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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nel: 剑之晶——水晶帝国创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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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潮”创业设计方案大赛——350万投资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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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潮第一届大学生创业大赛


企业家为回报社会做奉献,倾心帮扶献真情,设立大学生创业基金举办“江阴潮”大学生创业大赛。(详情见www.jychao.com

主办单位:江阴职业技术学院、乐扣网络传媒科技有限公司。

总投资额:目前为350万元。对一些可行的方案投资。对一些暂时不可行,但有前景的创业方案实施奖励。

参赛人员要求:在江阴的年轻人,及在外地的江阴籍年轻人(年龄不超过40周岁)。

大赛将实行,双周评比,季度评比,年度评比。开幕式2011615日在江阴职业技术学院举行。

大赛程序:

1、  每半月(两周)评比一次。

评委:网友(投票评选)。

一等奖一名:奖金1000元。

二等奖一名:奖金500元。

三等奖一名:奖金300元。

优秀奖两名:奖金各100元。

半月奖一季度六次,一年24次。(一、二等奖获得者不得再参与本年半月奖。)

一季度中6个一等奖直接进入季度赛,6个二等奖由网友投票选前三进入季度赛。

2、季度赛

评委:专家评审组。

一等奖一名:奖金5000元。

二等奖一名:奖金3000元。

三等奖一名:奖金2000元。

优秀奖若干名:奖金1000元。

若参赛队伍有辅导老师,则设辅导老师奖。

季度赛4个一等奖直接进入年终赛,4个二等奖由网友投票选前二进入年终赛,4个三等奖由网友投票选第一进入年终赛。(进入年赛的不得再参与本年别的季度赛。)

3、年终赛。

评委:专家评审组。

一等奖一名:奖金30000+特大惊喜。

二等奖一名:奖金10000+特别惊喜。

三等奖两名:奖金5000元。

优秀奖若干名:奖金1000元。

对切实可行的创业方案,企业以买断、参股或请雇方案人等形式进行投资。

原始协办企业及投资额:

1、  江苏方程电子科技有限公司    50   

2、  江苏宝得换热设备有限公司    50           

3、  江阴南工锻造有限公司              50     

4、  江阴市新宝辉不锈钢有限公司      50        

5、  江阴麦士美生活广告传媒有限公司            50     

6、  江苏天水雅居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组长)   100  

欢迎更多的企业家能参于其中,也欢迎有创业想法的人踊跃报名。

参赛方案发往www.jychao.com“江阴潮”大学生创业大赛版“方案投报区”。

具体比赛步骤:

第一个半月赛926日投票截止,927日发奖。926日之后参赛,划归下个半月。发奖日之后暂定每周二晚上。

方法:将想法或创意形成文字,进入www.jychao.com江阴潮大赛版投稿区http://www.jychao.com/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54粘贴即可。

网友投票进入版内专门投票区。

联系人:李先生 联系电话18936063997 联系QQ786581574  

(以上条例暂行,请诸位朋友提出批评指导意见,以期更完善。大赛解释权归举办方。)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美生活》杂志征文大赛,欢迎参加

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情到深处是自虐,爱到深处是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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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伟大的,女孩一厢情愿地将甘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痴情引为了知己,而男孩则心如刀绞地把由爱而生的关照度化为对女孩的奉献。答是答应了,然而当面之时,他微笑着脸庞说小事一桩,转身的那一诧那,他的泪水流过鼻尖安慰自己美好怎不历尽坎坷。爱情无疑又是自私的。他在成全他人的伟大和幸福个人的本能中,最终坚定了选择了后者。变爱中的女孩是傻子,恋爱中的男孩是天才。他很容易地就为本能找到了内外都无比光鲜的包装,用一本朦胧的爱情小说替换直抒胸襟的爱情信物。若是对方有意,一点朦胧无损女孩的深情;若是对方无意,两句直白可免却青春的疼痛。

那个黎明,他带着悲壮完成了她给的甜蜜任务,这个深夜,他忍耐凄凉陪伴她验证自己的心伤。他主动地帮衬,暗里地搅和,只为惬意地公开。爱情啊,有时它和成熟无关,有时它和主动也无关,它只取决于狡黠,只听命于努力。当成熟一无所知,当少女耽于羞涩,少男的心花就会怒放在子夜。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与生俱来的天性教导男孩迈出了第一步。

