼偷偷看了下爸爸,低下头一声不吭坐在桌子边。

“支书,你们先吃饭,明天去村部再说吧。”传财起身要告辞。

“等下”朝正坐着椅子后仰在墙上,像是抽烟一样,深吸一口又长吐一口,尔后猛地坐正,“钱先别收了,等秋后大家卖了粮食,扣农业税时一并扣了吧。”

“那镇上问起来怎么办?”传财心里有丝惊喜,又有些不放心。

“就这么跟他们说,再催的话,我们就一起辞职做群众吧。”朝正最后一句话,说得坚决。

端午快到了,各家各户的门框边上提前插上了艾草,有勤快的人家已先期吃上了粽子。村支书这个中国最基层的干部,也是最为繁忙的职务,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更何况朝正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守成的支书,因此白黑里他的身影总是带着匆匆。倩尧娥眉当须眉,既经营着餐具出租行业,还饲养着三十几只猪,以及前排平房顶上近千只的鸽子,所以她的步伐也不少着忙忙。夫妇两人各自忙得人仰马翻,若不是中间还夹着小剑两头牵扯,他们连这个家都可有可无,更何况端午这个小节日?

爷俩吵架再怎么记仇也无法改变父子关系,小剑看着别的父亲带孩子采芦苇叶包粽子,就理直气壮地要求朝正也如此。朝正为村里开办石英厂的事心烦不已,没好气地让他去找妈妈,小剑回答,妈妈说她在家包,我们采叶子。朝正这才重视了起来,稍一转念,就让儿子找西杏去采。小剑嘴一撇,眼泪就汪上了。朝正一看,怒火上涨,他瞪了瞪眼刚想骂几句,想想不妥,就从口袋里摸出五元钱甩给儿子。小剑转啼为笑,乐呵呵地找西杏去了。

年长几岁的西杏是小剑儿时的第一个玩伴,绝对的青梅竹马。随着两人进入小学,小孩子间的流言蜚语让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暂告一个段落,却也没有让他们完全分开。隔三岔五,小剑还会厚着脸皮找西杏玩耍。而西杏从来都把这个叔叔当弟弟看待,对他总是那么热情。自从因为和大强、阿利这些男孩子玩耍被父亲狠揍了几次后,小剑感到别人风言风语的精神折磨显然敌不过父亲斤两十足的肉体捶打。他们又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小剑和西杏各提只花篮,一前一后往剑之晶水库走去。快到西岸芦苇地时,小剑一把牵住了西杏的手。西杏的手绷直了一下,没有挣扎,他们默默地又心怀喜悦地走到剑之晶水库。

凉爽的西风裹着和煦的阳光,像漫飞的柳絮般,一阵阵地吻过孩子如雪的肌肤。耳边静静的、悄悄的,偶尔远方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划破天际,就像炊烟一样,有着袅袅。水面上是无风有浪,波纹像液化的阳光折射一般,软软地柔柔地轻拍着岸边。

西岸上无涯衔接的芦苇,那一片片宽大柔软的芦叶,像孩童的不能老实本分的手,互相挠着痒痒,激发出不能忍受的哗哗笑声;那一根根细小亭亭的苇杆,又如豆蔻的少女,矜持神态的同时又不无得意地轻摇着身段展示自己妖娆的青春。

小剑、西杏不用吩咐,他们直奔苇丛,没过多久,竹条编织的篮子里已有一半的碧绿苇叶。西杏招呼小剑休息,他们面朝东面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靠近岸边深扎水中的芦苇,一会随波轻摆慢慢潜入水中,一会又摇摇晃晃露出饱蘸湖水的苇樱。小剑擦着额头的汗珠,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剑。”西杏喘匀了气,干了汗的刘海在额际细络的分明。

“嗯。”小剑仍看着前方。

 “你”西杏的声音像阳光一样轻柔“真的最爱我吗?”

“是啊,我,最爱你了。”小剑想了一下回答。

昨晚小剑在赵专注家玩耍,读初三的赵庆树问他,“你最爱谁?”小剑条件反射地说“我最爱中国共产党。”庆树很不满意,说“老师教的不算,现实中的人你最爱谁?”

“我最爱西杏。”小剑看了眼边上的西杏,大声地说。

“你”庆树显然有些吃惊“你,你流氓。哈哈,你是小流氓。”庆树笑得捂着肚子。西杏见哥哥戏弄小剑,忙说:“他小,不懂事,不懂事。”

“是啊,我是最爱你了啊。”小剑见西杏替自己辩解,忙讨好地强调。

“你,你,哼。”西杏瞪得小剑莫名其妙。

现在西杏又问起了这个问题,小剑为了西杏开心,稍迟疑了一下回答。

“真的?”西杏问。

小剑转过脸来看着西杏,西杏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小剑经常把脸贴上去,感受西杏眨眼时痒痒的睫毛轻扫。

“真的。”小剑仍然选择了坚持。

西杏听了小剑的回答,本来白嫩如雪的脸上像是日晒下的蜜桃一样,红晕了开来。她低下了头,嘴角含着笑。

小剑笑了一下,挽住西杏的胳膊,把头靠了上去,双腿有节奏地依次一抬一放。

苍绿葱翠的芦苇带着春日的明媚,温柔地映射着浅浅的水光草色,在波光粼粼的摇曳中闪烁着自然难以抗拒的诱惑。

“小剑”静坐了一会,西杏说“我们玩过家家吧?”

“过家家?”小剑想起那个午后教室中报复性地打西杏的屁股,一种异样的感觉又涌遍了全身“好的。”

西杏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和小剑折了好多的芦苇铺搭成个“人”字形的小屋,玩起了孩子的保留游戏——过家家。只是小剑再也找不到那种放心玩耍的感觉。程序虽然还和以前一样,一个做爸爸,一个做妈妈,像夫妻一样拥抱在一起,像父母一样哄着孩子,但是渐渐地,他的心里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期待,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舒服又难受,折磨又熨帖,让小小年纪的他无所适从。终于,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西杏吓坏了,忙起来问“小剑,别哭,怎么了?怎么了?”

“我,我难受。热,热。”不一会,小剑就哭得和泪人一样。

“那快回家,去药房,不摘叶子了。”西杏拉着小剑的手想把他拽起来。

说到摘芦苇叶,小剑想起还要包粽子,他不哭了,泪珠挂在脸上动也不动。他想了想说:“我去洗个澡,就好了。”“不行,快起来,回家。”“真的,洗个澡就好了。”小剑坚持,西杏没有办法,只能心怀忐忑地应允。刚才那股浑身的炙烧消退了不少,但小剑还是感觉有点热。他站起来,把剩下的衣服脱光,“扑通”一声跳进边上的水里。天气虽不是十分炎热,却也有人早早下河洗澡。小剑在水里游得畅快。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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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杏在水边看了,觉得小剑没有什么大事,就整理了一下,既给自己也给小剑采摘起苇叶。

晚上,小剑吃完饭,早早躺上了床。干活真是累啊,摘了一篮芦苇就浑身没有力气。小剑躺在床上想,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能做农民,还是做个杀猪的或是兽医比较轻松。苇叶浸泡在大铁盆中,明天就可以包裹粽子,下午放学就能吃上了。小剑又笑了。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上午和西杏玩“过家家”。他浑身又开始炙热,只是不像上午那么难受的痛苦,而是折磨的渴望。

“支书,我家猪被人偷了,这可让我老婆子怎么过啊。”外屋一个老太太哭天喊地的声音打断了小剑的胡思乱想。他竖着耳朵听了会爸妈 和老太太的说话,朦胧中睡着了。小剑做了个梦,梦里他长大了,长得比马成还要高大,他穿着四叔思正常穿的那件黑色西装,牵着一个穿着和四婶一样红衣女孩的手,双双给爸妈鞠躬。那女孩好像西杏,又好像花花,或者谁也不像,但她们都很漂亮。

         

(二十八)

刚跨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剑之晶村的人民群众就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他们饲养的猪接二连三地丢失了。这对于土里刨食牙缝里省钱的老百姓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损失。

先是村里的联防巡逻、民兵站岗,后是镇上的警察蹲点、干部值部,共和国和平时期能出动的武装力量都出动了,就差搬出人民军队。但是一番搜索、侦察下来,非但没有找到半点线索,而且猪们还是三天两头地失踪。一段时间后,镇上的干部嚷着杀鸡何用牛刀,拍拍屁股走人了,又过了一段时间,警察接到有更大案子的通知,也撤退了。这下人心惶惶、怨声载起了道。

朝正领着民兵也是疲于奔命。你在东面,西面就被偷,你在西面,东面就少东西。一些村民眼见政府力量不够,就主动地搬床携被,跑到圈里耐着冲天臭气与猪共眠。人猪共眠的死守办法倒是也将就保了一时平安,可是时间一长,有些不够精壮的村民就头晕目眩了,猪粪挥发的氨气让他们中毒了。没办法,当人直面死亡的时候,猪命倒是其次,他们又纷纷搬回了屋。说也奇怪,像是有第五纵队一样,主人回屋当夜,又有肥猪不翼而飞。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人又怀疑起是不是西仙什么的做怪,入夜时分在自家门口烧起了一堆堆的火纸。

村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在生产队长位上原地踏步多年的曹伟修练得越来越处变不惊。那一晚他仍没事人一样喝得昏天暗地,左寻右探地找不到家门,就在村里摸索上了。这一摸就摸到了下半夜。路旁一户人家猪圈边有人打手电筒,为了省钱,一束光柱偶尔点一下就关掉。曹伟见了心道不是朝正就是王七弟领着人在查夜,他刚遇到过传财和骆全在巡逻。曹伟就着那点灯光像只飞蛾一样扭着八字舞轻轻飞了过去。到面前一看,隐隐三五个人站在猪圈旁边,一根细直棍往猪圈里一伸,白晃晃躺着地大肥猪扇动几下耳朵就不动了。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曹伟细眼看了看他们中体形肥胖的人,努力使自己字正腔圆地叫了声“支书。”那几个人听见有人叫,一愣,都住手不动。曹伟叫了声后见无人答理自己,心下多少就有些惭愧了。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还没肝没肺地喝酒,难怪大家不理我。那群人斜眼瞅了一下,见来了个醉汉,稍一迟疑又开始手头的工作,把肥猪往外抬。曹伟歪着脑袋强忍着瞌睡,他想了好一会,心下明白了:这是疑兵之计,把猪转移了,唱空城计。

曹伟心念如此,就走上前帮忙把猪抬出了猪圈。猪出圈后,那几个人把猪放在类似单架的简易包扎上,就蹑手蹑脚从巷子里走掉了。曹伟本想帮着抬远一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斜靠着院门左面堆放的草垛,目送了他们一下,就睡着了。天明时分曹伟被人摇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老婆边拍打着他边对他破口大骂“人丢了能自己回来,猪丢了也能回来?”曹伟忙坐了起来,原来自己就睡在家门口。昨晚曹伟一夜未归,老婆担心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发现圈门大开,就心知不妙,再一瞧自己的宽心老公竟然就睡在草垛旁,那份火气就可想而知。曹伟想起昨晚的事情,方才明白为什么那群人不答理自己。

由于本能,他摸到了自家门口尚且不知。由于心宽,他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

毕竟知道猪是怎么丢的了,朝正赞扬了几句曹伟,就担忧起自家的猪们。朝正家里已养了大小近百头猪,这段时间他在猪圈旁搭了个小房间,让父亲李才和四弟思正轮流替自己看管。白天做活,晚上守夜,没多久李才和思正就无精打采了。朝正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找了些钢管、木板、弹簧、火药、铁珠等,运用部队所学自制了几个土地雷。朝正没敢把土地雷埋于地下,怕伤了自家人或者村民。他把土地雷设置成定向的,放在前排房顶炸向死角,然后绕着三排猪圈结了周连线。白天把触动关上,晚上打开,一旦有人碰到连线,土地雷就会震天连响,而不会伤害人物。身为支书,朝正知道在这个年头做个守护者比做个进攻者更能省却麻烦。一切就续后,朝正就让父亲和弟弟回家休息。

到了暑假时分,朝正把电视机搬到前排平房顶上,不值班时就和儿子小剑每每看到酣声震天。值班时,就让小剑独睡屋顶,还花点心思教小剑操作猎枪。前年朝正和诸兰瑞去河北拜访一名在兵工厂工作的战友,战友无以为送,就给他们订做了两把猎枪。诸兰瑞公事繁忙,没有多少时间消闲打猎,就把猎枪全送给了朝正。朝正自己随身携带一把,另一把给儿子。特殊情况下,朝正顾不得儿子太小,但他也严厉告诫儿子,不见盗贼不能开枪。有了猎枪作陪,小剑胆气奋发雄壮,每晚瞪大眼睛到天亮。他总想找个机会放上一枪,不仅能过把瘾,说不定还能搞个护村小英雄做做。堂弟小刀知道堂哥有把货真价实的枪后,自放假第一天开始也每晚尽心尽力地陪护堂哥,痴等着盗贼出现。小刀也想做个海娃式的英雄。

可自从上次曹伟无意中撞破盗贼秘密后,那帮人就销声匿迹了,村子里难得平安了两个多月。既然平安,那就平常吧,村民们不再轮换值班,都回屋睡个痛快。朝正却不敢掉以轻心,每晚仍是和儿子小剑,侄子小刀睡在房顶枕戈待旦。

电视上放着《篱笆女人和狗》,小剑、小刀也半真半假地跟着父亲观看,倩尧在房里早睡着了。看完后,朝正打了个哈欠睡着了,小剑小刀又换了个台,找出重播多少遍的《西游记》看,直到电视上所有节目都是“再见”字样时,小剑小刀也在朝正的呼噜声中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当小剑正睡得像陈年的五粮液刚开瓶般那么香甜时,“轰”地一声地动山摇,土地雷被哪个倒霉鬼给引爆了。小剑半睁了眼还有点迷糊的时候,就本能把手往后面枪架上伸去,打开猎枪保险就搂响扳机,与刚才那声爆炸呼应上了。与此同时,小剑就见二百多斤体重的老爸一跃而起,提枪跳凳两个箭步就冲下了楼,那几下真是兔起鹘落,让小剑猛然就精神抖擞,忍不住想喝几声彩。

正当小剑为爸爸英雄不减当年而惊呼当地,并犹豫是否将那剩下的“五粮液”品完时,小刀已爬了起来,他推着堂哥大叫“哥,快下去追啊。”

小剑在小刀的催促下也抱着枪下了房,小刀还很细心地顺手替哥哥抓了几颗子弹。

一下平房,他们只见附近白昼一般,大小照明工具齐齐亮着。好多群民们起来了,提锄扛锹,间或也有猎枪鸟铳。他们养精蓄锐快两个月,早憋了一股气,搞清又有人想偷猪时,都风一样的向南面大路追去。小剑往前一瞅,依稀可见大路最前面的是一辆三轮机动车在狂奔,车后几个身影正惊慌失措地急急往车厢里爬。再后面一群,就是穿着大裤衩,赤着双脚的村人,他们手里提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其中一个明显肥胖但不失灵活的显然就是朝正。他们齐声呐喊,“站住,站住”“抓小偷,抓小偷。”

小剑少儿心性,一看做英雄的机会来了,抱上枪也跟着跑了几步,但他的光脚跑步工夫显然没有练到火候,几个小石子就让他反思起英勇的行为。再加上身后还跟着个英雄梦不弱于他的堂弟要照顾,小剑就正大光明地住了脚。可小刀勇气却殊为可嘉,一个劲地怂恿堂哥追上前去痛打落水狗。小剑呵斥了他一句后,他还颇为不服,跟在身后嘟嘟囔囔地往回走。

小剑不答理他,往猪圈走去,看看哪块的机关被触动了。

“谁?”小刀打颤地叫了声。同一时间,小剑也发现一个人影躲在猪圈的阴暗角落里。小刀嗖地窜了上来直贴着堂哥的后背。小剑一时也呆住了,穷寇勿追的道理他勉强懂得。

小剑、小刀不敢动,那个人站在角落里也是一动不动,这让小剑更觉得心里发毛。

“哥,哥……哥,枪,枪,打他”,在小剑身后吓得不轻的堂弟,说话像老式打印机一样,叭叭的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这下提醒了小剑,“快出来,不出来,我开枪了。”他的胆子一雄壮,豪气就跟了上来。

那黑影听小剑一叫,真的走了出来。小剑一看他向自己走了过来,心下又害怕了,一紧张就扣动了扳机。“轰”地那声巨响时,小剑就想到手里拿的是双响猎枪,在房顶已被自己稀里糊涂放了一下,刚才又是一下,现装子弹肯定是来不及了。那手里拿的家伙和烧火棍有什么区别?一瞬间,小剑的额头就布满了汗。

谁知“扑通”一声,那黑影一下跪在地上直磕起了头“大哥,饶命,饶命啊。”小剑的额头凉爽了。这时家住后面的几个邻居叔叔也到了,他们拿根绳子把那人一绑,牵起走了。

“哥,我想尿尿。”小刀说。

“那你尿吧,这还用告诉我。”小剑大哥的气势十足。

“我已经尿了。”小刀坦白。

小剑一怔,顿时明白。看他那个熊样,真是辱没了海娃的名声,小剑心里不屑了。

“还是我提醒你开枪的呢。”小刀好像会读心术一般,道出了堂哥的心声,还顺便将了他一军。小剑没理他,向旁边路上走去看看爸爸回来没有。

这时朝正和村人从南面回来了。显而易见,盗贼没抓住,吃饭的哪追得上喝柴油的。跑就跑了吧,村人也没有太多惋惜,毕竟手里还扣着一个盗贼,剩下的事就留给警察去顺藤摸瓜好了。估计警察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来村里领人,村民们就把盗贼先吊在树上,派几个人轮流看守。家里有猪丢失的人听说了,就赶过来这个揍几拳,那个踹几脚。等到天明警察来的时候,那个家伙都奄奄一息了,于是警察就把他直接送进了医院。村民们好是高兴了一会,都等着审讯结果,希望多少能挽回些自己的损失。谁知,几天后,那个家伙竟然从医院里跑了。村民听了,大骂不止。

不过,小剑倒是如愿以偿当了回少年英雄,小刀也过了把海娃的瘾。开学后,他们高高兴兴地从校长孙仕手里领回了两张奖状。

秋末时分,白杨树为自己叶子的宽大付出了奢侈的代价,一片片早早地就干枯焦脆挂在枝头上,恋恋不舍的凄凉。

村民们三五成群地来到朝正家里,催问卖粮款什么时候发放。朝正无一例外,抱着脑袋说愧对家乡父老,他没去镇上领。本来就不多的粮款,让上头各种名目的税收扣得七七八八,朝正不想大家一年的辛苦就这么打了水漂。开始时,群民一致支持朝正,说不给够数目坚决不领,大家在义正言辞的同时也把镇上县里干部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不管是古代还是今时,种地交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唯一不同的就是现代粮食多了,人们在交纳固定粮租的同时,也把多余的粮食卖给公家,以期换些钱财补贴家用。收缴粮食时,为了多快好省完成国家任务,现场只管称粮,不发现金,只给农民人手一张粮食收据,以待事后各村统一发放钞票时再来凭证换取。朝正看见村民群情激昂,当然就责无旁贷,他发誓赌咒说一定要全额要回粮款,绝不能让大家的收入无缘无故就没了踪影。村民们听了,都直夸好支书,还是朝正行。与此同时,村长副支书等几个村干也按朝正的交待,推说上面扣钱太多,村里坚决不领。

两三个星期后,就有村民沉不住气了。家里孩子上学,老人看病全指着这两个钱了。他们跑来问朝正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朝正一脸悲戚状:基本上没有了。来人听了默默转身。又过两三天,更多的人沉不住气了。朝正骑车去城里办事时,张传玉站在路边喊住了朝正,“支书,能不能帮俺先领点粮款?花花、朵朵学费拖了好久。”

朝正一手扶龙把,一手扶车座,侧身靠着自行车站好。张传玉站在路旁,双手垂立在身旁。枯树般的脸庞上布满了讨好的皱纹,两三指长的头发纠结在一起灰白相间着卑微,半眯着的无神的眼睛尽量虔诚地上望着显露着谄媚。他比朝正还要小上几岁,看起来却是差着辈份的衰老。

“传玉,不是我不发给你,确实是还在镇上没领回来。”朝正看着这个幼时像跟班一样随着他们一群大孩子游戏的兄弟,言语无法不真诚。

“哥,不是我烦你。学校催了好几次,昨天下午,花花都被赶回来了。”传玉说着,声音低沉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潮湿晦涩。

“传玉,你知道,这钱是一个村子人的,少了那么多大家都不愿意,我也不好擅自领回来啊。这样吧,学费还缺多少?先从哥这拿。”朝正说着手伸向了裤子口袋。

传玉一见,忙按住朝正的手,“哥,哥,我怎么还能拿你的钱,你给我的帮助够多了。”

“说什么话,都是庄邻兄弟。”朝正责怪传玉,把他的手往边上推。

“哥,真的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啊。”传玉说完,松开按住朝正的手,一撅一撅甩起他的两只黄胶鞋,像个老头似的跑远了,身上的蓝布衣服已洗得褪色,松松垮垮地不合身,随着跑动上下左右的飘舞着。

强者努力拼搏,给孩子以生存的依靠和人生的希望。弱者苟活于世,孩子就是他的希望,孩子的未来就是他的依靠。朝正摇摇头叹了口气骑上自行车。

晚上刚吃完饭,朝正一家坐在院子里休息。朝正让小剑把门灯关掉一只,小剑嘟哝着坐在桌边没起身,说家里用电又不要钱,干嘛只亮一只。他手里拿着本《水浒传》的画册。

朝正一见小剑还安坐着,就骂了起来“小兔崽子,老子说话越来越不听了?”倩尧收拾好碗筷看见朝正在骂儿子,说“你不能小声点,怕邻居听不见是不是?”随手拉灭了只灯。

“支书,这和谁生气呢?”一、二队队长王传道提了两瓶酒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哎,传道,来来,坐坐。”朝正扯过身后的凳子放在右边。

“小剑长大了,这身衣服穿着真好看。”传道挨着小剑坐了下来。

“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叫人,到屋里去。”小剑一脸的不情愿,但到底不敢违抗父命,气鼓鼓地倒往外走了。

“没事,没事,让他坐着。”传道心里不安起来,看来是自己搞得人家父子不和。

“你干什么去?”朝正在后面喊着。

“找西杏玩。”小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幕色中。

“这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好管了。”朝正在村里一言九鼎,但在家里却有个明顶暗躲的儿子老是当面拆他的台。朝正骂一句只能苦笑作罢。

“小孩子,支书你别生气。来,抽烟。”传道抽出根香烟递给朝正。

朝正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生产队长:“传道,你知道我不抽烟的。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和我还来这一套?”

传道面上一红,把烟收了起来“支书,我,是有事啊。”

“那你说吧,这酒又是怎么一回事?”朝正拿眼斜睨了下摆在桌面上的两瓶汤沟酒。

“这是朋友送的,我也不喝,放在家里浪费,我妈说您酒量好,就让我给您拿来了。”传道解释。

“有事说事,一会把它拿回去。”朝正的语气有些不高兴。

传道沉默了一会,把头抬起来:“叔,粮款能不能先发点,家里等着钱用呢。”

朝正一听警觉了起来:“传道,话要说清楚。这粮款还没领回来,你是知道的?现在看这样子,好像我偷偷已领回来了,是不?就等着你来送礼,我再给你?”

“不,不,叔”传道已汗如雨下“您误会了,误会了。”他拼命地解释。

“我怎么误会了?就算我领回来了,就你那两瓶汤沟酒就能把我打发了?”朝正的语调阴冷。

“叔,叔,不是,不是这样的,呜”传道已哭了起来。

倩尧做好家务,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埋怨起朝正了“你看你,说话就好好说,阴不阴阳不阳的,干什么?传,道,别哭,你叔就这脾气。”说着她又瞪了一眼朝正。传道比朝正小,但比倩尧大,她一时不知该称呼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什么好。

朝正也没料到几句话就把传道给说哭了,坐那尴尬地不行。好一会,他才和事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哭。”

“嗯,嗯,叔”传道哽咽着抹了抹眼泪“对不起,叔。”

“你是怎么回事?你小孩不是已经不上了吗?还有着急用钱的地方?”朝正缩回肚子,躬起身伸头问他。

“叔, 俺妈牙痛了好久,去医院说全坏了,得拔掉安假牙,这一拔一安的要三百多块。她老人家从春天就开始忍了,夜夜疼得直叫唤。”传道说着又要抹眼泪,朝正见了忙说“行了,行了。别哭了。”

“叔,你给想个办法,多少发点行不?”传道可怜巴巴的样子。

“嗯。让我想想。”朝正说完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又挺起日益显赫的肚子。这两年国家经济形势不好,各种政策朝令夕改,今日一个税明天一个费,让人目不暇接的。从今年年初开始,稀奇古怪的税收品种丛出不穷。老百姓们怨声载道,他们这些基层干部们也叫苦连天。自那次村长传财收帐被抵制后,朝正干脆将这些税收全压下来,等到秋季交公粮时再一打总扣。这样既能完成任务,还少却些麻烦。朝正私下里还有个想法,就是拖了这么久,没准上面这些政策取消了,还能给村里省上一笔,办个石英加工厂什么的。说起石英加工厂,朝正就头疼,这事他已谋划了好几年了,到现在还只停留在理论上。公粮交后,朝正一见上面政策仍没有松动,就心知逃税无望了。领粮款和交税费是两嘛事,这点只有朝正和村长知道,连副支书都不清楚。他知道这粮款发下去容易,再收上来可就难了。粮款扣除税费后,只能余下一半。为了防止事后有村民不敢找镇长县里麻烦,来骚扰村部,朝正只能拖延些时间,让他们自觉接受这个结果,还得对他感恩戴德。现在,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传道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板凳上一动也不动,可比小剑老实多了。朝正闭目养了会神,打定主意。

“传道,你去和另几个队长商量下,征求下各组村民的意见,愿意领钱的有多少人,不愿意领的有多少人,统计好后上报给我。告诉他们,这钱可没多少了啊。”朝正交待完传道,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们民主完了,到我这就可集中了。”

传道一听,连连答应,站起来就往外走。朝正喊着“酒、酒,把酒拿走。”传道已跑得不见踪影。

“倩尧”朝正喊老婆。倩尧闻言出来。

“去把这酒还了。”朝正对倩尧说。

“不就两瓶酒吗?今儿个怎么了?”倩尧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朝正脸上有些愠色。倩尧见了不再说什么,提着酒出去了。

一会,倩尧回来了。朝正问“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传道还不敢收。我好说歹说半天,还是他妈接着的。”倩尧回答。

“哎,传道没啥坏心眼,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脑筋有时不转弯,什么话都往外说。要不然早提上来了。”朝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知道他不会说话,还对他这么凶”倩尧看着朝正问。

“我去村部一下,有人找我的话,就让来村部找我。”朝正不接倩尧话茬,起身走了。

十点来钟,倩尧刚看完两节《人在旅途》,儿子从外面回来,话也不说,就打开橱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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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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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起来。

“你找什么呢?”倩尧问儿子。

“妈,刚才那个村后的谁送的两瓶酒呢?”小剑遍翻不到,问妈妈。

“酒还给人家了。你要酒做什么?”倩尧不解地问。

“还了?哎,借给花花一下,她说以后双倍还我。”小剑走向床前,对妈妈说。

“花花?我刚才在屋里不听你说去西杏家的吗?”倩尧问。儿子以前就把自己喝的奶粉借给花花的弟弟过,现在又要借酒给花花,倩尧听了只是稍有点奇怪,倒也不觉得如何惊奇。

“她去西杏家找我的”小剑坐在床沿,问妈妈“怎么还了呢?怎么还了啊?”

“还就还了,还有为什么啊?”倩尧无法向小剑解释这个问题,“花花要酒做什么?”

“她说她爸要给爸爸送礼要什么粮食钱,没钱买酒。妈妈,我们家什么时候买她们家粮食了?怎么不给人家钱啊?”小剑问。

“你,问你爸去”倩尧不理小剑,下床转着开关换频道看还有什么节目,转了几下,她又转过脸,“要酒也问你爸要去。”

传道当夜就联络好另外几个队长,征集了群众的意见。绝大部人都签了意见书,表示情愿少领也要早领,怕万一情况有变最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曹伟和几个人不太愿意签名,让大家骂了一通后,也只得在意见书上签了字。剑之晶村收税收得最晚,却是收缴得最为轻松和平的,也是最为齐全完整的。而且有剑之晶村的带头,别的村就好收多了。

刘北斗首战告捷,高兴之下组织了个表彰大会。朝正觉得老书记马宗家里这两年运气不好,就让马凤做为代表上台风光一下,以冲冲晦气。

在一排心宽体胖的村支书中站着个如花似玉的团支书,马凤一下就在全县干部中出了名。晚上县里给获奖支书摆了三桌庆功,席间喝开后,这个领导那个上级就轮番走过来给马凤敬上了酒。马凤滴酒不沾,慌乱地端着酒盅站在桌边不知如何是好。朝正见了当仁不让地站起来替马凤拦下了。领导见朝正站起来代酒,也不生气,只是本来打算敬一盅礼到,现在要加深感情喝三盅才算数。朝正宰相府里都随进随出过,区区县团级的干部自然不放在眼里。他涎着脸凑上前半玩笑地说:“三盅算什么?这要是茅台我一个人就能喝两瓶。”正在另一桌给村支书们敬酒祝贺的县委书记刘汉年,看见这面热闹走了过来。县委书记白净的上衣掖在裤子里,一只黑黑的传呼机像只大甲虫样趴在皮带上,十分惹眼,整个人看起来一副精悍匀称的模样,比村支书们消瘦了许多。他听朝正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趣。合作社的廖主任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两瓶算什么,我们这里面有能喝上瓶半、两瓶的,可不是三五个人啊?”“那我使使劲能喝四瓶。廖主任行吗?”朝正一时兴起,和廖主任扛上了。廖主任比朝正年长许多,他哈哈大笑起来“吹,使劲吹,天为什么这么黑,因为有只牛在天上飞。”说着,他伸出手把地方支援中央的几络头发又往上理了理。

“李书记,要不然,来点茅台?”县委刘书记对几个有传奇经历的基层干部还是相当了解的。他说是征询朝正的意见,其实已转身吩咐服务员上茅台了。桌子上一片欢呼声。

朝正见酒真的搬了上来,忙向县委书记、廖主任说自己瞎吹牛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县委书记笑而不语,廖主任也大度地很,他让朝正把酒盅换成水杯,说一口气喝完两瓶就不再为难他。马凤听了忙说,“各位领导,我们书记今天喝多了,我来喝吧。”廖主任一见马凤吹弹可破的脸上红晕一片,心里不禁一股醋意涌了上来。他毫不掩饰地对朝正说:“行啊,你这个村支书也有秘书了啊?”朝正忙解释,“这是我们村的团支部书记。”朝正见今天的形势,不喝两瓶是过不了关了,再加上好胜心起,就接过了服务员递过来的杯子。

倒满一杯后,朝正端起说了句“诸位领导首长,我先干为敬了。”说完,他脖子一仰,老牛饮水般咕嘟咕嘟地气没喘就喝完了一杯。刘书记、廖主任见了心里都微微有些吃惊,虽说大家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但那都是慢品细尝的,还从来没像朝正这样囫囵海吞。朝正干完一杯,菜也不吃话也不说,又倒满接着喝上了,不一会四杯酒两瓶茅台就全下肚了。刘书记、廖主任目瞪口呆,刘北斗也挤了过来,他大声说:“行啊,朝正,你深藏不露啊。”屋丘镇一个村支书也提着酒瓶走了过来,要敬朝正一杯。刘汉年忙说:“行了,朝正今天就喝到这吧,快坐下吃点菜。”而屋丘镇的那个支书十分不满朝正抢了大家的风头,他心知以自己一个村支书的地位,平时要想见县领导那和过去见毛主席也差不了多少,因此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时本末倒置地不理起刘汉年的劝告。刘汉年也心知这个冒失人是名村支书,可是全县几百个村支书,他大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也叫不上名字,于是也颇为尴尬地只能任他闹腾。

朝正两瓶白酒下肚后,见有人来挑战自己,一股豪情冲天而起。他拿起一瓶酒,挑衅地对那个村支书说:“行,谢兄弟了,用杯子麻烦,我们对瓶吹吧。”那个村支书也是膘肥体壮,看起来块头比朝正还要生猛,活像个相扑选手。他刚已喝了半瓶,心想难不成你中心镇的书记还真是漏斗不成?他毫不含糊地说“没问题,来,对瓶吹。”

两人叫上了劲,几位领导也不再劝说,他们也都想看看李朝正到底有多大酒量。只有马凤站在边上急地直搓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朝正说声“请”就竖起了酒瓶。相扑手也不客气,拿着新开的茅台酒也对竖了起来。整个宴会厅安静无比,只听见一下下相连的咕嘟声。相扑手喝了一半,脸已红得像雨浇的烂桃,他放下酒瓶咳嗽了几声,见朝正仍是气定神闲地在仰脖子,忙又把酒瓶塞进嘴里。大家全神贯注地盯着朝正的酒瓶,只见最后一口也一涌一陷地进了朝正嘴里,就齐齐鼓起了掌。朝正擦了下嘴,拱手向诸位抱拳。那边就听猛地“咳嗽”声起,相扑选手提着半瓶酒,扶着椅背狂咳不止,本来红淤的脸上已是刷白地没有血色。

“好了,朝正,下面不要喝了”刘书记脸上满是关爱“如果实在没尽兴,就用小盅。那个谁,扶他去卫生间洗把脸。”刘书记看着那个相扑手直摇头。

李朝正变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了,端着酒盅挨桌敬了起来。三桌过来,朝正已喝了五瓶多,看起来非但没有醉像,还更加神彩飞扬。面对大家的恭维,朝正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超量了,刚才碎了的酒杯不是质量不好,而是他掌控不了力道,捏碎的。

宴会结束,好几个村支书喝得人事不醒。朝正和领导告别后,就让马凤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浑然无事似地骑上了。马凤骑上自己的女式小车,紧跟在朝正身后,心里忐忐忑忑。

两人骑到西双湖边时,朝正停下车,让马凤先走,说自己方便一下。马凤听了哦的一声往前骑了几米。她听着身后朝正踢踏往湖边走去的脚步不稳,就担心地也停了下来。转身她看见朝正翻过湖堤护栏,消失在夜幕中。

时值月末,月亮像油尽灯枯式的火苗,小风一吹就弯在了西天。

朝正去了好一会还不回来,马凤的心就提了上来。这地方黑灯瞎火,看什么都恍惚着,朝正哥该不会有事吧?自己想过去看看,又怕朝正还在方便,这么冒失地过去两人面上都过不去。不去吧,又真怕他有事。再说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坏人怎么办?这么一想,马凤感到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咬了咬牙,丢人就丢人吧,就算他在方便,我也要站在他身边,马凤的脸上火辣起来。她刚往前走了两步,朝正又攀着湖堤爬了回来,动作明显笨拙了。

“你,还没走?”朝正的舌头打着转了,说话都不经过大脑,也不想想马凤到底是一个女儿家。

“嗯,我等你呢。”马凤见朝正自己回来了,心中倒隐隐有一丝失望。

“走,走吧。”朝正的舌头像被撸直了。茅台酒醇香十足,后劲也不弱,五瓶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人陶醉。

朝正像玩杂技一样,在路上骑着蛇路。马凤几次叫他下来推着走,朝正都说没事,赶快骑回家好睡觉。快到村头时,朝正自己跳下了车,他已被酒冲得只有一分意识了。他想幸亏怕儿子调皮捣蛋会偷骑,他没有买辆摩托车代步,要不然今晚就危险了。那小子连拖拉机都偷开过一次,差点开到河里去。他默默地,不再说话,推着自行车像个风骚的胖女人似的,扭扭摆摆往前走。走到铁路边时,朝正再也坚挺不住,他一声不吭地丢下自行车,歪倒在地。跟在后面的马凤一看,忙支好自行车。她跑上前蹲下身子使劲地摇着朝正,“哥,哥,支书,支书,朝正。”马凤叫了好半天,已在梦境里清醒一阵的朝正重又进入现实的迷醉中。马凤把朝正扶坐了起来,就转身把朝正和自己的自行车分别推到两边沟里藏起来,她要扶着他回家。而朝正早又躺在了地上。

马凤又叫了几声,这次朝正睡得沉实。马凤想回家找人,又怕哪来的野狗咬着朝正。她再叫几声后,朝正的呼声都起来了。马凤又气又急,她抡起巴掌用力给了朝正两下。这两下挺管用,朝正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马凤忙用力把朝正架了起来。朝正身形变得厉害,腰早就没了,现在脖子也快看不见了。好在农村女孩力气大,马凤晃晃悠悠地就架着朝正往前走。走了二三十米,朝正又睡着了,他脚下一软,手上还下意识地扯了一把,就连马凤带自己扯到了边上的干渠里。干渠只在水稻插秧时引水使用,平时闲置,里面积满了厚厚的落叶稻秸麦杆。饶是如此,马凤翻滚几圈下来后仍是摔得腰酸背痛,好在肥胖的朝正刚好垫在下面减缓了冲击力。