爱情发生在糊涂之时,成功全靠趁胜追击,他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第二步:送完定情之物,一吻才可偿清。女孩咬着牙答应了。无视爱情带来的爱情伤害,憧憬爱情才会有所牺牲。男孩已悲壮地疼痛过,女孩也该勇敢地面对。

吻,对她而言,那不是吻,只是一个价码。若不是男孩,她不会有所托更不会有价码。只因是男孩,两小无猜,亲一下,只亲一下而已。她如此想。表面上,她知道是为了内心疯长的爱情枝蔓,能够早日结出粉色的果实,内心里她觉察不出好奇的渐次成长,让爱情在暗恋中茁壮。

亲一下,只亲一下!
他,虽非所爱的人,却亦是不讨厌的人。
来吧,亲一下,只亲一下!
她有勇气去接受,却没有力气去站立。靠在选定的墙角边,她微微闭上了眼,浑身无力地大义凛然。
他努力去争取,却怯场于当时。抓着她的两只肩头,他舔了一下嘴唇,意乱情迷在睫毛上轻颤。
怎么还没有来?爱情的枝蔓在内心渐小渐微,无措的烫热在脸庞郁郁成堆。她苦,苦不能催促。
该怎么开始?奉献的钟情在内心若有若现,迷茫的勇敢在面颊上东突西撞。他恼,恼不敢向前。
有多久?
时间流淌过心田,能感觉到青春的肆倦。
有多远?
眼前少男的脸,为何没有了莽歉,多了份不舍的恬然?女孩偷偷睁开了眼。
在哪里?
分秒催逼的勇气,不要嘲笑怯懦在爱的面前。
怎么办?
她娇嫩的嘴唇,为何有着致命的诱感,却让我寸步不前?男孩傻傻地僵持了躯干。
来吧,我的大男孩!她在他的怯懦面前,明白自己的责任,就是鼓励他向前。她轻轻地拥住了他,引导着他勇敢。
救命,万能的晶神!他知道她在笑他的迟疑,想起自己的职责,就是努力努力向前。他抓着她的肩,靠近前生今世的呼唤。
啊!这是已来到的初恋?它笨拙地学着起步,焦急等待着自如。
啊!这就是爱的初吻?它不肯褪去青涩,忘却了岁月的顺延。
当心终于碰撞在了一起,她的灵台一下澄明到没有知感,更没有了重量,像漫山玫瑰无边的花蕊,在轻风的吹浮下乘着春天和煦的阳光洒满了人生大地。他的意识一下具体到细节,毫末到分明,像苍苍蒹葭的硬杆嫩叶,在和煦的召唤下随着春风的问候充满了富裕挺拔。
啊!青春,这就是青春!在心与爱之间徜徉徘徊的青春。

节选《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http://www.hongshu.com/content/12972/13461-85540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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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示威,还是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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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示威,还是示弱?

-------钓鱼岛事件游行

               剑之晶

游行是为了示威。

对敌人,铁血决心峥嵘力量,是行动来临前的最后规劝。

换言。

它是诉诸武力的挑战书,是发动战争的冲锋号。

我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想打。

今日之游行是示弱。

对敌人,苟延畏惧残喘虚弱,成了永远无缘行动的表白。

换言。

它是恐惧武力的宣言表,是惧怕战争的乞降书。

我不仅不想打,更是不能打。

不游行,还高深莫测,日人左试右探;一游行,被一眼洞穿,直接登岛派舰。

我们中国何时成了这样?

而我们,又何时缺乏过热血?

 

唐朝金戈铁马去,气吞万里猛如虎。

你可以说那是从前。

汉朝马革裹尸还,青山处处埋忠骨。

你可以说那太遥远。

但,

中印自卫反击战,八十人打得三千敌军抱头鼠窜,几个泥腿士兵就有全占次大陆的打算。

他们之前可曾有过这等游行?

对越自卫反击站,十万虎狼之师半月濒临河内,那一句“教训小朋友”,睥睨天下何等气概?十年轮战让越生不如死,血染风采下你还敢有半点沙文情怀?

他们之前何曾有过这等游行?

 

今日中国,

隔靴搔痒则豪情万丈,如打日保钓。

真枪实弹则畏畏缩缩,如杀贪灭腐。

中国,你怎么这样?

华夏,你何以至此?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那是因为,

那时,我们的文官不爱财,

那时,我们的武将不怕死。

那时,我们的孩子不怕幼无所保。

那时,我们的父母不怕老无所依。

更因为,

那时,你活着,

你有活着的尊严。

你死了,

你有死了的荣耀。

 

而今,我们何时再有尊严?何时再有荣耀?