马凤抬起身,感觉前胸后背一阵清凉。她低头一瞧,八分夜色中自己水晶般白滑的肌肤闪着两分幽幽的光。马凤忙缩手护住胸部,脸上烫出了汗珠。朝正躺在下面衣呀说着“回,家,回,家”,手上扯着马凤的衣襟又往下拉了拉,脖襟处的裂缝更大了。马凤想到朝正醉得不省人事,自己害羞得有些对牛弹牛。话是如此,她仍是止不住脸上热波。她一边低声说着“松手啊,松手啊”一边用力想掰开朝正的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无奈迷糊中的朝正想抓着根救命的稻草,死活不松手。

“朝正,朝正”远远地带着岁月般沧桑的声音传来。马凤听得出来,是贺发。这么老晚了,贺发干嘛喊支书呢?马凤不明白,心下却更为着急,她骑在朝正身上,双手并用地撕扯。“朝正,回来没?”贺发越来越近,他手上提着马灯,身后倒是没跟着那条须臾不离的癞皮狗。他已年近八十了,身体硬朗地还不用拄拐棍。但是马凤见他一直觉得害怕,贺发是个风 水先生,马凤一直觉得他健康地不正常。

眼见着贺发快到了面前,马凤忙趴下动也不动。朝正躺在沟底身上又压着个人,满心地不舒服,嘴里呜呜地,身子拼命地想移动,紧攥着的手倒松开了。马凤此时又非常盼望朝正睡着了,否则这样子让贺发看见又要说不清楚。自己反正就这样了,朝正哥是支书,要活得清白。这一想,她就按住朝正的身体,用腮部顶住朝正的嘴,不让他发出声响。迷糊中一股不同于醇酒的幽香传来,朝正不自觉地巴答上了嘴,舌头一伸缩地舔了起来。马凤早经人事,却多年不曾欢爱,朝正的举动让她的心像月亮花一样,随着舌头温柔的润滑,开得肆意张扬,还未潮退的热流又欢天喜地的涌了回来。

“朝正,回来了。”贺发像招魂式的呼叫不能再让马凤害怕,她闭眼沉伦,任贺发的脚步声从耳边飘过。

朝正亲吻不已,马凤心痒难耐,她轻轻地将头转正,已滚烫的红唇欲拒还羞地印了上去。朝正的舌头一经马凤香泽的滋润,本已十分的灵动现在更是鬼魅般地霸道。马凤初还被动地接吻,几下过后沉睡多年的青春勿自飞扬,两条舌头上下搅动了起来。朝正的意识挣扎酒香的束缚,一点一点地醒来,他的手抚上了马凤的后背,轻轻摩挲后,往下攀住了她的臀部。马凤的青春刚刚苏醒,它承受不住年轻的美好。当朝正双手慢慢收拢,托起她的臀部往两边轻摇时,她猛然感觉下面空落,像太阳雨似的,一阵哗啦过后,阳光仍照着凡间。马凤好像依稀看见了炊烟升起的村落,绿波荡漾的庄稼。

一阵叮啷的声音响起,贺发推着朝正的自行车又从北面走了回来。马灯挂在车把上来回晃动。

马凤一惊,贺发知道他们已回来了。害怕的心思刚在马凤胸腔闪现,爆炸式的快感突然从胸前涌遍了全身,朝正的大手毫不怜惜地在马凤坚挺的胸部揉搓,与此同时,那阵暂息的太阳雨猛地又倾泻下来,马凤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汪、汪”前面那条癞皮狗迎上了贺发,它在贺发双腿之间交叉地穿梭了一下,就跟在自行车后面往南走去。

朝正似乎又睡实了过去,酣声渐起。马凤趴在朝正的身上,觉得软绵绵的很是舒坦。她想就这么一直趴下去,趴到晨露湿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也不起来。但是现实不允许。贺发已发现了朝正的自行车,要不了多久,嫂子倩尧也会找过来的。马凤深吸了一口气,从朝正身上爬起来,她整了整衣服,虽然圆领的衬衫不再能履行它的责任。

“朝正,朝正”不知不觉之间,马凤觉得自己又成熟了,她对支书直呼起了名“起来了,朝正。”

朝正睡了一会,精神似乎好了点,他“嗯嗯”连声地爬起。好不容易,马凤拉着朝正上了主路。马凤把朝正的一只胳膊搭上自己的肩头,自己侧着上身双手抱着朝正的胸,一步一晃地往前走。朝正实在太胖了,身高也快一米七的马凤双手合抱不上。这样臃肿的身材,以前自己怎么会被他吸引呢?马凤的心情有些轻淡地愉悦。那是现在,以前什么时候臃肿吗?就算现在臃肿,难道不吸引人吗?想到刚才跌落在沟渠里的情形,马凤又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了上来,早摘的桃子般,酸酸的、涩涩的,又有一股清甜。

马凤扶着朝正路过村部时,想了想,折身走了过去。马凤拍着门锁叫了几声老严叔,没人答理,心想不是睡着了就是今天没来。她把朝正扶到门边站好,松开一只手摸钥匙。朝正像只木偶式的,别人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马凤一只手扶好,朝正靠着门栏低下头好像又睡着了。马凤一只手打开锁,铁门往两边开去,朝正猛地要往前冲,马凤一把又抱住了他,“当心,当心。”这一冲一拉地,朝正又清醒了点,说起了顺口溜“三两四两,漱漱口;半斤八两,扶墙走;超过一斤,墙走我不走。”说完又不吭声了。

马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朝正扶到了办公室。朝正挺坐在椅子上,双手下垂,两腿直伸。马凤看了眼身上,这才发觉身上湿透了,裸露的半个肩头上全是汗珠。马凤把上衣往肩上推了推,到隔壁房间端盆水。水端来后,马凤拿把毛巾刚又给朝正擦把汗,见自己裤子上湿湿的一小块,很是不好意思,弯下腰手抄了点水多洒了几块遮掩。做好这一切后,马凤觉得水太冷,又提过办公桌边的暖水瓶往盆里加了点热水。

这时门吱呀一声音开了,马凤吓得跌坐在地上,定盯一看,贺发和拿着手电的倩尧站在门口。

“吓死我了,叔,大嫂。”马凤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站了起来。

贺发说了声“你们回来了啊。”倩尧一声不吭,她盯着马凤的上衣。马凤感觉到了这一点,她面上一红,忙又用手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多亏朝正哥护着我。”这话一说,倩尧感觉到自己的小鸡肚肠了。她边走向朝正边说“你哥又喝多了,亏得有你照顾。发叔到处找他有事呢。”

朝正第二天醒过来时,都快到了中午。他看见贺发坐在床头,忙起身。贺发一把按住他说“你先休息下,清醒清醒,我一会有事对你说。”一说有事,朝正哪还睡得住,他起来穿衣洗涮。倩尧在院子里洗菜做中饭。

“叔,什么事?”朝正坐在贺发的对面。

“县里今天下午不是要开会吗?邻近乡镇的村支书都要参加的?”贺发问。

“是啊,开会。”朝正知道贺发话没说完。像这种会一年开到头,朝正这种级别的就是开会举举手,散会吃吃饭,要不是发纪念品,他都懒得去。

“你不是一直想搞石英砂厂吗?”贺发又问。

“是啊。”朝正严肃了,他端坐着听贺发的下文。

“你姐下午要在会上提发展水晶的事,她知道你对这些有过研究,本来想让你准备些材料在会上发言支持她,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你就在口头上响应她就好了。”贺发终于说出了本意。

朝正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嘱咐倩尧说他和贺发商量点事,就把门关上了。

“叔,水晶的材料不用准备,我肚子里现成的,要多少就有多少”朝正笑眯眯地对贺发说“刘副县长也叮嘱我务必参加。不知贺芹姐会上打算怎么说?”刘北斗升任晶都副县长,还兼着丑山镇党委书记之职。

县礼堂红旗招展、彩带飘飞,各路人马聚齐。以往开会不管重要与否,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后坐,以免自己的呼噜声影响领导的讲话。这次大家却一往常态地都往前挤,礼堂里很意外地没有空位,有几个人还坐上了备用椅。好不容易挤上第三排的朝正转头向后瞧了一眼,攒动的人脸没有细皮嫩肉。他心知,这次会议非同小可,组织人员都没拉些闲杂人士充数。主席台上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领导齐全,台下第一、二排是各局、各镇的负责人。

县委书记刘汉年亲自主持。刘汉年本来是邻近地级市的市长,因为改革开放的步伐迈得太大,被省委批评好大喜功,然后将他降职为晶都县委书记以示惩戒。刘汉年坐在主席台中间,本不太肥硕的身材被两边的领导一比就更显得瘦小了。他拍了拍话筒清了下嗓子,洪亮的声音就传遍了礼堂的大小角落“同志们,请安静”嘈杂的礼堂逐渐安静了下来,“现在开会。”刘汉年停顿了一下,底下的干部听众忙心领神会地鼓起了掌。

掌声暂停后,刘汉年接着说“我们这个经济发展会,开开停停也已快一个月了,大家积极踊跃,各抒己见地给县委县政府提了好多有益的意见和建议。希望同志们继续发扬风格,再接再厉,讨论开,讨论透……”底下又是掌声一片,刘汉年摆了摆手制止,然后继续说“这次会议将决定我们县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发展的基调,请大家慎重考虑,谨慎发言,谁先开始?”刘汉年最后一句话婉转批评前些次会议有些同志无的放矢,信口开河。有一次讨论时,一个镇的党委书记竟然建议向北面县的“墩上”镇学习,用色情服务行业来振兴经济,全场大哗。

岩河镇党委书记周强国首先发言:“我还是坚持以前的意见,引进外资,发展工业,工业是未来的发展之本。”岩石镇的村支书们忙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刘北斗对着话筒喊“安静,安静,举手发言。”岩河镇紧靠中心镇丑山,在县城西侧,周强国颇为上任县委书记所倚重。

屋丘镇党委书记贺芹发言“周书记,你的意见还是那么大而泛。工业,我们都知道发展工业,可工业系统那么庞大,林林总总的,总该有个侧重点吧?对,我知道你说的是汽车工业。”贺芹嫁到屋丘镇之后顺风又顺水,没几年就当上了镇里一把手。她看见周强国嘴动了动,知道他要反驳。

“可汽车工业依然广泛,我们国家的一汽、二汽,那可是省部级的编制啊?”贺芹接着说。

“贺书记,请你说下自己的意见。”刘汉年很反感手下攻讦式的争论。

“是,刘书记。我的意见仍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我们能做的,不是做我们想做的。我们仍应该大力发展水晶行业,扶持水晶小业主,从装饰行业一点一滴做起,再向工业化国际化发展,稳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将我们县做成一个真正的水晶之都,世界之都。”贺芹慷慨激昂,屋丘镇的村支书们带头鼓掌。

又有几个镇的党委书记不甘人后,也提出了诸如纺织、外贸、服务等行业,但他们都不如周强国和贺芹准备的细致充分,只不过是为博人眼球,空喊了几句口号而已。最后会议焦点就集中在“汽车”和“水晶”两个争论上。

周强国站起来补充“就世界的形势来看,发达国家早已实现汽车化,世界汽车化也为时不远,它的发展终将成为各发展国家的拳头行业。我们国家虽然现在还很落后,但我们早晚要发展起来。我们本身就是十亿人口的大国,想像我们的需求量该有多大?不用等到全民富裕,就是一些先富起来人的需要就是个很大的基数。所以不管从现在看,还是将来看,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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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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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行业,都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

贺芹反驳“汽车是个好东西,到目前我们也就是镇级才配备了专车。照你这个人口说,那我们造宇宙飞船、航天飞机不是更能赚钱?”贺芹这个时候毫不客气。周强国满脸的横肉抖动着,手下的村支书也鼓噪起来。“但是”贺芹抖然提高了嗓门“我们从哪来的资金,从哪来的技术?”这个会一开一个多月,贺芹每天都要往城里跑,基础工作全耽误了,烦不胜烦。在某个发展阶段,对领导而言,天才下的专制,那是人民的幸福,蠢材下的民主,那真他妈是吃饱了撑的。

“那你发展水晶行业,又哪来的资金,哪来的技术?”周强国针锋相对。

“水晶我们有现成的民间和社会基础,从小做起,一步步做大,总比你那个好高骛远,哗众取宠的汽车强。”贺芹也不甘示弱,对上了。

“好了,好了。都是同志,都是为了全县人民的利益,不要吵得不可开交。”县长陈参见火药味渐起,实在忍不住说了句。陈参是本地的老干部,文革中受到了些冲击,但因为他没什么野心,平时谨言慎行的,就算靠边站没有权利,职位倒是一直保全的。他是典型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吃老本型的干部。这种干部好的是不会乱拍脑袋折腾百姓,坏的是不果敢坚决,缺少积极进取精神,影响经济发展。这种场合,陈参一般不发言,实在是看不惯底下谩骂朝天、硝烟四起的混乱才发了句话。刘汉年也跟着说“你们俩先坐下来,还有人有更好的意见吗?”

贺芹坐下时朝李朝正递了个眼色。朝正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他清了清嗓子,举着手站了起来“刘书记,诸位领导,我能说几句吗?”坐在右面的刘北斗颇感意外。刘汉年微笑着“可以,可以,我们今天不论大小,开诚布公地谈,大家有意见都可以说。”

“我支持贺芹书记的水晶发展计划。周强国书记的汽车发展观,我认为为时过早。”朝正此言一出,底下哗声一片。有些客气地人说“他是谁?那个茅台书记?”。不客气地已开始语言攻击“他算什么东西,敢对镇领导指手划脚。”

“不要喧哗。”刘北斗大吼了一声,全场为之一震。虽然自己看李朝正不顺眼,但他毕竟是自己的手下。

“周书记,你知道海南的雷宇、林桃森汽车事件吗?”李朝正直视着周强国。这个时候不能骑墙,他必须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海南特区雷宇、林桃森的汽车事件,做为一名老党员,他还是知道的。1985年雷宇、林桃森做为海南行政区的主要领导,因“投机倒把”汽车罪被撤职判刑。中央有意将海南提升为省级特区,要求海南加快生产步伐,增加企业产量。当时海南经济基础薄弱,雷宇、林桃森本着“能赚进国家腰包的钱,一分不嫌少”的原则,利用海南经济特权,大批量进口轿车,然后转卖给内地需要的省份。最后,海南上交给国家近40亿的税收,但由于所进汽车大部没有进入集体或政府,雷宇被降职处理,林桃森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周强国无言以对,朝正身边两个村支书窃窃私语,“雷雨?戏剧?”朝正看向主席台,刘汉年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刘北斗满脸兴奋,觉得李朝正很是给自己长脸。

“水晶的开发在我们晶都已有几千年了,光荣的文化历史不说,光现代的有名事例就数不胜数,毛主席的水晶棺材……”“哎,光荣的文化历史怎么不说说啊?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还不知道,麻烦李大书记给我们扫扫盲。”李朝正刚要长篇大论一番,岩河镇一个留着板寸发型的村支书就冷潮热讽起来,他十分不满李朝正对周强国的嚣张态度。

“是啊,朝正。我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晶都大名早就听闻,可是具体情况所知甚少。就拿最基本的装饰来说吧,我一直觉得玉非常普及,历史也要悠久的多。至于水晶,我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概念,就知道像玻璃似的透明。你能给详细说一下吗?”刘汉年很真诚地询问。

刚坐下的李朝正又站了起来,他看了眼主席台又扫视了一眼刚才那个板寸头支书,心想这人八成是周强国的亲戚,就算不是至亲,多少也沾点亲带点故。

那个青皮板寸瞧见李朝正朝他瞥了一眼,又不阴不阳起来:“讲啊,李书记,讲讲水晶的辉煌历史,尤其是给我们说说为什么我们这些偏远城镇的人只知道玉、玛瑙、珍珠等,而不知道我们这珍贵的水晶。”

提到偏远城镇这个说法,李朝正又往主席台看过。刘汉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仍旧笑盈盈的,刘北斗的脸上则氤氲起了怒云。很显然,老资格的周强国十分不满现任领导班子,他的手下也跟着明目张胆的不平。

“朝正,你就讲讲吧?”贺芹鼓励他。贺芹的大波浪卷发型修饰的精致极了,肤色好几年未变越来越精神,她再次验证了权利使人年轻的说法。

“那我就从头讲起,请大家耐着点心思。说到国人很少知道水晶,而大多知道玉、玛瑙、珍珠还有翡翠什么的,这就是从装饰品角度考虑了。”多年知识的积累,让李朝正有了侃侃而谈的能力。

现在世面上流行的把玩物、装饰品,以玉或翡翠为主,珍珠、玛瑙等次之,水晶长期以来处于可有可无的地位。这和国人的性格有关。东方人做事谈话讲究含蓄,喜开门不见山的曲折,因此喜欢混沌的玉、珍珠、玛瑙等。西方人则喜欢直来直去,谈话做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因此他们喜欢纯净透明的水晶、玻璃等。但在早期,东方人对水晶同样是推崇备至的,对玉反而弃之若履般的轻贱。

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行下效的事例,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屡见不鲜,而水晶更是在这种有目的、有计划的观念领导下,渐渐丢失去了它在人们心目中的统治地位。

这种引导政策的颁布推行首推文韬武略的汉武帝。汉武帝刘彻自登基掌权之日就开始了不停歇的东征西讨之路。数十年后,一个超级的庞然帝国屹立在中华大地,以至于陈汤能喊出了那句穿越千年的振奋话语:“犯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汉武帝环顾四邻,皆蛮夷之地,顾首国内,则担忧之心渐起。历朝历代的帝王最担心的不是外扰而是内忧,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大患不可防是也。他们怕国内有人捣乱,影响他们的千秋万代。在这种心态之下,汉武帝就接受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观念,推广起繁文缛节,弱化起尚武情结。在装饰品把玩物上体现出来的,就是摈弃了灿若晨星的水晶,而推崇起绿润混沌的玉石文化。

绿色在中国文化史上一直处于谦卑地位,红男绿女及绿帽子是这一现像的最好解释。而没有风骨的御用文人偏偏对此视而不见,一个个撸袖挥汗的争抢起溜须拍马的吹捧。现代考古史上出土的早期玉制品最多的就是玉戈、玉斧这些动乱时战争用品,要么是玉锅、玉碗这些寻常百姓家里的东西。水晶则是晶珏、晶佩等国泰民安时的把玩配带之物。

思想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几百年后,人们对水晶仍是趋之若鹜,这可从当时流行的诗歌描述看出。李商隐诗“水晶如意玉连环,下蔡城危莫破颜。”高骈诗“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李白诗“疑是老曾休念诵,腕前推下水晶珠。”李白的另一首名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历史学家考证此诗中“玉”就是水晶,否则不会呈现“琥珀光”。北齐元景皓的千古名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中的“玉”也是指水晶。水晶碎里棱角分明,晶光闪闪,仍寓示着人虽亡,然铁骨仍铮铮。如果是一块绿色的玉石崩裂于地上,缺棱少角,色暗泽灰的,似乎还不如瓦全来得坚强。让一没有经过阉割荼毒的孩童任择其一,孩童都是直奔晶莹夺目,光洁照人的水晶而去。

玉,石之美者。早期专指水晶,后来慢慢泛指。唐朝时,不仅文人墨客喜欢水晶,连皇帝也喜欢,尤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唐明皇。他专为杨贵妃定制了水晶枕、水晶杯、水晶帘等。普通人喜欢水晶也就罢了,可皇帝喜欢那就是霸占了。李隆基一道圣旨,就让水晶成为皇家专用。在民间盛行的水晶终于只能在白头宫女的叹息中接受高贵的寂寥,“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面对皇帝的淫威,大多数人只能掩藏自己的棱角,遮盖自己的锐气,乖乖地寄情于绿石之中。装饰把玩之物可以更改,但自己的坚贞风骨、美好理想却绝不能丢弃。皇帝高高在上,金口玉言,整日话也不说几句,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他明白,越是神秘,越有威严。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深怀恐惧。而文臣武将在尽忠职守的同时,也努力争取朝政公开合理化。从唐太宗李世民时期圣旨上的复议开始,皇帝发圣旨,宰相不签名,那圣旨就是废纸;到明朝中后期,朝廷形成了文人政治集团,气得皇帝躲在后宫几十年。皇帝不出来,但是朝政依然运转,这算是古代民主的一次伟大胜利了。体现在文化上的是震古铄金的名著——《西游记》的问世。书生吴承恩为了能让反抗觉悟、锐意进取的精神永传后世,就根据社会上流传甚久的各种传奇再创作出了伟大的古典长篇小说《西游记》。书中主角孙悟空,吴承恩的描述先是“集日月精华、吸山川灵气,乃天地孕育而成”然后话锋一转,说主角是笨头笨脑的顽石。吴承恩用这种极端对比,谨小慎微地告诉我们,石猴其实是晶猴。迫于形势,吴承恩将水晶之猴改为顽石之猴,但他仍是费尽心思地将水晶写入其中,即书中龙王不管大小,都有一座水晶宫。

清代满人主政。满人是马上民族,民风剽悍,但他对汉民族的统治仍是剃发易服与汉儒礼仪的结合。他们仍大肆在民间推广玉的文化,自己则躲在深宅大院中时刻保持着对民众的警惕。乾隆对水晶的喜爱造峰造极,由流传至今的乾隆水晶兕觥、水晶八方杯、水晶双鱼花插就可见一般。

到了现代,伟大毛主席对水晶更是情有独钟。水晶大王、二王的出土受到了他的直接关怀,甚至于去世后的寿棺也是由晶都水晶所做。无独有偶,引领民众的社会主义国家领袖去世时,有好几位用上了水晶棺材,如列宁、斯大林、胡志明等。

玉,儒学典范,内敛不事张扬。

水晶,锐意进取,积极奋发、健康向上的代表。

李朝正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随着他说完最后一句,礼堂内掌声雷动。刘汉年、贺芹尤其兴奋。刘汉年待大家的掌声稍低,站起来说:“朝正同志讲得相当好,县里给大家准备了晚饭,大家吃完晚饭,接着开会。我们也不能故弄玄虚,要积极的锐意进取。”

破天荒地,政府晚宴没有觥筹交错,大家清汤寡水吃完,又赶快坐进礼堂听“李大师”——朝正刚得到的绰号——普及水晶知识。

朝正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要坐下来,刘汉年在主席台上向他招手让他上主席台就座。主席台上刚加了一个座位,朝正没有得意忘形,他坚辞不就,无奈县里几个主要领导都随声附和刘汉年,李朝正只得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上台就座。枪打出头鸟,李朝正不想再经历一番折腾。

朝正在台上靠边坐好后,刘汉年把话筒推了过来,朝正忙起身躬腰说谢谢。

人员到齐后,李朝正接着说了下去。

东西方人性格文化的不同造成了今日巨大的差距,在世界发达国家里有一个特例,那就是与我们一衣带水的日本。日本地理上属于东方国家,长期以来是华夏文明的辐射区。大而化之,他们对玉、水晶的态度也和我们一样,长期的本末倒置。但是,日本是一个学习性很强的国家。一百多年前,它的国门被美国强行打开后,他们没有憎恨美国的侵略,反而感谢美国的侵略让他们认清了世界。注意,日本实质上不是感谢美国,而是感谢美国的侵略。从此,日本开始奋发图强之路,同时,他们对水晶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们将水晶称之为“水精”,即水之精华。而水,那是生命之源。日本现有一个习俗颇能说明一二。日本人盖房子时,不论自己经济情况如何,总要想方设法购买一只水晶球埋入地下。

朝正在主席台上坐了一会,就已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他端起大会工作人员准备的茶杯,也像模像样的润了一下喉“刚才,我们一直从文化历史上说及水晶地位的变迁。诚然,水晶从民间把玩变成最后的皇家专用,这是地位的提升。但事实上,因为皇家专用,导致了它在民间的被漠视以及大多数人最后竟对其一无所知。现在,我从他的物质化学组成上说明一下谁尊谁卑。”

氧、硅、铝、铁是地球上所含的四种最多元素。二氧化硅是地球上储存相当丰富的物质。水晶、玉、玛瑙,包括普通的砂子都是一母同胞,二氧化硅。当二氧化硅结晶完美时就是水晶;二氧化硅胶化脱水后就是玛瑙;二氧化硅含水的胶体凝固后就成为蛋白石;二氧化硅晶粒小于几微米时,就组成玉髓、燧石、次生石英岩。蛋白石被称为有变彩效应的宝石,现在广东富人间流行的把玩物“树化玉”就是蛋白石的一种。

“朝正,你刚才要是这么讲,不就简单多了?”刘北斗插了一句嘴,他看了眼台上的基层干部们一副不解的表情,马上明白朝正深入浅出讲解的高明之处了。为手下出彩而高兴了一下午的刘副县长此刻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不过他转念一想,李朝正是有历史问题的人,能当上村支书还是自己的破格提拔,再往上提恐怕市长说话都没用。刘北斗心中几个念头交替而过,而面上表情不变,仍是一副可掬的笑容。

“我刚没想起来啊。”朝正谦恭地应答刘北斗。

“你接着说,接着说,我是门外汉,你不用管我的意见。”刘北斗见李朝正如此知趣,心上一块石头完全放了下来。

“好的,我再接着说点。下面我要说的,请诸位领导同仁就姑妄听之了。”李朝正看看边上的领导又转脸看向台下。台下鸦雀无声的一片。

西方有一个争论,一百多年来没有停息,那就是有关“水晶头骨”的争论。

《圣经》中说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所做,那么女人要比男人少一根肋骨。这一说法延续了几千年,直到二百年前现代解剖学的出现才证明这种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因此也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现代解剖学的诞生结束了欧洲宗教一统天下的局面。

而几千年前的南美洲玛雅人能够打磨出与真人头骨基本吻合的水晶头骨,说明玛雅人几千年前就掌握了现代解剖学技术。这是一个令人称奇,也令人感到恐惧的事。

印第安人的传说中,水晶头骨是用来治疗疾病的。当人面对光线照射下的水晶头骨眼球时,会有瞌睡的症状,也就是水晶头骨具有催眠的作用。这个好解释,水晶眼球是凸透镜式的,,当有光线从外部射入时,水晶眼睛会发现耀眼的光芒,让人的神经疲劳,从而实现它的催眠作用。

西方人对水晶头骨如此感兴趣,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水晶的记忆功能。水晶的记忆功能,国际上已普遍认可。微型计算机的存储功能就是由内部硅晶片完成。有一部分西方学者认为水晶头骨是天外来客之物,内里储藏了让我们望尘莫及的高度科技文明,如果谁能够掌握开启水晶头骨记忆之门的钥匙,就可以说谁掌握了未来的地球世界。

水晶除了记忆功能,还有保健功能。几千年来,水晶文化可能没落,但水晶的医疗效果却一直长盛不衰。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水晶辛寒无毒,能安心明目、去赤眼、熨热肿。在我国西北地区,害火眼红眼的患者,不用治疗,戴上水晶眼镜以后自然痊愈。这一方面是因为水晶有双折射性,即一束光线穿入,分成两束光线穿出,减弱了光线的强度,从而保护了眼睛。另一方面是因为水晶具有对生命之体有益的磁化辐射性。譬如现在已成了半传说的剑之晶水库大鱼事件和“水晶三王”大蛇事件。

听到了“水晶三王”,刘北斗的脸微微一红,他忙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来掩饰。朝正也停了下来喝水,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他口干舌燥。村镇两级干部,除了贺芹此前略有耳闻不算吃惊之外,都听得入了神,有的知识面窄的干部嘴巴张得老大。朝正接着说。

水晶的装饰配带作用,是我们此前有能力开发的,而水晶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开发的工业及军事上的发展前景,则更为广阔。在工业上,水晶可以制造特种玻璃;在军事上,因为其具有压电性,主要用在导弹、卫星等高端国防工艺上。因此,不管是从文化或是经济上看,还是从现在或是将来看,我们晶都发展水晶行业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朝正话已讲完,礼台里仍然安静无比。良久,掌声从主席台上响起,渐渐的礼堂内也有掌声回应,直至整个礼堂雷鸣海啸。

发展水晶行业成了晶都的重中之重。这事不久,县委制定了通过举办水晶节来招商引资的计划。水晶节筹备组组长刘北斗,副组长贺芹。岩河镇党委书记周强国调任西部偏远的桃林镇为党委书记。面对一脸愤懑的周强国,刘汉年意味深长地说:“天高皇帝远啊。”周强国一听,心领神会。他握住刘汉年的手久久不放。此后几年,桃林镇各种与汽车有关的行业篷勃发展起来,甚至有段时间还超越水晶行业的发展,一时风头无二。

 

(二十九)

以水晶为媒介,让世界了解晶都;以水晶为桥梁,让晶都走向世界;以水晶为纽带,连结五湖四海。 1991101日至3日,第一届中国晶都水晶节隆重召开。

开幕式在县体育馆,馆里面人声鼎沸,馆外面人山人海,这让李朝正后悔不迭。身为值勤人员的他问一个前来观赏开幕式的老农说:“你来看开幕式,村里给了你多少钱?”“给钱?出来看景还给钱?俺怎么不知道?”老农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李朝正忙走开。

水晶节筹备了近一年,开幕式尤为重要,上级领导市委书记亲自参加不说,晶都还请了几位省部级干部来批评指导。为了万无一失,刘北斗私下给李朝正下达一项任务,让他必须动员本村一千村民参加开幕式。李朝正听了有些为难,这不是搞运动吗?刘北斗骂他死脑筋,然后面授一条妙计,让他给参加的人每人发十元钱。李朝正听了更加为难,那一万元钱去哪找呢?刘北斗先是让李朝正自己想办法,后来见他对此事不甚积极,为了自己的政绩,他就亲自给酒厂厂长打了个电话。厂长让李朝正留下个字据“李朝正今日收某某酒厂现金一万元整”,就给李朝正一个大信封。李朝正在村里随便问了几个人过些日子水晶节召开,要不要去看?他们大多数都说要去,这么大个节日还不知多久搞一次,能不去?朝正说,以后可能经常搞。这不是第一届吗?小学校长孙占反驳道,第一个封建帝王还叫秦始皇呢?

虽说大家的回答很热烈,朝正还是把钱发了下去。说了不做,这可不是官员才有的品德。他一定要确保剑之晶村有一千人参加。

水晶节开得相当成功,刘北斗、贺芹红光满面。有传闻说一位美籍华人远在美国未能赶上参加水晶节,于月底凌晨专门打来电话,说是近期要专程赶到晶都订购10万美元的水晶制品。一位旅日华侨、哪个省的同乡会会长梁全才经人挑选5条项链,边揉抚边比试着夸赞说:“好货好货。带给家人和朋友,他们一定会喜欢。”还有一位来自台湾的珠宝商与晶都达成协议,投资20万美元,兴办合资企业,以求尽快产出制水晶工艺品打入国际市场。

第一天,又是国庆,又是水晶节,李朝正既带人值勤又兼做讲解。贺芹偷偷问他,“什么是水晶的压电性?”“就是一有压力,水晶就会产生电荷,可通过仪器反应出来,和雷达差不多。”朝正解释道。如此一来,时近半夜他才得以回家。到了大门口,他看着右面那扇往昔白光的大门极其难看地瘪了一块。又是那个小兔崽子干得好事。朝正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儿子和老婆还没有睡。客厅里,妻子坐在靠东墙的单人小沙发上,神色凝重。小剑仰面躺在西面的长沙发上,脸带泪痕。李朝正一见就忘了大门的事,他乐了。儿子年龄还没到青春期,但叛逆的心理早展现无遗。你让往东,他不动,你让他往西,他还不动,你气得给他一脚,他翻翻眼,你再要给他一脚,他嗖地一声就往南跑去。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年纪正是装酷的时候,朝正心想难不成是被倩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晓哭了?

“怎么了,你们母子俩话也不说,自我陶醉什么呢?”李朝正揶揄道。

倩尧抬眼看了一下丈夫,眼睛竟然也是红红的,“马成死了。”倩尧刚说完,小剑已从沙发上翻了起来,他一把抱住朝正的腰“爸爸,马成死了,呜呜。”这一抱,让朝正感慨万千,儿子好久没这么依赖他了。同时,他心里也猛地一下轻松了,嘴角已忍不住要绽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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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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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死就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给浮屠,但马成,他的死亡,反而是无上的功德一件。这么多年看他做了多少让人哭笑不得又愤懑不已的事。小麦抽穗时,他去地里打滚;牛马带犊时,他去圈里惊扰;甚或女人洗澡时,他扒着窗子偷看不算,还直直地要推门而入。家里面马凤、马祥早躲到邻居家中,哥哥马桂咬牙照顾他一段时间,实在不忍他的老拳,后来也跑得不知踪影。村民三天两头排着队的找朝正告状,开始的时候,朝正还劝说村民,看在他父死母亡自己又有病的份上,算了吧。及至后来,连朝正自己也心烦不已。剑之晶村以前偷盗四起、赌博盛行,民风差到了极点。李朝正极其民主地上台后,就实行了严厉地集中制,对吃喝嫖赌这些事,一律严惩不贷。村里有一个早年外出、中年回归的壮汉,号称自己接受过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调教,扬言要给朝正点颜色看看。朝正听了也就笑笑,那人除了偶尔吹个牛皮之外,别的德行操守倒是很好。见有人出头,那些尝过朝正厉害的混混都鼓噪起来。壮汉不经人夸,真个在一次麦收时分找上了正在扬场的前国家领导人贴身警卫。不过朝正还没出手,受到哥哥指点几招的思正就先让传统武术陷于丢人现眼的地步。思正田里远远看见有人找大哥的事,就跑了过来。他一个锁扣背摔,就让壮汉回家休养了半个月。就这样,几次铁腕治理后,若再没有外来因素的干扰,剑之晶村简直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桃源胜地。村民们对朝正都交口称赞。可偏偏有个马成又隔三分岔五地给朝正来点事,这让他苦闷不已。这下好了,天下太平了。升官发财死老婆。

“人都要死的,早晚的事。儿子,别难过了。”朝正安慰小剑。他知道小剑和马成关系要好,虽然他一直反对儿子找半傻的马成玩,但儿子就是不听,尽管以前有段时间他还鼓动儿子和他玩。你越说,他反而和马成走得越近。马成已成了众矢之的,有个人陪他当然高兴,根本不顾朝正的警告。

“呜呜”小剑紧紧抱着朝正的腰。

“你的心怎么这么硬。”倩尧也抹起了眼泪。朝正向妻子望去,眼里满是询问。本来他以为妻子只是妇人之仁,听说人死了也跟着悲伤一下,她自己也十分讨厌马成。

大家都赶庙会式的观看水晶节去了,小剑却懒得出门。三天假期,他早有安排,借了一堆录相带在家琢磨。父母一出门,他就把大门关上,然后从床底下拿出周润发的《英雄本色》,一个人看得不亦乐乎。这些录相带都是从邻居不良少年赵庆树那借的。一部电影看完,小剑意犹未尽。他开门打算方便下接着看。

“小剑,小剑”马成在墙角喊他。小剑没说话,急急进了厕所。

“哥,哥”马成见小剑出来了,又喊他。其实小剑也不愿意和笨头笨脑的马成玩,更何况马成疯起来时连马桂都打,小剑也怕他一翻脸连自己都免不了一顿揍。他和马成玩,纯粹就是为了跟父母对着干。小剑虽然喜欢跟父母作对,却并不敢翻脸。朝正不许小剑把马成带回家里,否则要打得他皮开肉绽。小剑领教几次父亲的铁砂掌后,就是家里没大人在家,他也不敢让马成进屋。他告诉马成若是来找他玩,就站在厕所边的墙角喊他。小剑和马成玩,有了这个心思,也就并不真当他是伙伴,没事他就捉弄起他。按辈份,小剑应该喊马成叔,可他非要让马成喊自己哥,要不然就威胁不和他玩。马成虽然笨,但不傻,他当然不愿意了。但是如果不叫的话,小剑就不理他,不和他玩。他就违心地叫了。就这样也不行,后来小剑又告诉他,再找自己玩时,只能待在墙角等他,不许叫。

“什么事啊?”小剑心系录相,很是不耐烦。

“和我玩一会吧?”马成恳求道。

“不玩。我还有事。”小剑口气硬硬地。

“就玩一会吧?”马成可怜兮兮地,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已好久没有人答理他了,朝正在家时,马成一般情况下也不敢来。

“嗯”小剑看马成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等我看完电影。”

“哦。”马成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剑看了一半的《监狱风云》,觉得没啥意思,又翻出部成龙的《A计划》,看到精彩时又尿急了。他停下录相机,一阵风式地跑到厕所,马成坐在墙角已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上完厕所,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生怕惊动马成。农村的厕所都建在户外,朝正家的厕所尤其远,到大门中间还隔了三排猪圈。小剑轻手轻脚快走到大门口时,马成醒了过来,他一见小剑的背影,忙喊“哥,哥。”小剑早窜进了大门上了锁。

A计划》打得过瘾,小剑看得如痴如醉,恨不能自己就是马如龙。这时,他却丧气地听到猪的尖叫声,好像挨了刀子式的。马成这个王八蛋,我不和他玩,就打我们家的猪。小剑气乎乎地,录相都没关,就往外跑了出去。

他打开铁门一看,四个成年男子正一人抓只猪腿把猪往大路上抬去。他们都穿着黑衬衫,留着流里流气的发型。那猪受了惊吓,拼命地厮叫,四肢一抽一踹地却挣不脱。马成站在边上,傻傻地看着他们。