祖国啊,你的子民在哭泣。

祖国啊,你的子民在呼唤。

哭泣你病体歪歪。

呼唤你热血回归。

祖国!

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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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离我们有多近,自由离我们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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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离我们有多近,自由离我们有多远?

 

剑之晶

 

日本人不声不响占领了钓鱼岛多年,我们一直装聋作哑。本来你占领你的,我发展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多好?白龙尾岛不挺友谊?黑瞎子岛不挺感情?江心坡不更和谐?屁大点的地方,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嘛?

再说今非昔比。早先,我政府振臂一呼,群众还响者云集,那热血,沸腾地都要超过岩浆。现在你试试?你说往东,他非要往西。要不然,就是嘴上说着往东,脚往西迈。打左灯,转右向。再好一点,就是能真诚地和你讨价还价了。

你说抵制法国,这帮黎民先问油价什么时候降下来?

你说抵制日货,这帮百姓先问啥时能不吃地沟油?

你生气了,但还强忍着说,别偏离话题。

他们马上说好,开始了另一个话题,啥时房价能降下来?

屁民,就知道吃穿住用行。妈的,屁民,也知道吃穿住用行了。

所以,日本啊,你做个小偷该多好?干嘛非要做强盗?偷了就偷了,反正我家大业大,少了一星半点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我假装没看见。屁民们说看见了,我不动手抢回来,他们还不看着等于白看?你以为他们是还没开化的台湾,香港啊。

说起这两个地方,我就生气。这些年,就他们在瞎搅和,就他们有主人翁精神。要不然,屁民哪知道钓鱼岛的事。但国内的事好解决。虽说他们一搅和,大陆还有人跟风,也保钓一下想混水摸鱼,我一个劳教就制止了这股不正之风。

话再说回来。你们已经霸占了,干嘛还大肆宣传,我抢了,我抢了?

好吧,我毕竟也得装装样子。那是我家的东西,快还回来。

我话说得多明白,我只让你还,但我没说你不还我怎么着你吧?

你做了强盗也就罢了,还做起了无赖。“这本来就是我的。”

好吧,是你的就是你的吧。不谈主权,搁置争议行不?至于共同开发,那是最后一块遮羞布,事实上我们开发不了,嘴上总要表示一番吧?

你做了无赖也就罢了,你还做起了公仆,“敢过来,我削你!”

好吧,我再被动一下。派船,海监船。这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是船,不是舰。是海监船,不是军舰。再说,你不是也没有找到船吗?

你做了公仆也就罢了,还做起了解放军“丫来了,兄弟们,登岛,子弹上膛、刺刀上枪。”

靠,这咋整?

我在国内已忙得焦头烂额了。你知道不?

我在论坛上呼吁抵制日货,一个叫剑之晶的屁民,他则发贴说要杀贪反腐。他要是说降降油价,房价就算了,他他妈敢喊杀贪反腐。而且这小子一喊,还支持的人一堆堆。我删了他贴子一次,他还不长记性,来问为什么。我又耐着性子删了他一次。这小子,一会居然发个“占尽倭地,杀尽倭人”,但言语间是被逼而发。好吧,还敢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我直接禁言他一周。省得九一八时再出来给我“添乱”。

现在他出来了,还学屈原那个喂鱼的家伙,来什么天问“腐败离我们有多近,自由离我们有多远?”

好吧!我就给你个天答。

我离你有多近,腐败就离你有多近。

我离你有多远,自由就离你有多远。

屁民,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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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四大名捕2:国产电影在抄袭中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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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捕2

 剑之晶

周末突然心血来潮去万达看电影。由于是一时兴起,所以我衷情的外国大片时间要么太靠前要么太靠后,无奈之下只得挑个《四大名捕2》。所谓挑,其实是矮子里拔将军,温瑞安16岁就写成的小说,在我心目中总是和情节简单、动作随意、文字乏味勾搭在一块。哪像金庸、梁羽生,或古龙,哪怕是黄易,都让人看后叹为观止、回味无穷。选上它因为那勉强算豪华的演员阵容。

或许导演的想法和我雷同,陈嘉上只是看中“四大名捕”的名气,而不是内容。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也就借个壳下个蛋而已。而后,他就展开雄奇想象,或者抄袭剽窃,将西方的玄幻科技与东方的情节风俗生搬硬套在一起。你别说,乍看之下,还蛮让人眼花缭乱的,一时间有中国电影崛起世界之感。

开篇,无情和冷血在那卿卿我我,暧昧地不行。没错,是暧昧。因为这里无情变成女的了,由刘亦菲主演。而由邓超扮演的冷血,竟匪夷所思地换成了狼人。这狼人还不简单是由狼养大那么简单,而是会随着心情暴怒,瞬间青面獠牙起来。这比传说中遇到月圆才变身,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万一他喜怒无常呢?