“哎,你们怎么抬我们家猪?”小剑叫着追了上去。

“家里还有个小孩?”一个戴着蛤蟆镜的人说。“别管他,抬猪。”为首的一个人看了眼小剑,迟疑了会,一咬牙说。他满脸上都是疤痕,看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小剑看他们不回答,冲上去一手抓只猪腿,另一手拼命地推起那个蛤蟆镜,“放下,放下,你个偷猪的。”

“去你妈的。”那个蛤蟆镜随手给了小剑一巴掌。小剑人小力弱,骨碌碌地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摔倒。

“马成,你死了,打啊。”小剑喊了一声,摸过靠在圈墙上的赶猪棍扫了过去,正中蛤蟆镜的小腿。蛤蟆镜“哎哟”一声,松开猪腿往前跪去。

马成闻言已冲上前揪住一个高个黑衣男的衣领,用力把他往后一拉,摔向厕所外墙。肥猪也抓住机会,连蹬几下后腿挣脱束缚,嗷嗷地跑了。高个黑衣男被摔得晕头转向,靠在墙上还没缓过神,马成又撵了过来猛地一拳勾了上去,他就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抖动了。

“别管小孩,打他。”疤脸一见马成神勇,忙招呼蛤蟆镜和小个子男人包抄向马成。马成一见这么多人关注自己,异常兴奋起来。他吼了声“冲啊”,一脚就踹向疤脸。疤脸一时反应不及,被踹个正着,噔噔退了两步。马成一见奏效,啊的一声又要往前冲却没冲出去。他的一只腿被刚才的高个男抱住了。这时,另两个人齐齐向马成挥起了拳。马成如战神附体一般,眼见拳头就要击向面门,他猛地一矮身形,双拳平推直击出去。那两人退后一步,各自抱着小腹,缩了一半身形,面面相觑起来。鬼知道眼前这个傻不愣登的人还是个练家子。马成瞬间连克四人,把小剑看傻了。以前他和四叔对打时,可没有这般身手啊。小剑呆了一下,才想起该鼓掌。

马成击退了面前三人,又弯腰把抱住自己腿的那人提起,像老子教训儿子式的,左右抡起了巴掌。没几下,高个男就口鼻窜血,刚被打得乌青的眼睛渐渐全没了神采。

蛤蟆镜和小个子见同伴被马成饱揍,顾不得疼痛,他们从后面扑了上去,双双抱住马成的腰把他往后扳。马成后腰不知被什么人抱住,正抡得过瘾的巴掌被强行中断,不禁恼羞成怒,就像跑步一样,把双肘次序、快速地抬起下砸,抬起再下砸。那两人吃痛不起,抱着马成的腰慢慢下滑。

小剑看得出神,完全忘记了危险,他在边上喊着,“加油,马成。加油,小叔。加油,马成,加油,小叔。”

这当儿,疤痕脸终于缓过了劲。他直起身子,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匕首,上前两步猛地刺入马成后背。马成一下僵直了,然后身体开起筛糠式的抖动,本来像火车传杆器上下运动的胳膊,慢慢抖动着伸向空中。高个男迷迷糊糊中听到刚才猛烈的打斗声突然停止,他努力睁开眼,看见正面对着自己的傻大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极尽可能地大张着,漏风式的快速抽着气。

小剑的嘴巴也张大了,他的思维已停止。

疤痕脸一刀插入还不解恨,又猛地把刀拔了出来,马成的血喷泉一下飞溅出来。马成“啊”的一声骇人的大叫。疤痕脸不待马成叫声停止,又一刀插了进去,再拔出来。马成叫的更大声,他拼命地用力往后抓。蛤蟆镜和小个子已松开了手,他们后退了半步看着疯大个双手乱招着转着圈,转着转身,他就倒下了身体。

“敢跟老子……哇”疤痕脸得意地话语刚说了一半,就觉自己的后背也是一阵钻心地疼痛。他想转过身来看看,可惜身子转不动。小个子往后一看,小剑怒目相向他们,双手紧握着一把草钗,细尖的钗头有一小半插入疤痕脸的后背。他突然觉得裤裆里湿湿的。疤痕脸“哇哇”叫了两声,猛地往前走了一步,钗尖上沾着淋漓的鲜血退出了他的身体。

小剑看见钗头往下滴着血,手一哆嗦就扔掉了草钗。

“小兔崽子,你还想当英雄”疤痕男恶狠狠地样子,紧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向小剑走来“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大哥,大哥,他还是小孩。”蛤蟆镜伸手拉住疤痕脸。“滚”疤痕脸一扬手把同伴甩了出去,同伴的蛤蟆镜半挂在鼻子上了。

小剑站在原地颤动不已,想跑却迈不开脚步,他的脑子里忽儿清醒一片,忽尔混沌不清。疤痕脸边向他逼近,边机械地说“让你当英雄,让你当英雄。”小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篮天碧水的剑之晶水库,那绿色成片的芦苇丛里,一条大大的鱼在慵懒地戏水,它的尾巴一摇一摇,那记忆就波纹一样荡到了和马宗小爹下棋。“小剑,来和小爹下棋”“小剑,来和小爹下棋”周围的人忽然又不见了,天气有点阴,马宗穿着棉衣戴着棉帽站在面前向自己招手。“小爹,小爹,快脱衣服啊,热,热”小剑觉得自己在和小爹说话,可是小爹却不理他,仍是一个劲地向他招手。“小爹”小剑向马宗走去,右边脑袋却疼痛起来。他摸了摸脑袋,发现自己靠着猪圈侧躺着,中午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仍刺眼得厉害。

他向左面看去。马成挡在疤痕脸的面前,他的双手死死掐着疤痕脸的脑袋。疤痕脸的一只手伸在马成的腹部,双眼直直瞪着马成。另外三个黑衣人或倚或站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剑想起来了,当疤痕脸的匕首快要扎过来时,马成斜刺里冲了出来,撞飞了自己。

马成抓着疤痕脸,把他往前一拉,脑袋猛地撞了过去。疤痕脸避无可避时,被撞得眼冒金花。他气急败坏,直着匕首又猛地捅进了马成的小腹。马成像不知道疼痛一样,很认真地又撞着疤痕脸的脑袋。而疤痕脸不停地捅所着马成。

小剑看着,觉得眼睛模糊了,他想喊“马成”,可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样,死活不出声。他想挣扎着起来去帮马成,却浑身乏力,连手都动不了一下。

“马成,叔,快躲,快躲。”小剑在心里喊道。看着马成仍在一下一下拼命撞击痕痕脸,而不管不顾自己腹上的匕首。可是他的腿却慢慢弯了下来,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后倒去,小剑的泪如雨一样地下。

马成渐渐倒向了地面,可是他的手却死死抓住疤痕脸,拉着他一起倒了下去。疤痕脸已不再捅扎了,他茫然地看着马成,任马成的头还在努力地一下下上抬撞击他,和抚摸也差不多了。

马成躺在地上不动了。疤痕脸迟疑了一下,撑起胳膊想爬起来,但马成抓得太死,他用力挣不脱他的手。站在后面的三人回过了神,他们走上前一起帮着掰开了马成的手。

“大哥,走吧。”他们四人站起,茫然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马成,他的小腹已成了蜂窝,血似乎已流完,剩下的一些正涔涔地往外渗。他们又茫然地看了眼躺在边上的小剑,他们看到了一个孩子眼中最为强烈地仇恨,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走吧,大哥。”他们四人互相搀扶着,走上主路,往南走去。南面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辆机动三轮车停靠在路边。

“马成,马成。”小剑的身体渐渐能动了,他浑身酸痛,努力向马成爬了过去。小剑抓住马成的肩头,拼命地摇了起来“马成,马成,醒醒啊,呜呜,醒醒啊,马成。”在小剑的摇动下,马成微微睁开了眼,“哥,你陪我玩啊。”

“啊,不”一句话说得小剑大恸“你是我叔,叔,叔,叔叔。”

“陪我玩啊,陪我……”马成努力地展开一副谄媚的笑脸。

“我陪你玩,我和你玩。我不看录相了,我陪你玩。马成,马成?”小剑哭得撕心裂肺,他发现马成的眼睛又闭上了。“马成,马成”小剑拼命地叫,马成却不再回话。

“叔,叔”小剑的哭声悲怆无比,哭了一会,他擦了一把眼泪,斩钉截铁地说,“叔,我给你报仇,我给你报仇。”他转脸往南看去,那几个人一瘸一拐地快走到三轮车边了。

小剑放开马成,不顾身上难忍的疼痛,快速跑向屋里。“英雄,我让你们见识真正的英雄。”他边发狠地说,边把挂在墙上的双筒猎枪摘了一只下来,装进两颗子弹,就把快有自己高的猎枪背在了身上,出门时顺手提上子弹袋。他在院子里四处看了一下,推过自己的小自行车骑上猛地一蹬,“咣当”声,他摔倒在地上,自行车也躺在旁边,后轮飞转着。他一看,车链子断了。

“嗯哦”他坐了起来,干嚎一声,狠命地蹬了一脚自行车,眼泪又要下来了。“不,马成,叔,我不能哭,我要给你报仇。”他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爬起来又看了一眼,想了一下,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从偏屋内翻出摇把,走到拖拉机面前,把猎枪靠着拖拉机头,压着减压器,又双手抓着摇把,撅着屁股,死命地摇了起来。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发动了起来。

他踩闸门,挂倒档,松油门,把拖拉机往院子外退。快出院门时,拖拉机车厢抵脱了东面那扇大门。东面那扇没有开,小剑不管这些,嘴里喊着“报仇,报仇”,他须发俱裂。一出大门,小剑换档,转向,加油门,贴着第三排猎圈的后墙就冲上了主路。他调正方向后,把车位挂到六档,加足了油门,“狗日的,拿命来。”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小剑红着眼大叫往南追去,略显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刚毅。三轮车已起动。

“狗日的,拿命来,拿命来。”小剑发了疯地喊叫,拖拉机发出大炮式的怒吼。三轮车也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拖拉机,它也忙忙地加大了速度。在乡间的土路上,机动三轮显然跑不过专为农民设计的手扶拖拉机。

日已中午,汤兰没有跟丈夫儿子去县城看热闹,她在田里捡拾完稻穗后,尖着小脚慢慢地往回走。快走到村庄里,她看见主路上一辆拖拉机狂叫着冲出了村子,在拖拉机前面不远处是一辆绿帆布包着的三轮车。前面的三轮车有着小驾驶室,她看不清什么,后面的拖拉机上她清楚地看到孙子小剑站在拖拉机驾驶位上,双手费力地伸开各抓着一只扶手,他的背上是一杆乌黑油亮的猎枪。饶是拖拉机适合在土路上奔驰,过快的速度也让它蹦跳式的前进。

汤兰一见,一颗心就提到了嗓眼上,头晕目眩的感觉瞬间来到。汤兰闭眼,抚了抚胸口,看见拖拉机仍在奔驰,她拼命地喊了起来“停下,小剑,停下。”说着,她尖着脚跑了过来。

“狗日的,拿命来”小剑声嘶力竭地喊着,前面的三轮车私毫不敢怠慢。眼见三轮车越来越近,小剑放开扶把,从背上取下猎枪,在颠簸中瞄准,“狗日的,拿命来。”他一扣扳机,“轰”地一声,前面三轮车毫发无损。拖拉机渐渐慢了下来。小剑一见,忙又拉起油门阀。拖拉机重又咆哮着赶了上去。

“孙子啊,孙子啊”孙兰已从东西路上跑到南北主路旁。拖拉机呼啸着从面前经过。孙兰忙跟着往南追去“孙子啊,孙子啊。”田里几个未去集市的村人看见了跳跃飞奔的拖拉机,又见一个老太太尖着小脚在后面追赶,他们预感着出事了,都往这面跑了过来。

三轮车渐渐近了,坐在后车厢里的三人惶恐不已,疤痕脸已站了起来。

“马成,我给你报仇了,叔,我给你报仇了。”小剑一手拉着油门杆,一手扣着猎枪。“轰”的又是一声后,那三个人或抹脸或抹腰的叫了一声后,三轮车往边上一歪,侧翻着往前冲去。猎枪子弹四射的铁珠打爆了三轮车的车胎。

“叔,报仇,报仇。”拖拉机一点不减速,怒吼着向三轮车冲去,小剑浑无惧色,血红着眼大叫“报仇,报仇。”拖拉机撞到三轮车侧立着的底盘,改变了方向,直直地往边上河里开去。三轮车转了几个圈后,在前面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拖拉机则一头载向了河里,深陷下去。

孙兰见了“啊”地一声昏倒过去。

拖拉机停时,小剑被甩到了对面岸边的芦苇丛。小剑觉不出身上的疼痛,一抬头,他看见三轮车停在对岸,疤痕脸抹着脑袋,一颠一颠地往前跑。后面的蛤蟆镜早扔了破眼镜,他一手一个的搀扶着另外两个人也在尽力往前跑动。蛤蟆镜是驾驶员,伤得稍微轻一点。

“狗日的,我让你们跑。”小剑摸出两粒子弹飞快装入猎枪。他沿着河岸跑起来,估摸着到了有效射程,举枪便往疤痕脸射去,“打死你。”“轰”地一响过后,疤痕脸踉跄着跑了几步,萎顿在地。小剑跳下河,蹚着水而过,河水不深,刚过小剑的腰。小剑湿渌渌地爬上岸,紧追几步,赶过去用枪指着疤痕脸的脑袋。疤痕脸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身下的血漫延出来。

“爷,爷,饶命,饶命”蛤蟆镜放下另两人,跑过来跪在小剑的面前挡住了疤痕脸,他死命地磕起了头。小剑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端着枪指指疤痕脸,又指指蛤蟆镜,看着他们身上,自己身上,以及地上到处都是红地耀眼的血,猛然间胃里就一阵翻腾。

“小剑,小剑”几个相识的村人跑了过来,一人抓着小剑的肩头。小剑抬眼看去,是赵专注。

“大哥,大哥,哇”小剑丢了枪,扑到赵专注的怀里哭了起来。

“小剑,小剑,怎么了,和哥说啊,和哥说啊。”赵专注哎劝着小剑。

“哥,杀人了,大哥,杀人了。”小剑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起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小剑再次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他看到了高高的屋顶。

“儿啊,你要把妈吓死啊,呜呜”妈妈抱着自己,终于哭出了声。“乖孙,乖孙啊”孙兰抱着媳妇和孙子。

“妈妈,奶奶”小剑叫着。

“哎,哎。饿了吧?”倩尧和汤兰努力止住哭声。

小剑没有说话,他坐了起来。满屋子的人,二叔,四叔,二婶、三婶、四婶,专注哥,还有大强、西杏、花花,以及拿着招魂用品的贺发大爹。

“马成,马成。”小剑想起来了,他哭着要马成。

“马成?”倩尧不解地问?

“是,马成,马成。”小剑急促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可是一群人来时,谁也没有见到马成啊。

阳正看了看大家,俯身背起侄子说,“走,我们去马成家看看。”阳正一切向大哥看齐,体重也在水平方向上受到了挑战。一群人向马成家走去,还没走到马成家门口,就听到了马祥的哭声。

他们进入院子,来到堂屋。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正中是八盘简陋的但显然精心烹炒过的菜肴,奇怪的是八个盘子中的菜都是一样的,炒土豆丝。盘子的边上摆放着六只酒杯,除了马成面前的那一只,别的都是满满的,全是酒。马成端坐在西面的位置上,直直地,没有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脸上是安心的笑容。马祥从背后搂着马成的脖子,哭得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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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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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剑走后,马成又醒了过来。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生,但却可以幸福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挣扎着起来,身上的血已不流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去。

马祥上午和村民们一起去看水晶节,看了一小会觉得没什么劲,就独自先回来了。远远地,她看见马成二哥的奇怪举动,就偷偷跟了上来。二哥又干什么去了?搞得一身都是血,偶尔扭头观看的脸色又是刷漆式的白地瘆人。马祥有些厌恶,本不打算再跟,但看着二哥今天的走路姿式实在奇怪,就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马成拖着无力的身体,硬挺着回到了家。进入家门后,他东屋找找,西屋找找,翻出些家里仅存的土豆,非常迅速但很专业地做了盘土豆丝。做好后,他把菜端到堂屋,又拿出六个酒杯,从床下搜出半瓶酒。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马成也不在意,他把酒杯挨个满上。坐好后,他看了看桌面,又起身去厨房找出七只大小不一的盘子,全端到桌子上来。马成小心地把土豆丝分放在八只盘子中,看了看,很是开心地坐了下去。他端起酒杯,想说点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把酒杯放下。趴在窗户后偷看的马祥,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马成再从里屋出来时,浑身换了一套行头,刚才的一身灰布衣服不见了,代之的是上身一件惹眼的大红毛衣,下身一条白布喇叭裤,脖子上还挂着马宗遗留下来的烟袋。他手里抱着一堆衣服,走到桌边,每张椅子上放了一件。那六件衣服花花绿绿,各不相同。马祥看出来了,那是家里另外五口人穿过的衣服。

忙完这一切后,马成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他端起酒杯,先向东面的两个席位说:“大,妈,我还没孝敬过您二老。您别急,我就来孝敬您了。我敬你们一杯。”马成说完,一饮而尽。

“哥、姐,小妹,也请受我一敬。”马成给自己倒上,说着又一干为敬。

马成擦了把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会,他又端起酒杯说“大,妈,咱喝酒。”马成喝完后说“大,妈,咱们以后天天喝酒。”他闭着眼咂了一下嘴,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微笑着哼起了吕剧小曲。

马祥眼也不眨地看着二哥,二哥马成就那么微笑着,哼唱着,哼唱着,微笑着,直至只有微笑。

(三十)

“这次水晶节盛会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晶都今后将定期举办水晶节,使其成为凝聚人心,振奋精神,促进两个文明建设的盛会。晶都还将建设中国最大的水晶市场。”县委书记刘汉年在闭幕式上用这段话给晶都第一届水晶节做了总结。

水晶节的第二天,李朝正就找刘北斗汇报,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民众财产的事。刘北斗忙叮嘱他不要声张,一切等水晶节过后再说,并且打了电话给派出所命令先将偷猪犯严加看管,过两天他来亲自审讯。水晶节结束后,当刘北斗打算亲自过问时,派出所所长汇报疤痕脸已失血太多死亡。人已死,刘副县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就让所里依法办事。

晶都第一届水晶节空前成功,既在国、内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也让晶都人民眼见为实到本地特产的真正价值。一副水晶手链价值80元,一副水晶项链价值180元,而人民警察李思正一个月的基本工资才72元。晶都人民争先恐后地从事起水晶行业,仿佛一夜之间,就家家做水晶,户户打磨声。他们谁也不知道,水晶节上出现的大部分水晶制品都是贺芹求爷爷告奶奶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然后在会上假装买卖而已。