紧接着,狼人就显出除了吓人之外的能耐了。           

森林中忽然迷雾四起,就像江阴这段时间的雾霾,连长江大桥都像是馒头刚出锅。追命、铁手带着一干龙套,在这自然奇景中装疯卖傻,假假地寻找迷路的另一个龙套。而冷血嗅了一下鼻子,说有血腥气。说实话,我以为他要说的是有杀气。

尔后一干大小主角就往丛林深处飞奔而去,飞行痕迹太明显,让人恍惚看到了吊臂林立、钢丝成串,嗖嗖地他们就到一古宅前。古宅大门紧闭,某龙套想向前敲门,冷血大喊一声退后,我来。

他抽出背上一把青不青绿不绿的鬼头刀隔着八丈远,就往门上砍去。于此同时,甚或更早时分,大门轰地一声四炸而开,一团火球直冲冷血而去。

这大概是剧中的小高潮之一,可惜我眼镜外又夹着3D眼镜,看得头晕脑涨,没觉出那震撼来。

说到这3D眼镜,开始,我先带眼镜,然后再套上3D,觉得头晕目眩。然后,我先带上3D,再戴上眼镜,依然头晕目眩。最后无法,就先带上眼镜,再手托着3D,将就着这一百元钱了。我想,如果有哪位大神能发明个像潜水员眼罩式的3D眼镜,将近视镜全包住,肯定会小发一笔。在中国教育几十年如一日的推波助澜下,看神州多少四眼仔啊。搞不好,教育部还要来垄断这笔生意。

震撼后,众人抢入门里,院中横七竖八躺满了炮火中永生的战士。这里没有揭底武术拍摄的意思,因为他们确实是被火器所伤。剧中所选时代大宋朝,当时就有了臂枪一出,谁与争锋的牛叉劲。显然这也是借鉴了国外这些年流行的所谓玄幻其实是胡扯的精神。当铁手套式的神机火器装药填弹,再轰地声子母雷四炸,我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三个火枪手》中,白金汉公爵驾驶的现代化飞艇。

飞艇不仅能飞会飘、操纵自如,还船坚炮利,打得三个火枪手是屁滚尿流,赶紧抱头鼠窜。人不能光斗勇,还得斗智不是?看前几年甄子丹《杀破狼》又是搏杀,又是泰拳的,打得不亦乐乎,没想到片酬才一、二百万港元,差点就是他大师兄李连杰的百分之一。这两年会玩深沉了,一套《叶问》夹杂着国仇家恨拍下来,也忽忽地快追上星爷了。

三个火枪手加上那个文艺范的达达尼尔,一番密谋智取,终于抢得飞艇,赶快带上皇后的项链向法兰西大地扬帆起航。还没过英吉利海峡,白金汉同志居然驾了艘更大的航母飞艇过来。两下开战,没几下小飞艇就千疮百孔了。三大火枪手加文艺范,上天无门,入地无缝,只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大飞艇又抢了。

皇后得到项链,算是圆满剧终,但导演显然为了拍续集做了准备。此时,并不辽阔的英吉利海峡上空,飘满了大英帝国的飞艇舰队,颇像我军解放海南岛时的千帆竞发。而两个时代相差了一百五十到二百年左右,我们的船还不能飞,就算到现在,我们买来的航母自个还不能下水。难怪大英帝国能被称为日不落帝国。

陈嘉上虽然借鉴了《三个火枪手》,不过显然没厚脸到也整出支超前二百年的军队,但就这也足以让人惊诧一会。

再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俗套了。导演把所以怀疑全指向四大名捕的领头人诸葛正我,用的套路还是电视剧版本的三低一高受众人群政策。所谓三低,指低收入、低学历、低地位,一高是高年龄。简单地说,就是观众都知道是被冤枉的,偏偏剧中主角脑袋被驴踢了,非得周折一番才明白责怪好人。于是诸葛正我和无情就被关到了超级要塞式的山肚中铁血天牢了。