尤莲也东挪四借凑钱买了一台二手的电动机,让丈夫思正扛到铁匠铺焊接了一台简易的打磨机。就连做了屠夫的马大六也急急忙忙回归本行。王本也暂时中止在水晶城摆滩捣卖原石的日子,在家里打磨起水晶珠子。打磨了一段时间,王本心念如此赚钱太慢,靠着自己多年在水晶行业的浸淫,他断言水晶发展势头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就砸锅卖铁购买了剑之晶村唯一的一台进口切割机和一台打孔机。王本招呼以前的同行,有原石不要在市场上露面,全部送来给他,有多少要多少,高价收购。同行们大喜过望。王本先将原石切割成半个麻将那样的大小,然后出售给家中有打磨机的散户,由打磨散户一点一片地磨成24面、48面、64面或128面的球形切面珠。散户打磨后,再回销给王本,由王本亲自动手将一粒粒切面珠打上孔,再由王本的老婆穿编成项链或手链再拿到水晶市场上零卖。一个熟练的打磨工人一个月至多打磨出两条项链,因此稀缺的水晶手链或项链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王本老婆每每刚拿出成形的项链就被人成批收走,收走的人再拿着项链、手链,上北京、下广东,一条手链的价格最后可以飙升至近五百元,项链更是千元计数。

强大的市场需求,刺激了水晶行业的发展,也让晶都领导们兴奋不已。贺芹鼓动廖主任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热乎劲建一座水晶城。廖主任老夫聊发少年狂,在供销任内部会议上一锤定音,将粮油柜台统统搬往他处或直接撤销,全力以赴建水晶城,以期使之成为全国最大的水晶制品集散地。曾身为水晶节筹备组组长的刘北斗,成功地举办水晶节后,看到如此大好形势,就想更上一层楼给县里增加财政收入,他学廖主任也独断专行了一回。刘北斗下令户主每拥有一台打磨机交纳管理费80元,一台打孔机交200元,一台切割机交400元。

当这纸命令以通知的形式下放到所有水晶从业者手中时,他们就如置办各种机器时一样,又争先恐后地或把它们收藏,或把它们转手。刚搞了两台打磨机的人民校长孙占高兴地赋诗一首:磨机露于野,千里无晶鸣。血本无归并欠了一屁股债的王本,则几次用上吊来给孙校长唱和,亏得他老婆死命拉住。

廖志开风风火火搞了一半的工程悬在了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县里一开会,贺芹明里暗里的表示不满,不过还不太出格,而老资格的廖志开就不那么讲情面了,直接一句瘌狗上不了台面骂得刘北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县委书记刘汉年公开指责刘北斗目无组织,不讲纪律,让全体干部群众一年多的辛苦白白付之东流。刘北斗再想收回指示,无奈,老百姓已不相信县上了。

晶都人民重又回归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平静日子时,刘北斗也不声不响地消瘦了近二十斤。

来年开春,李朝正去镇里汇报春种计划,看见副县长兼镇党委书记甩着他的两袖清风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刘北斗很不耐烦地打断李朝正的汇报,询问起去年水晶节的事。李朝正心里一阵悲哀,一向争强好胜的刘北斗也老了,怀念起昔日的辉煌。刘北斗看了李朝正一眼,很不解朝正脸上的悲戚表情,不过他什么也没有问,继续问水晶节的事。

李朝正按照正常思路恭维了一番刘北斗指导有方,水晶节办得空前绝后的成功。刘北斗没有半点马屁不穿的喜悦,他干脆开门见山:“你从酒厂拿的钱用光了?”

“用光了。”李朝正心想,都这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关心下属的廉洁度,还怕我贪了不成?

“都发下去了?”刘北斗追问。

“都发下去了啊,还差点不够发的。”朝正回答。

刘北斗看看李朝正,不再说话,又从走往北踱起了飘移步。踱了两圈,刘北斗猛地站住了,脸上有了恳求的表情:“朝正,钱发完了就发完了吧。你去给我搞几只甲鱼,我回市里家中看一下老父亲。”刘北斗的父亲刘丰是老革命,是晶都安峰山伏击战的领导人之一,文革结束没多久就离休在市里安养晚年。

李朝正这才明白刘北斗为何几次三番关心下属了,原来他是在责怪自己没有上供部分给他。这大是大非的部题,李朝正知道千万不能回答地含糊了,“刘县长,你让我搞几只甲鱼,我没本事。不过如果你缺钱的话,我个人可以借些给你。”一只甲鱼比两条水晶项链还贵。李朝正想要是早几年知道甲鱼会这么值钱,就多买些放家里养着。不过,倒是便宜了儿子。

刘北斗听见李朝正如此回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得地露出了夸张的笑容:“哈哈,朝正啊,我这个七品芝麻官虽然没什么出息,可还不至于跟你借钱。”顿了一下,他不等李朝正回答:“朝正同志,你汇报完了吧,我还要休息一会。”

李朝正喏喏地退了出来。

刘北斗不愧为刘北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依然稳坐钓鱼台。而人民,是最善于忘记的。当领袖人物或上层精英们如果不注意引导人们记住,或刻意使人们忘记的话,那他们是很容易达到目的的。时间是解决问题的良药,如果没有法津的制约。

自从上次被刘北斗礼貌地轰了出来后,李朝正的笑脸就少了,想起自己刚任支书时,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村部居然有近五万元的亏空,他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毛。中国自古就如此,你拼命想拥有知情权,而真的拥有了,知道的越多,离危险越近,反而就越不想拥有。

李朝正的日子不好过,王本的日子更难熬。这晚饭后,朝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妻子在厨房收拾,儿子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王本走了进来,像过河时,水漫到了脖子,一纵一落,轻轻盈盈。朝正见吓了一跳,“王本,你,怎么成这样了?”王本马瘦毛长,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个灰暗的脸。一日三变的水晶政策让他比刘北斗瘦得更多,而刘北斗好歹膘肥体壮,少个二、三十节权当减肥,王本本就不太丰裕的身段这下更成了灾年。

“没,没什么。就是最近饮食不规律。”王本努力微笑着轻描淡写,却呈现了吓人的龇牙咧嘴,“哥,我最近手头紧,村里的贷款能不能缓段时间?”

“行啊。到屋里坐。”朝正站起身往堂屋走去,王本默默地跟在后面。

屋里没有开灯,朝正摸索着去找开关,“你那两台机器还没转手吧?”

“啊”“咣”“哐啷”王本还没有来得急回答朝正,先大叫了一声。朝正一听王本大叫,心里想,坏了,刚买的茶几是没指望了。

“什么事,什么事?”倩尧两手湿渌渌地从厨房跑了进来。灯已亮了,王本趴在一堆黑褐色的玻璃碎片上直叫唤。朝正忙走过去搀扶起来。

倩尧弯下身捡起一块玻璃,地上晶晶亮的一片,她心疼地直咬牙。这下午刚买的,还没怎么用呢。

“嫂子,我赔,我赔啊。”王本看倩尧的表情,很是歉意。

“赔什么啊,看你说的。”倩尧反应了过来,掉了玻璃,站起来问“你伤了没有?让我看看。”

王本闻言,看了看身上,又把双手伸出来瞅了瞅,“奇怪了,没伤到啊。呵呵,哈哈。”王本笑了起来,“刚一摔倒时,我想着怎么也得几道口子,没想到一点事也没有啊。哈哈。”

“那是钢化玻璃,不伤人的。”朝正回答“看不出你现在都瘦成这样了,还能压趴我一个茶几。”

“钢化玻璃?”王本不理朝正的讥笑,蹲下身子也捡起一块玻璃迎着灯光看了起来。

“是啊。钢化玻璃,家庭用的,就是防止伤到小孩。”朝正看王本的样子,又心疼起茶几了,这可是五十元钱啊,支书的半个月工资。

“哥,这些碎玻璃给我吧?”王本抬起头很认真地说。

“说什么呢?不用你赔。”朝正以为王本还介意着呢。

“哥,我有用。”王本解释道“我把它磨成珠子,做手链项链。水晶原石太贵,我现在进不起,一般人也买不起水晶手链、项链。那我就做起玻璃的,便宜些卖。”

朝正听了半信半疑,也捡起块玻璃碎片看了看,半晌,他拍了一下王本的肩,“好啊,小子,有脑袋。”

王本听了嘿嘿一笑,朝正忙说“好了,好了,你可别笑了,看着晚上都做噩梦。”

砍完玉米,起完花生,绿色的麦苗在凉风习习中露出了尖尖的脑袋。 19921026日,晶都第二届水晶节如期开幕。

第一届水晶节因为开天辟地,所以招开得不易,第二届水晶节因为刘北斗的急功近利,所以更为艰难。这次水晶节由贺芹全权负责。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刘北斗,整个节庆时,没有在晶都露一次面,据说他去市里看望老父亲了。

小剑也去看了。已上初一的小剑和邻居小三结伴,两人骑着自行车来看水晶节开幕式。

马成也没有看过水晶节,没有人带他来。他要看看,回去给他讲讲腰鼓队,讲讲太极舞。坐在体育馆对面围墙上的小剑想着想着,眼泪又啪啪地掉了下来。铁栅栏围绕的体育馆里红红绿绿的一片。

“外国人”小三叫了一声。小剑循声一看,一辆面包车停靠在体育馆门口,一个金黄色的脑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正四下瞅望着。

“看看去”小剑话没说完,两手一撑,人就跳下了围墙。小三见状,先侧了个脸,两手扳住墙头,身子下滑了大半个,脚伸到围墙大半时,一松手也跳了下来。

等小三转过脸,面包车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挎着笆箕的老汉还在拼命往里挤。那老外的头已缩了回去,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小三跑了过去,跳着脚喊道“小剑,小剑。”小剑从里面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脸上早没了泪痕,他呼呼地喘着气,“那黄毛女的穿得真少,像要喂小孩式的,奶子都,都快露了出来。”说着,小剑换了一口气。

“真的?我,我,我也看看去。”生性腼腆的小三在朋友面前不需要掩饰。他力弱但人小,斜着身子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不一会,他又钻了出来,上衣敞开着,钮扣脱了一只。

“哪有?黑咕隆东的,什么也看不见。”小三埋怨道。

“刚才车窗还没关上时,我看见的。”小剑补充道。

“那你不早说。”小三责怪小剑又耍自己玩。

“我还没说完,你就跑进去了。看你急的,不就个外国人吗?呵呵”小剑笑了起来,小三的脸骤然变红了,一会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走,我们到里面看看去。”说着,小剑搂过小三的肩膀,转身往体育馆走去。小三本名叫周伟并不真的是排行老三,在他上面有两个双胞胎姐姐,还没出娘胎就死了。生小三时,他爷爷怕这个孙子不好养活,就把那两个死去的姐姐也排行在里面,叫孙子为小三,这样凡事都有老大顶着,实在不行,还有老二,怎么轮也轮不到小三,就能保住孙子的小命了。小三长得圆头圆脑,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大大的,还是双眼皮,看起来总是一副很单纯无辜的样子,事实上他也老实巴交的。小剑没事就对小三水灵灵的大眼睛嘲笑不止,说他长了双女人眼。他自个倒得意自己的内双眼,还经常夸耀自己的眉毛长得奇特,号称宝剑眉。小剑的眉毛确实奇特,别人都是或弯或挑的一顺儿,小剑的却是先从中间往两边细窄的一条,到了眉骨正中,却突然又多了一道粗了两三倍的眉毛,两相交织在一起,像是两把拖着流苏的宝剑对头横放在脸上。

小剑以前的身体不是太好,经常头痛脑热的,这两年岁数长了,略微好点,只是瘦得厉害。倩尧经常向小三妈妈询问她们家儿子是吃什么长得这么壮。自从小三家从六队搬到小剑家后面,两人就成了好朋友。小三比小剑年长半岁,虽然体重上不吃亏,可身高上却少了半个头,再加上为人老实,因此整日里就像个弟弟式的做起了小剑的跟班。

小剑搂着小三刚要进大门,边上两个女孩一阵风式的跑了过来。小剑忙往后一让,仍是躲避不及,脚上被重重了踩了一脚。他裂着嘴刚要骂,那女孩回过脸来,出水芙蓉的秀丽,原来是自己的同桌——高凌仙。小剑话到嘴边,忙改口“大蒜。”那女孩本来要道歉的,一看是小剑,而且还这么称呼自己,就白了他一眼,回了句“乡巴佬”就跑了。

同桌虽然漂亮,但是脾气丑陋,动不动就要对人拳打脚踢。初一第一天,高凌仙的峥嵘还没有显露出来,她细声细气地解释自己的名字,凌仙,凌波仙子的简称。小剑一听,好像小说里见过。同桌接着解释,凌波仙子就是水仙花的别称。第二天,高凌仙就原形毕露了。小剑有点偏头痛,就侧着脑袋半眯着眼睛养神。正难过时,他感到腹部猛然剧痛起来,禁不住“啊”地叫起来。高凌仙此时正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长长的眼睫好像快拂梢到眉毛。小剑低头一看,高凌仙的小拳头像钻探机一样,正左右旋转着往里捣。

教英语的女老师刘玲玲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兼着初一(五)班的班主任。她听见小剑痛嚎一声,就把他叫了起来问怎么回事。小剑男子汉气概已然显现,他包容地解释说胃里刚才一阵抽痛。可惜,凌波仙子并不买帐,她站起来坦白:“他,一直色迷迷地,看着我。”教室里一片哄笑。小剑不解同学们的哄笑,反而有视美女如粪土的豪迈,“你有什么好看的?还色迷迷。”这次哄笑声更大。高凌仙的眼睫又开始刷眉毛了。

“安静,安静。”刘老师板着脸树立自己的威严。初一的学生到底少不更事,胆小地很,老师的几句呵斥就让他们迅速安静下来了。

“高凌仙,李小剑同学比你小两岁多,他没有你懂事,你要照顾他。”刘老师这么一说,教室里更安静了。高凌仙的脸上霞云出岫地红粉起来。刚才几个笑得特别欢的更为年长同学偷偷低下了头。他们有的已上完初三又返回初一从头念起。

“就是,你比我大还欺负我。”小剑见老师站在自己这一边,得意了“你看我们老师那才叫漂亮呢,白嫩可破的脸,前凸后翘的身材。”他在指责高凌仙的同时,还不忘借用庆树的话吹捧一下老师。赵庆树成绩太差,初三接着复读。昨晚小剑去找西杏玩时,庆树对他们刘老师有了这番评价。小剑说完后,庆幸自己的记忆不错,庆树那么难懂的评论,他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高凌仙被指责了,傻了,刘老师被夸赞了,也傻了。教室里安静了三五秒,平地就是一声雷笑,像是能把人的头盖骨掀翻。刘玲玲刚教书的第二天就碰到这种情形,一时脸上如七色祥云的多彩起来,她也想刷几下眉毛,无奈眼睫短了些,就扑哧笑了起来。

高凌仙或许是美丽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有可能她还认为自己已美丽到不需要用男生的追求来满足虚荣了,所以再怎么跋扈也不会自毁形像吧。于是,身为同桌的小剑就成了这个理论的受害者。小剑有几次想揪正她这个理论,却不料总是被她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好用优良的起绰号传统来一解心中愤恨。本来他想拿来主义的叫她小辣椒,可是又觉得没有创意,后来偶然看到“水仙不开花——装蒜”的歇后语,再联想起小三吃过大蒜后满嘴的怪味,就创新地称呼同桌为“大蒜”了。而高凌仙也不客气,直呼他为“乡巴佬”。

小剑望着高凌仙的背影,又不解恨地骂了句“大蒜。”他们刚要往里挤,忽尔人群从里面开闸式地外涌。开幕式结束了。他们俩闪在一边避潮头。小三看着人渐渐出得少了,就对小剑说“我们也回去吧。你看人都走了。”小剑看了他一眼,脸上有着嘲讽的神情:“他们是来赚出场费的,里面摆摊位的多着呢。”这次倒真的没有出场费,资讯落后的小剑冤枉了县筹备组。

体育场内围着跑道一圈,晶光耀眼,各类水晶摆放在临时搭就的台面上争奇斗艳。小剑、小三转了两圈就觉得甚是无趣。这些水晶他们从小见到大,不觉有什么稀奇,巴巴赶来就想看个热闹,买点零食的什么吃吃。可现在这除了水晶就是水晶,真是不来后悔,来了更后悔。

“小剑,那不是你爸吗?”小三拉了下小剑的衣袖,小剑也看见了。朝正从前面走来,像座山在移动。

“爸”小剑看朝正黑着脸,小声地叫了一句。

“嗯。”朝正应了一声,满是不悦,就在要擦肩而过时,他停下了脚步,“你们吃饭了没有?跟我吃饭去。”他的语气和蔼了。

开幕式刚结束,朝正看见贺芹,就走上前去向她祝贺,说她主持得相当好。贺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这个支书是怎么当的?”朝正忙问怎么了?贺芹也不说事,只顾自己痛快地把朝正从里到外地骂了个遍。朝正见贺芹无缘无故地骂自己,开始还忍着,后来见贺芹没有歇嘴的意思,就回了句“什么破支书,谁爱干谁干。”说完他转身要走,被另一个村支书看见了。他拉住朝正叙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昨晚水晶摊位试营销时,王本的黑褐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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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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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一拿出来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几个外国人把茶晶首饰往自己的包里大把大把地装,就跟不要钱式的。王本的生意易常红火,自然也引起了别的摊位的注意。他们走来拿起只茶手链,左看右看之下,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但绝对不是天然水晶。高兴之下他们就向组委会告发了王本,说他蓄意破坏水晶节,并把那几个老外也强拖上,也不管人家懂不懂,连说带比划,善意十足地告诉他们上当受骗了,让他们跟着去做证好领回自己的损失。

管理人员反复盘问这到底是什么材料,王本坚持说是天然水晶。告状摊贩问,水晶有多少有这么透明的?王本针锋相对,怎么没有?毛主席的水晶棺材不透明?管理人员见王本强词夺理,很生气地说,水晶棺材原料是再加工的天然水晶,说到一半,他突然醒悟了过来。

外国人见他们吵闹不休,就由一个懂中文的老外解释了下:“水晶,我们,喜欢,天然的,喜欢。不天然的,也喜欢。不天然的,人做的,现代科技,做的。”

这事传到贺芹耳朵里,力争这届水晶节完美无缺的她自然气愤异常,这水晶的名气还没打起来,就有人开始造假砸牌子了。更何况,这届水晶节还是由她一手操办,身为老家人的王本不想着给她争光献彩,反倒拖起了她的后腿。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贺芹就把一肚子气撒到筹备组成员李朝正的身上了。

朝正听完那个干部的解释后,心下稍感释怀,但仍难消怨恨,他瞅了瞅同样余怒未消的贺芹,转身走了。朝正领着儿子和小三吃完饭后,径自回了家,剩下的两天就没在体育场露面。

第四天早上,朝正刚吃完早饭打发小剑上学,就听到院外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会,两名警察走了进来。朝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李书记,我们好久不见了”其中一名国字脸的警察说。

“你,噢,”朝正认出来了“刘光辉,刘警官。”来人正是刘北斗的儿子。

自从上次大水晶事件之后,李朝正这几年一直没有再见到刘光辉。他们寒暄几句后,刘光辉就点明了来意,逮捕王本。刘北斗拐弯抹角知道王本造假水晶的事了,心下狂喜,他意识到这是自己重树威望的好机会,一定不能错过。他打了个电话给刑警队让抓捕王本,为了保险起见,他点名儿子亲自跑一趟。刘光辉父子连心,他明白这件事关系到父亲以后的仕途发展,二话不说直奔剑之晶村。朝正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刘光辉,想起上次拒绝为刘北斗提供王八时,刘北斗脸上同样的微笑,他心里一沉,坏了。

李朝正坐着警车在村里兜起了圈,刘光辉忍不住提醒他道:“李书记,我们出发时,上头怕我们找不到您引路,告诉过我们一个大概的方位。”李朝正一听就明白,刘北斗这次志在必得,他连别的警察都信不过,让儿子亲自来,还不是考虑地滴水不漏?他要靠着这次事情重新在县里崛起,同时也打压一下对自己越来越不驯服的李朝正。朝正想到此,叹了口气,就硬着头皮指点起路线。

警车开到王本的院子门口时,朝正看见王本老婆邱梅正背着只口袋从邻居家回来。朝正走了过去,正眼也不看她,大声问:“王本哪去了?警察有事找他。”邱梅早看见了朝正带着两名警察走来,心想王本用茶几做水晶的事露馅了,腿正打着哆嗦,听见朝正这么问,她吓得放下口袋,倚在墙上喘粗气。王本就在家里,她不敢对朝正撒谎,但真说出又舍不得丈夫被抓,一时张皇失措起来。朝正又追问她一句:“王本哪去了?”,说着拼命向她眨起了眼。邱梅见了,心下稍安。她定了下神,发起骚来了:“大哥啊,你急啥,容我喘口气,王本他到小马家打牌去了。”邱梅说着顺手往后面的红瓦房一指“大哥啊,走,到俺家喝口水去。两位警察同志,也一起来啊。”邱梅亲热地挽起朝正的胳膊。

“不用了。”刘光辉冷冷地说完这句,人已在 五米开外,另一名警察紧跟其后。

这时,王本正从围墙上伸出个脑袋,朝正见了直挥手。王本矮下了身子。

王本正在院子里摆弄剩下不多的茶几碎片,正高兴找到了条生财捷径,猛听朝正在院外喊警察来找他。他略一发呆,就搬张椅子垫着往墙上爬去。

朝正挣开邱梅,跑进院子,王本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快跑,出去躲几天。”朝正催促道。王本听了,站起来往屋里跑。朝正喊住他:“来不急了,什么也别拿,快跑,往南跑。”

王本又折过身,往外跑去,在门口撞上了老婆。他猛停一下,用手拉住老婆后,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撒开腿就往前跑去。邱梅见丈夫跑着跑着拐了个弯不见了,身子一软,跌倒在地,那眼泪就花花地流了下来。朝正比王本年长,不方便搀扶弟妹,他站在那宽慰邱梅:“这不算什么事,只不过是刘北斗要耍耍威风而已。”

“刘北斗?刘副县长?”邱梅不哭了,她站了起来不相信式的询问“真是他?我们是亲戚啊?”

“在他的官位面前,你这个远亲又算得了什么。”朝正慢腾腾地,一字一句地说。对政客来说,大义灭亲什么时候都是升官发财的捷径。

王本跑了,他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两个星期,发现风声非但没有见小,反而更加紧迫。一个月后,邱梅收到了丈夫的来信。王本跟随着劳务输出的大队去了韩国。

 

(三十一)

红褐色的围墙上,绿绒浅润的枝蔓错落地攀附着灰白色的砖缝,片片心形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轻盈地舞动,在这盎然的绿翠相映中,挂满了一只只青亮光洁的葫芦。

围墙内,马凤、马祥姐妹俩在搓洗着衣服,马桂搬只小箱子从西屋走出来问:“俺大给俺们留的发晶呢?”“去年我就发现没了,还以为是你收起了呢?”马凤把洗好的一件衣服往晾衣绳上挂。“是不是二哥偷卖了?”马祥帮助姐姐扯匀衣服。提到马成,马桂沉默了。弟弟已去世一年半了。他搬着箱子重又回了屋,马凤也跟着到屋里收拾脏衣服。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院子前,许久不曾打开车门。马祥看到了,怔怔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一会的工夫,邻居村民就多了起来。轿车还是个稀罕物。这时,车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梳得油光闪亮的背风发型显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马祥看着他,觉得有点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是谁。马桂听见外面突然安静了,也走了出来,他挤上前仔细端详着年轻人。

“你是”马桂手指向年轻人,试探地说“张欢?”

年轻人嘴唇动了动,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抿着嘴轻轻点了两下头。

“张欢,你回来了。兄弟,你回来了。”马桂认出了年轻人,高兴地向前走去。

“哥!”年轻人终于叫出了声,他迈腿也往前走去,不料刚走了一步,却“扑通”跪在了地上。

“兄弟!”马桂也跪在了地上,他紧紧抓住张欢的手放在胸前“你回来了。”

“哥!”马桂抽出手,一把抱住了马桂“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他的泪水滂沱而出。

“回来了,兄弟,你可回来了啊。”马桂抱着张欢,使劲地往胸前勒。马祥也哭成了个泪人,虽然她想起了来人是谁,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看见马桂哭了,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哥!哥!我想家啊,我想家啊。”张欢终于放开了喉咙。六年,整整六年的逃亡,背井离乡的艰辛,寂人篱下的痛苦,让一个鲁莽轻佻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稳重成熟的男子,也让一个心向天下的游子经受了思念故土的煎熬折磨。

“马凤?”邱梅也跑来看稀奇。

张欢受惊式地停止了哭声,他抬起脸往院子里看去。马凤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待洗的衣服,嘴巴坚毅地闭着,可身子却在微微地颤抖,脸上两颗硕大的泪珠在阳光照射下四射着耀眼的光芒。

“阿凤!”张欢松开马桂,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张欢向马凤跑去。

“阿凤!”张欢跑到马凤面前,深情地叫了一声。马凤不吭声,死死地盯着张欢,嘴角已咬出了血。

“阿凤!都是我不好。”张欢抱住了马凤,马凤却直直地站着,在张欢的怀里兀自颤抖不已。

“阿凤,对不起,呜呜。”张欢又哭了起来。

“天啊!”马凤大叫了一声,身子往后倾去。张欢忙抱住。马凤在他怀里,紧闭着眼。

“马凤”“姐”马桂、马祥同时抢了上来。

“嚷什么?她是急火攻心。有什么好嚷的。”待在人群中有一会的马题,觉得自己受到了慢待,他倚老卖老起来。

“小爹,都是我不好。”张欢把马凤抱起来让她坐在磨沿上,对正在掐人中的马题说。马凤的脖劲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张欢站得高,他偷眼望去,绳子顺下在乳沟处系了个水晶挂坠,色泽金黄,晶光透明。张欢心里美上了,那是他独自琢磨雕出来的“心剑”雕刻件。

“是啊。你是不好。你直接害死了马宗,间接害死了严慈和,和马成。”想起马宗家人的惨状,从小和马宗玩转长大的马题也有了悲哀之色。

“小爹”张欢神情悲苦“我,都知道。”张欢在外流浪多年,他一直留意着家乡的信息。

邱梅走了上来,“兄弟,你回来就好。你王本哥常念叨着,你呢。”说到王本,邱梅的眼圈也红了“你回来了,可你哥却出去了。”王本离开家之后,除了刚到韩国时给邱梅来了一封信,这几个月来音信全无。

“嫂子”张欢把身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王本现在和我在一起。他好着呢。”

“什么?”邱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嘘”张欢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上。邱梅会意,无奈那眼泪实在不争气。张欢都回来了,王本,你在哪呢?

张欢逃跑后,先在晶都附近转了几个月,没打听到自己案子的消息,反倒听说好多重判案例。谁谁吃了摊犯的一只梨没给钱,被抓住判了十五年;谁谁无意蹭了一下妇女的屁股,妇女大叫一声“流氓”后,就被判了二十年;又是谁谁打架被抓,先是被判了八年,只因宣判后说了句“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就被法官理解成意图刑满后报复,当场改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他心想自己被抓住后,不是死刑也得无期,索性家也不回了,一直往北走去。当年思正哥曾邀他一起闯荡北京,他舍不得马凤,没有答应。现在,他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就打算去游览一下北京,哪怕刚看完就被抓住砍了头,他也没有什么好遗憾得了。张欢晓行夜宿,饿了要点或偷点,几个月后到了北京。看完了北京天安门,翻墙游完颐和园后,张欢认定好死不如赖活着才是真理。有一天,他绕到天坛后院,打算再翻墙做次免费旅游时,发现墙头上贴着张纸。他伸头一看,那照片上的人有点像自己,再看眉头——通辑令。张欢当时一身冷汗直冒。北京是首都,稳定更重要,打击犯罪活动更不心慈手软。张欢一思索,继续北逃吧。祖上闯关东,今日关东闯。

张欢逃亡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满腹经纶的江洋大盗。江洋大盗在国内也是人人喊打。这样,这哥俩就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江洋大盗不愧满腹经纶,他提议去苏联。正值苏联解体前夕,国内乱得不可开交。乱,就有混水摸鱼的可能。他们一拍即合,偷渡去了苏联。

在苏联时因为一次突击查夜,江洋大盗不幸被抓,再也没有回来。张欢一个人东躲西藏,整日胆战心惊的。后来饥寒交迫之下,张欢忍熬不住,寻思左右是个死,不如豁出去,死就死个痛快,他就大胆地走了出来。张欢进入一家中餐馆端起了盘子,没事的时候就跟馆内的老外学习起了俄语。没多不久,苏联解体,社会更加混乱。已有几年生活经验的张欢,拿着积蓄做起了倒爷,先是由中国往俄罗斯倒卖些生活用品,后来就由俄罗斯往中国倒卖钢材等战略物资。由此不到一年,他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款爷,而且还拥有了俄罗斯护照。有了真实身份后,张欢放开手脚大干了起来,生意蒸蒸日上。有钱就会有闲,张欢在欧洲东游西逛,在商场他发现了许多水晶。刚开始,张欢颇为自豪,以为家乡的水晶产品已打进了国外市场,后来一打听,就自惭形秽了,原来人家老外根本就不知道中国还产水晶。为了探个究竟,张欢信步走入一家水晶博物馆。博物馆内琳琅满目,各种水晶应有尽有,张欢看得目瞪口呆,以前自己在孙仕那学得到的知识和这一比,连凤毛麟角都算不上。看那些钛晶、发晶的,黄绿皆有,摆在专业的柜头内,灯光一打,璀璨夺目。张欢看得高兴都忘了时间,直到翻译连连催促人家要关门了,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博物馆。回到俄罗斯后,张欢再倒卖商品就不如以前那么上心了,他惦记起了水晶。想了几晚后,张欢决定把生意交给手下打理,自己飞往巴西——水晶大国,去亲眼看看那个水晶王国。张欢在巴西待了一个月,搞清了当地水晶的情况,了解到水晶质地还是中国的最好,只是巴西蕴藏丰富,产量大。他的心里有了去巴西开矿采水晶的想法。考察完后,张欢带着翻译去巴西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游玩。在港口时,张欢看见了王本。

王本到了韩国后,进入一家货轮公司当黑职水手,这次是到巴西出货。两人相见,悲喜交加。张欢当即就拉着王本找了家饭店喝酒叙叙旧。席间,张欢从王本口中得知了家乡发生的许多事,说到马宗家庭变故时,张欢又大哭一场。张欢的案子也结了,前年晶都公安破坏了一起抢劫案,凶手主动交待了自己曾在新华书店杀过人。公安部门悄悄撤下了对张欢的通辑令,若不是思正也是公安人员,剑之晶的村民都不会知道此事。张欢听王本一说,破口大骂起来,幸亏自己跑得快,要不然肯定会稀里糊涂地送了命。张欢把王本带去了俄罗斯。

得知自己没事后,张欢就想回国看看,准备了两个多月,他重新回到了中国。拂晓时分,飞机在南京机场降落,张欢在空姐的数次催促下,最后一个下了飞机。下飞机后,张欢向接机的生意朋友借了一辆娇车,直奔晶都。

“张欢啊,你以后可要善待阿凤啊。”邱梅叮嘱张欢,也不问张欢是否已成了亲。

“嫂子放心,我这次回来也是想着,如果阿凤没有结婚,只要她愿意,我就来娶她。”张欢看着依旧闭着眼的马凤说,这么多年在外面,张欢见的女人也不少,可他满脑子全是马凤的影子。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恋,人生最美好的情感。

“这还像句人话。”马题又用力掐了一下,马凤幽幽醒来,她看着张欢,脸上有了点红晕。

“对,要娶马凤。你不知道,马凤都为你打过胎的。”邱梅真心祝福起他们俩,她要让张欢知道马凤身为一个女人为他做过什么。

“打胎?为我?”张欢惊疑起来。

“你小子装什么蒜?”马题见张欢一副不认帐的态度,异常恼火。马凤的眼睛闭上了,脸色苍白,眼角又流下了泪水。

马桂见状,忙说:“快扶阿凤进屋歇会,别又出什么事。”大家醒悟了过来,邱梅、马祥一人搀着一只胳膊架起了马凤。张欢迟疑了一下,上去替下马祥,扶着马凤进屋。马桂对乡邻们说了声“谢谢乡亲们关心”下起了逐客令。

马桂关上大门,走进堂屋,屋子里静默一片。马凤侧身面向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单。邱梅在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张欢坐在床前小凳子上,面上看不出表情。马祥扶姐姐进屋后,懂事地接着去洗衣服了。只有马题斜卧在太师椅上,一把长须抖动不停,他心里一股怒气在五脏六腑翻腾。

最后还是马题沉不住了气,他“霍”地站了起来,动作利索地都不像七老八十的人,“张欢,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了钱就不认人是不是?”

“小爹,我没说什么啊?”张欢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还装蒜?”马题火爆脾气私毫没有随着年龄渐小,他上前一步,“好,我就再给你说一遍,阿凤为你堕过胎,你要不好好待她,我们马氏族人不会放过你,到时,你就不要怪我们欺负你这个外来户。”马题说完,死死瞪着张欢。

马凤听到“堕胎”这个字眼时,身子明显一颤,肩膀抖动了起来。

“小爹,不管阿凤做了什么,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只要和阿凤过好以后的日子就行了。”张欢说得真诚、大度。而在马凤听来,这话是真诚地嘲讽,大度地刺耳。她好不容易等张欢说完,再也忍不住,哗地一声坐起,胸部在激烈地一起一伏,眼睛红红地,盈汪着一眶泪水。大家都不说话了。马凤盯着张欢看了几秒,手一指,大声哭骂了起来“你走啊,回来干什么?快走。”马凤说着,抽出枕头向张欢砸了去。张欢头一低,枕头飞到了后面墙上,贴了一会,扑地掉落在地。马凤犹不解气,又抓起了被单。邱梅离得近,忙按住马凤。她眼里噙着泪,忏悔地说:“都怪我,都怪我,我多什么嘴啊。”“阿凤,张欢刚回来,你怎么这样对人家。”马桂训斥妹妹。马凤看了哥哥一眼,一翻身又躺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题明白张欢的弦外之音,看他的样子好像真不是他干的好事,他看了马凤一眼,丢下句“丢人现眼”就转身出门走了。

中午马桂做了几个菜,和马祥一起陪着张欢喝两杯。马桂要留邱梅吃饭,邱梅说还要回家做饭给孩子吃,就走了。马凤躺在床上没起来,马祥夹了点菜把饭端了过去。大家心情郁闷,马桂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张欢国外的事,张欢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两人无滋无味地喝了几杯酒,就随便吃点饭了事。

吃完饭后,张欢松开领带,挽起袖子里里外外地收拾起家务。马桂在边上笑话了一句:“张欢,你以前可没这么勤快啊。”张欢讪讪地说:“这几年一个人过,锻炼出来了。”正说着,大门被人推开了。马题、马海洋、马小飞带着几十名马氏壮年男子走了进来。

“张欢”马题先开了口“你以前在村里的名声不是太好,现在我们虽然相信你的为人,但你也要拿出点诚意啊?马凤以前肚子里的孩子,你老老实实承认,到底是不是你的?”

“小爹”张欢还没有回答,马桂迎了上来,他叫了一声后,看着马题眨了几下眼,硬着口气说“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

“你个小兔崽仔,不知道好歹了”马题说着就四处瞅东西,看见磨沿边上放着扫帚,他就走过去抄了起来。马海洋忙按着,“叔,别生气。他脑子不好使。”

“阿桂,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爹也是为你们好啊。若是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就算马凤嫁给了张欢,保不准到时候两人闹了矛盾再被拿出来说道啊。”海洋劝住了马题,开解马桂。

“那我考学被人替了,写书被人剽窃了,怎么不见得你们出头啊?”马桂讥笑道。

海洋脸上一红,不理马桂,他转过身声色俱厉地逼问起张欢“张欢,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自己做的事怎么不承认?”