而观影人早猜出是那乐善好施的安老爷所为。安老爷一出场时,和一秀发飘飘的老民工差不多,本想在超市里转一圈凉快下,却不料被孙子般年纪的保安大声喝斥出去,受了气,还得笑脸相迎。在剧中那蔡相无疑就是那孙子般的保安。说蔡相是孙子,不仅仅是他的年纪,更因为他的处境。他被安老爷灌了药,不听话就不给解药。看到这,也说一下我多年的疑惑。武侠中常有这种药丸,譬如任我行就喜号这一口。你说他们费心费力地给那么多手下药丸,干嘛不直接给皇帝一颗?如果说皇帝三宫六院,保护严密,那蔡相总能来去自如吧?让蔡相去喂皇帝呢?中国的皇帝有三千佳丽、数万后妃保护,实在不行,那外国的总行吧?亚历山大总共兵力也不过五万,凯撒、汉尼拔直接指挥也就一个师的规模。到了后代,拿破仑、彼得、华盛顿、伊利莎白啥的因为民主,连一个要饭的只要意志坚定,也能蹭到边上讨口饭吃啊?呜呼,就当是个BUG吧。

安老爷长发飘逸,他儿子更是惊为天人啊。

整场电影中,若是陈导演一直在模仿,从未被超越的话,那么这一幕就是他推陈出新、扬名立万的唯一资本。

安少爷不知是被火器伤了,还是被内功焚了,整个人除了脑袋,别的地方和树干差不多。而那脑袋,除了脸蛋完整,半个脑瓜也像胡萝卜须式的长出许多枝枝蔓蔓,和身后倚着的半截粗树桩浑然一体。而那些枝蔓就如人体血管一样,还时不时咕噜一声,红红的说不上是吓人还是好看。偶有个别枝蔓还像章鱼触须一样,来回游走几下。有点像加勒比海盗的鬼船长啊,但这绝没有抄袭,连借鉴都算不上。

这似人似树的怪物,蔡相已旁白点明了,“安少爷有千年太岁续命,真是可喜可贺。”

听说那灰小鸭级的八爪鱼树桩叫太岁,俗名肉灵芝,我不由地想起《西安零距离》电视台把自慰器当灵芝卖的新闻。看那清纯美丽的女主播一脸正经地量尺寸、试手感,还拉着许多群众演员在那配合,我想笑笑不出,不笑吧又觉得憋得慌。女主播不认识,难不成一干记者摄影都不认识,尤其是见多识广的台长不认识?

这事没完,后面还有续集。一青年见电视台大肆给自慰器做免费广告,真地去买了一堆,就放在大街上公然叫卖:灵芝,零距离播放的灵芝。

言归正传。在放到安氏大本营,也是一山中大洞时,陈导显然想营造个洞天府地、神仙之所出来,只是我3D眼镜不适应,只能感到眼熟。

待放到天牢,诸葛正我和无情被六扇门那些女狱警押着过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长长天桥时,我终于蓦然想起,这不就是《功夫熊猫》的场景吗?

几只犀牛全副武装、神情肃穆地押着五花大绑的桀骜不驯又有些大无畏精神的金钱豹,不赫然就是这场景的原版吗?

犀牛、女狱卒,金钱豹、诸葛正我或无情。

而那长长天桥需多说几句。天桥其实是天道,两个悬崖之间一条大道相连,那大道由下而上,腾空而起像三峡大坝一样斧凿刀切、长长方方。由于太过高大,让本挺宽敞的通道有了窄窄险险羊肠小道的感觉,走在上面像拇指姑娘走在桶沿。而这鬼斧神工之作,还有巨大铰链连接,一旦有人越狱,石道可遁入地底,并涌上石油燃成一片火海。

而安老爷的洞天府地,不就是龟仙人和浣熊师傅修行的神仙之所?落英缤纷的山头,龟仙人一边打着太极,浣熊大师一边做着请示。眼熟不?