张欢抬头看了看面前几十号身强体壮的马氏族人,又转脸瞅了瞅单薄的马桂,慢慢站了起来,朗声说:“你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也不怕你们。外面不是说我杀过人吗?我没杀过,但如果今天有人做得过分,那我就不一定了。”

“什么”“狗日的”“打他个王八蛋”马氏族群骚动了,几个年轻的都挤搡着要往前冲。“都站好了,听他说完。”马题大吼一声,嗓音有些沙哑,但相当有威慑力。人群平静了。

“我很喜欢阿凤,从小就喜欢她”张欢的声音水涩了“从我和别的孩子打架,骂我有娘生没爹教,她帮我出头时,我就喜欢上了她……”

“别说没用的,就说你承认不承认。”马海洋不理会张欢的深情。

张欢不以为忤,转过头来看着马海洋,顿了顿说:“我承认,是我做的。我以前还小……”

“孩子不是他的。”一声柔弱但包含着不屈的尖细声音传来,大家转移目光,马凤站在堂屋门口,身子挺得笔直“你们也别问我孩子是谁的,打死我,我也不会说。”说完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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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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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凤冷漠地扫视了族人一眼,转身进了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张欢心里一凉,他看见马凤的脖子上不再系着红绳。

“阿凤,阿凤”张欢跑上前,拍起了门。门里没有一点回声。

马题见了叹口气,用手指了指海洋“你看吧,我说让你们别管,你们偏不听。这下我看你怎么收场。”

“小爹,不是这么说的。”马海洋辩解道“我们这也是为马凤好,再说了,也不能让外姓人看笑话。”

“是啊,小爹,于里于外,我们都是为了本族好。”马小飞帮腔。他和海洋是堂兄弟,海洋为兄,他为弟。

“为了本族好?看笑话?外姓?”马题一连几个反问句“你们是怕姓王的看笑话吧?你们是想当支书,还是当村长?家里人多就行?省省吧,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村干有几个大姓的。”马题一番无所顾忌的话,让五、六队队长马海洋,七、八队队长马小飞面红耳赤起来。这两人见自己马家占了近半个村庄人数,连个副村长都没有,心里委实有些不爽。可马题说得又是实情,村委两会主要干部除了副村长兼民兵营长王七弟和主办会计王富长外,别的都是旁门小姓占位霸坑的。

“小爹啊,我们这次一定要查清,要不然以后我们马姓女子,还不是谁都能欺负?”马海洋不愧做了多年队长,说话做事也有相当的鼓动性了。马题一时不语。

“滚,你们都给我滚。”马桂忍无可忍,摸起一把铁锨乱舞了起来。大家一见这阵势,腿迈得比恐惧来临快多了,早都跑出了院门。

马题一向德高望重,村里人见了他都小爹大爷地叫着,偶有一两个平辈见了也要矮上三分,不管年纪长幼,都要叫声题哥。你说他真的是德高望重也行,拿腔作势也罢,反正几十年了,他已习惯了被人捧着尊着,而今倒被一个孙子辈的人拿铁锨给轰了出去,他的老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小爹,这个头开得不好啊。”海洋察颜观色,拿言语挑拨起来。马题的脸通红。

“就是啊,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可小爹您,还被人这么对待,晚辈心里不舒服。”马小飞见状,忙接着扇风点火。

“这不怪马桂,全怪那做了事不承认的人。”海洋见堂弟引错了方向,忙纠正。

马题的胡子抖动地厉害了,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事一定要查清楚。”他让海洋和小飞再叫几个侄子辈的人晚上到他们家去商量。

天刚一擦黑,马题家中就聚满了人,好多族人都是不请自到。海洋看看表,自言自语道“小飞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不管他,我们先谈我们的。”马题看看墙上的大钟说。

“小爹,我来了。”马题话音未落,马小飞已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才来?”海洋迎了上去,责怪道。

“小爹,我有话和你说。”小飞不理海洋,径自来到马题面前。

“什么话啊?”马题问。

“我们去里面说。”小飞说着搀扶马题。

海洋见了,忙呵斥道“小飞,什么话不能在这说?”

“哥,我一会再和你说。”小飞说着又要搀马题。

“就在这说吧。”马题看了众人的脸上有了不悦的神情,就吩咐道。

“这,这”小飞犹豫不决,本就没长开的五官更往一块簇拥了。

“小爹让你说,你就说。”马题催促道。

“好吧”小飞决定了“我路上碰到曹伟,他说有可能是邻居干的。”

“谁?曹伟?”马题不相信自己耳朵式的“你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邻居?哪个邻居,小飞说清楚些。”海洋不理马题,追问小飞。

“他说,他说”小飞又犹豫了一会,一咬牙“他说可能是支书干的。他有线索”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猛地放松了起来。

“支书?朝正?”马题睁大了眼睛的同时,余光感觉到一屋子的人眼睛都大了。

“嗯。是的。曹伟说贺发叔也说过朝正和马凤走得太近。”小飞本小心翼翼生怕说出来对朝正不好,现在见满屋子人惊奇,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不由得努力佐证起来。

“贺发也说过?”马题更奇了,在剑之晶村最能够倚老卖老的人除了自己就是贺发了。

“是的。”小飞肯定地回答。

一时间屋子里沉默了。

“对啊,马凤是团支部书记,常和他结伴开会,好多次深更半夜地不回来。”马海洋听说罪魁祸首是李朝正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虽然对长期原地踏步不满,但那不满的野心也就是副村长或治保主任之任的,对一村之主党支部书记的位置他还从来没有敢想过。但是,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村支书的想法一经头脑里闪现,就在贪婪的巩固下,再也挥之不去。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放,既然有机会,那就要搏一搏了。马海洋也添油加醋起来。

“海洋,你想做支书啊?”马题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德性,王能、王标、马山那类型的人,你震得住?”马海洋不吭声了。海洋长得虽不能说慈眉善目,但一脸的忠厚老实,尽管个头小了点,却私毫不妨碍他夏季收麦秋季割稻时的一马当先,村人谁见了谁夸。朝正喜欢这样的老实人,他的口碑也不错,于是安排他做了生产队长。刚做队长那会,他很感激朝正,做事干活更加用心。别人给咱脸,咱就要给他撑起来。老婆曾如是对他说。可是没过几年,新鲜劲一过,老婆又埋怨他无能,只会窝在地里床上使劲。

王能、王标、马山是村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无所不干。这三人都长得五大三粗,时常结伴在村里东游西荡,不是骂两句那个,就是打几下那个,搞得邻里不安,四下不宁。马山的亲叔叔说过一次他,这小子心里记恨,竟然一把火烧了叔叔家的麦垛。从那后就再也没有人说管他们了。王国军做书记时也管不住他们,只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朝正接任书记后,一次在小卖部前看到他们又抽烟不给钱,走过去叫他们把烟钱给店主。王能见是朝正,陪笑着说,“叔,我们改天给呢,今天身上没带钱。”店主见了忙走出来陪笑着解释说,“抽几根烟而已,抽几根烟而已。”朝正不理店主,眼睛逼视着王能,“我再说一遍,把烟钱给了。”王能见朝正盯着自己,心里有些怯,没说话。王标可不干了,“看得起你,叫你一声叔,看不……”王标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了,转了两圈,才感到左半个脸麻木了,同时嘴里热乎乎的。他用手一摸,全是血。马山在边上见了,话也不说,挥拳就向朝正打去,朝正头一偏,抓着马山的胳膊往前一带,嘎嘣一声脱臼了。马山“哎哟”一声,脸色白得吓人,眼神里满是恐惧。

三人后来乖乖地把钱交了,在村外有时还会为非作歹,但在村子里那是换了个人式的,见大人小孩都会说句话。这事他们三人不好意思说出去,店主不敢说,朝正也不会说出去,直到号称在山东学过武的村民广庭大众下出了个洋相后,这事也才跟着慢慢地传播开来。海洋一听马题提那三个祸害,顿时蔫了。

小飞不懂海洋的心思,见堂哥不吭声,以为他有什么难隐之言,或者顾忌不能锋芒太露,就说:“支书怎么了?天子犯法还和老百姓一样呢,别说支书了,就是我们马尚大哥也不能如此。”

“是啊。”“是啊。”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附和起了马小飞。

“我们的女子就这么随便被人欺负?”马小飞见有人响应,更加来了劲。

海洋看了看堂弟,又看了看马题,真是有苦说不出。

“哥,小爹,你们怎么不说话啊?难不成你们怕了他李朝正?”小飞见马题、海洋都不说话,心里一急,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找李朝正去。”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开始向门口涌动。

“慢着。”马题嘶哑着又喊了一声,大家都停下脚,转脸看着马题,“要去,也是我去。就你们,话都不会说,还不尽得罪人?”

“是啊,我们听小爹的。”海洋此时已没了主意。

“还有,别有事没事的提马尚。”马题说着威严地看了马小飞一眼。

马题带着族人来到朝正家。马题本意是要自己来的,无奈这些后生晚辈说怕自己吃亏,都硬跟着来了。

朝正在院子里正对儿子小剑交待着什么,一向惹是生非调皮捣蛋的小剑乖乖地站在父亲面前,朝正嘱咐一句,他点一下头,点着点着还抹一下眼睛。倩尧坐在边上也唉声叹气的。

马题一见这情形,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朝正见院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村民,而且都是姓马的,他们一双眼睛直瞪着自己,在门灯映照下闪着束束凶光。

“你们有事吗?”朝正不动声色地问。

“朝正啊”马题接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你在忙?那改天再说吧。”

“没什么事,这么多人围我门上?”朝正的口气里明显有着不悦,他把儿子推到边上,站了起来。

“支书,别多想,你家里有事先忙家里的事。”马海洋心里很不舒服,但也只能这么说。白天他还只想着让张欢好好迎娶马凤,算是对马宗叔有个交待,谁知不成想又横生枝节,扯进了支书。他真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马小飞看马题不说话,堂哥也像老鼠见猫一样,虽说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但到底家族观念占了上风,他走出人群,“支书,我们是有事找你。”

“哦?”朝正有些意外“你也算一份子?”

小飞听了朝正的反问,更感到意外,他想了想说“什么一份子?我本来就是族里的一员。”说着他吞了口唾沫,看看马题和海洋。马题愈发感到脸烧面烫的,这叫什么事。

“支书,我们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下,马凤肚里的孩子”小飞看着朝正的眼睛“是谁的。”

“什么?”倩尧本来心事重重地坐在边上一直没吭声,现在听到说起马凤肚子里的孩子,猛地跳了起来,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口气又软了下来“你是说,马凤又怀上了?”

“嫂子”小飞看了倩尧一眼“马凤没还上,张欢今天回来了,他不承认马凤以前怀的是他的孩子。我们来问问,支书。”小飞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朝正的反应。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和直说朝正搞大了马凤的肚子也没啥区别了。倩尧、朝正肚量再大,也不能当做没事人。

“马小飞,你再把话说一遍。”李朝正冷冷地说。小飞看了看朝正,嘴巴动了几下,“那那”的说不下去。朝正肥胖的身体先是像岩浆一样,咕嘟咕嘟往外翻涨着冒着热气,一会冰河时代聚至,翻滚的气泡渐渐硬实坚强,撑理得衣服顺直笔挺,紧跟着那萧杀冷酷的威严就直压下来。

倩尧也紧盯着马小飞,看他如何回答。

“朝正,我们只是来问问”马题见朝正瞬间就要动怒,忙再倚老卖老一回,“你别动怒,我们也是听曹伟说的。”

“曹伟说你吃屎你也吃了?”这几天诸多不顺的朝正,见马题听信曹伟的话,也不当他是人看待了。

“朝正,你,你……”马题何曾受到过这种重话,脸像尿泡一样,透明肿大。马氏族人见朝正如此出言不逊,一个个也气得攥紧了拳头,可到底没一个人敢出头。

朝正见了,蔑笑着走向马小飞“马小飞,想跟大爷我过两招?”。朝正本来和马小飞平辈,现在自抬一级。马小飞刚也义愤填膺,拳头攥得咔吧响,一见朝正向自己走过来,马上像置于悬崖百丈冰上,浑身冷得透彻,他哆里哆嗦地想往后退,可双脚却不听使唤。

“哎哟”“哎哟”人群后面,一个壮汉拳打脚踢地闯了进来。大家转脸一看,满脸油黑的射正左手打西面,右手打东面,骂骂咧咧地往里冲。身后跟着李才和提着只大扳手的阳正,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阳正在市政公司开推土机,这天完工的早,嫌开回公司麻烦,就直接将推土机开回了家。推土机有点毛病,他正喊了父亲和四弟帮自己检修。有人跑来和他们说,马题领着一群姓马的人往朝正家去了,不知干什么。射正一听,心想不是什么好事,丢下工具就往大哥家跑。阳正跑了两步,又跑回来顺手拎起只大扳手。李才吩咐完老二媳妇去找思正,也连忙跟了上来。

李才走到人群面前,看见马题,就问“小叔,侄子孙子哪点对不起你了?”马题的老脸算是丢尽了。虽说辈份比李才高上一辈,但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李才为人处事,那是全村没得说,马题也从来就没有把李才当晚辈看过。现在李才问得这么不友好,马题恨不得天上掉块石头把自己砸死拉倒。

“爷爷,这老狗日的带人要来打我爸。”小剑看见刚才一堆人拳头捏得紧紧的,吓了一大跳。现在见爷爷和二叔、四叔来了,胆气不禁为之一壮,指着马题大骂起来。小剑心里也在埋怨父亲,猎枪子弹早打完了也不知道装填几颗。

“小剑,不要骂人。”李才平声对孙子说。

“你们,太欺负人了”马小飞见朝正爷俩轮番对马题谩问,一时忘记是谁想欺负谁了,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操你妈的。”射正也不问青红皂白,见马小飞说话,忽地一脚踢了出去。马小飞见李射正站在自己面前,早防着他,他一下跳到马海洋身后。

“好了,丢人还丢不够是不是?”马题胡子乱抖,“你们,你们,快滚,都给我滚。”他气急败坏,骂着骂着,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一波三折地流了下来。马氏族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转身要往外走去,却发现大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人。那两人看了看满院子的人,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到李朝正面前。正往外走的人停下脚步,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那身制服他们都不认识。

一个蓝制服问:“请问你是李朝正同志吗?”

“呵呵,我一个村支书还用得着检察院出面啊。”朝正笑得孤傲。

“那看来你是了。我们来了解些你的情况,请配合我们一下。”那个蓝制服说。

“要不要拷上手铐啊?”朝正头仰得高高的,斜眼看向他们。

“你先把事情处理下,一会,我们再谈我们的事。”另一个制服看着满院子的人说。

马题赶紧就坡下驴,领着他们出了门。马小飞还想说什么,马题一个巴掌抡了过来。

身为一名政客,既要大肚能容容天下,也要睚眦必报报分毫,尤其是对不言听计从还吃里扒外的危险属下。刘北斗听儿子刘光辉说李朝正到处讲副县长让他买王八的事,再想起他动辄拿村里五万元欠款的事对他软威硬胁,越发感到李朝正是个潜在的大危险。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刘北斗就开始充分领会并执行了“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我若犯人,无人犯我”的精神。他命令相关部门彻查李朝正的经济问题,并放出话来,查出五百开除党籍,查出一千就蹲大狱。既不能等级森严地和平相处,那就让你阶下之囚的俯首听命。刘北斗把命令交待下去后,自己也没有闲着,挨个找剑之晶村干部谈话。他告诫鼓励村干们,要勇于揭发,敢于与恶势力做斗争,不要执迷不悟。谈了一次,大家心里惴惴,虽有个别动摇分子,但看到李朝正还在行使村支书职责,都不敢放开胆量,生怕中了谁的引蛇出洞计谋。刘北斗久经官场,对此心知肚明,接着再约。又谈了一次后,效果渐来,有几个就试探着说李朝正在村里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村两委会就是个摆设。刘北斗点头称许,隔了几天,再约。三次过后,那些心怀诡计的人摸清上头的形势,就大胆直言了。刘北斗认为火候已到,就再次鼓动部分村干,要相信组织,相信政府,向上级纪检部门检举揭发李朝正这些不法行为。有的人一听就怯了,这白纸黑字的一写,以后刘副县长关照提携还行,若是一推三了翻脸不认账,那自己就尽等着倒霉了。想溜须拍马,给人牵马坠蹬,也得掂量下自己的份量够不够。最后,只有曹伟愿为刘北斗冲锋陷阵。刘北斗本来属意的人是王七弟,无奈王七弟这人太精,不见鬼子不拉弦。曹伟对刘北斗的封官许愿也是半信半疑。对贪欲太大的人,有一丝希望就足够,何况已达对半。曹伟回家后熬了半夜,用左手歪歪歪扭扭地写就一封检举信。刘北斗过目后,甚感满意,就让曹伟寄给了纪检部门。刘北斗自己再有意无意地在秘书康中面前表达些对李朝正的惋惜,秘书心领神会。

秦桧都有三两个朋友,更何况李朝正。曹伟的检举信上午寄到,李朝正下午就知道了消息。战友诸兰瑞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了村部。李朝正感叹一声政治斗争在哪一级都是你死我活,就赶快行动起来。朝正先找到会计王富长,一见面就对他直说上头要动我。富长听了拿起钥匙就和朝正来到了村部。老严看见朝正和富长两人脸色凝重,也不多问。进入办公室后,富长打开会计专柜,两人对起了帐。李朝正做支书近十年,千头万绪的事情不少,他和富长忙乎了一下午,才整理完小半年的帐务。傍晚时分,李朝正对富长说,这样整理不行,十天半月也整理不完。他让富长把他任内的账簿全搬回家藏起来,把前任王国忠时期的帐本放进去,然后让他别村走走亲戚。朝正自己回家查看一下还有多少现金,外头还有多少能要回的债务。

非常时刻,李朝正知道亲自出面非但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泄露战友向他通风报信。吃晚饭时,朝正第一次把小剑当大人看,一席男子汉要保护妈妈的话说得小剑泪水涟涟。马题带着族人冲进来时,朝正和儿子正父子情深,被人一打断,朝正不由得火冒三丈,而且是这种莫须有的道德打断。

检察院的人跟着朝正进了里屋,李才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孙子坐在外面的沙发上静等。倩尧给李才倒上一杯水,射正接过暖壶给二哥和自己也倒上一杯。李才让孙子蹲在自己身边,他拍拍孙子的后背安慰他说:“没事,有爷爷在,他们怎么不着你爸。”小剑“嗯”了一声说“他们打不过爸爸。”其实李才也不知道儿子究竟犯了什么事,他心里嘀咕着安慰自己,在北京三年也没把儿子怎么着,小小的晶都又怎么能和首都比。话虽如此,李才心里仍是着急,他刚宽慰完孙子,自己就不耐烦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儿子、儿媳都知道他心烦,没人打扰他。

这时思正也跑了进来,他满头大汗,警服湿了一半,边跑边叫“大哥,大哥。”

“慌什么?”李才好像找到了缓解压力的办法,他训了思正一句。思正见李才在,叫了声“大”就问大哥在哪。阳正朝里面呶了呶嘴说:“上头找大哥谈话。”“上头?村里打仗,上头也管了?出人命了?”思正很奇怪自己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怎么不知道政策变这么快。

“两回事,你大哥得罪了刘北斗。”倩尧的语音低沉。虽然朝正基本上不和妻子说工作上的事,但毕竟是夫妻,倩尧从朝正的话语中也能知道个一鳞半爪。

思正刚要问大嫂,里面的门开了,朝正当先走了出来,阳正、射正忙站了起来,和思正一起叫了声“大哥。”朝正冲他们点了点头,两个蓝制服也走了出来。

朝正见他们都出来了,对妻子说 “我要和检察院的同志去一下县里。你和儿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小剑,要听妈妈的话,有坏人的话,要记得保护妈妈啊。”话说完,他扫视了一眼,叫了声“大”,然后接着对三个弟弟说:“刘副县长待我不薄,我好久没有去看望他一下了。若是我这次出不来,你们代我去看望看望他老人家啊。”

朝正的话有些交待后事并隐隐含有威胁的意思,蓝制服们站不住了。“朝正同志,你只是去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一名蓝制服解释说。

“大哥,你放心,你不出来的话,我,我”射正到底较几个哥哥年幼,没说几句话,就激动起来,“我一定会好好,好好地感谢刘副县长。”

蓝制服讨了个没趣,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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