陈导还有一出别出心裁,但我觉得更应该是他向“刀锋战士”运动员奥斯卡·皮斯托瑞斯致敬。南非运动员装上两块弹簧钢跑得贼快,快地健全的运动员都不敢和他比,非说人家作弊。这一出就是铁手给无情打了个腿套,无情就此站了起来,还会了无影腿,扫得狱卒们找不到北。

至于柳岩的丰乳肥臀、一燕的光溜池浴,不提也罢。

总的来说,国产电影进步很大,让我终于有了能看完的动力,希望早日出个情节上胜《达芬奇密码》、玄幻上超《魔戒》、科技上追《星球大战》的纯国产电影。

 

后注:诸位网友理解下。我打算和江阴电视台死磕两年。所以以后写东西都要加上下面这话。

这两年干什么也比不上,在家看看江阴电视台怎么钻漏洞播性病广告,或者欣赏下本该监督政府的媒体如何替政府说话,天天揪着屁民显威风,好等以后对孙子说:“知足吧,爷爷那会的媒体见个镇长连屁都不敢放,哪像你们见着国家领导人都这么得瑟。”

 

                                                                    13.12.17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常州淹城野生动物园:马稀缺,用骡子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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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城野生动物园

剑之晶

周末常州游玩淹城野生动物园。

本来照我的意思,好不容易休息在家,看看江阴电视台怎么钻漏洞播性病广告,或者欣赏下本该监督政府的媒体如何替政府说话,天天揪着屁民显威风,好等以后对孙子说:“知足吧,爷爷那会的媒体见个镇长连屁都不敢放,哪像你们见着国家领导人都这么得瑟。”

中午之前终于赶到,逮着了第一个娱乐节目《国际马戏团》。三张成人票,连车带人打对折的情况下,门票还近四百,就是漏掉一个节目都觉得吃亏。

什么叫节约?出门没捡到钱就算丢,更何况我还花了钱。

连跑带颠,和近五千号人拥挤入了座。

灯光超炫,表演给力,节目十分精彩,尤其是第一个节目《马术》,美女帅哥的组合,既让人在赏心悦目、心弦紧扣的同时,还能让人莞尔一笑、回味无穷。

四匹骏马各载一帅哥或美女,或翻滚、倒立,或横卧、纵跳,招式花哨、情节惊险,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喝彩浪翻。老爸在拼命鼓掌的同时,由衷佩服地说“没想到骡子也能训练地这么好?”

骡子?

我再定睛一看,果然,四匹骏马中夹杂着两只山寨。前面两匹的尾巴,长丝散逸,雾飘中恍惚能找到些出世入定的云岫轻灵。后两匹的尾巴,短硬结实,有骨有肉,末头甩动中难得几根鬃毛僵僵地霜侵颤颤。

马戏团前面能冠上“国际”二字,当然也得有水准。不过,园区领导怕观众见多识广,一时不明国际在何处,还特地请了个老外在里面跑跑龙套、打打酱油。整场一个表演没有也就罢了,连句台词都没有,就是跟着表演者上场时扬手,谢幕时鞠躬。

看完马戏,在七转八弯的路径中不辨南北,随着人流来到飞禽园。进园没多久,就听见熟悉的嘎嘎声,望了一眼就显摆地想对儿子说“这是鸭子!”话未出口,前面一个父亲已先卖弄了。他刚卖弄完,就被他老婆揭了短“这是鸿雁,标志牌上写着呢。”

我额上沁了汗,想起以前把八哥当乌鸦的糗事。

等那家子走了,我上前仔细看看标示,能记多少就记多少,省得下回再丢人。标记牌上有鸿雁的照片,乍一看,羽毛鲜亮,比眼前那只混水中翻滚的好看多了,再一看,又多少有些不对劲。拉过老婆,我们细细打量了一下,又请来老父鉴定,说确实是鸭子。虽然老父近二十年一直在农村晃悠,但我仍然不太敢相信他的话。

用骡子代替马,那是因为我们中国本来就马少,要不然怎么会被北方民族压着头地打,艰难时分,宰相出门连两只花色相同的牛都难找啊。

用随处可见的鸭子冒充好歹也是珍禽的鸿雁,莫非淹城动物园也用上了国际流行的悬疑?什么电影或小说最能流传,“猜”的永流传。让你没有定论,互相争论,就在争论中扬名。高,实在是高!

敢这么说,是因为我又发现了一个佐证,它们窝上写了个大大的英文“DUCK”。难不成怕引起外交纠纷?向外国人示好?

中午来不及吃饭,随便啃了几口面包。老婆说看来你手头确实拮据了,以前去恐龙园时,你非说面包吃不饱,要去饭店。

那是几年前了,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嘿嘿笑了笑,没吭声。

吃饱喝足,又转到“赤猴”区。几只猴子缩头撅腚挤在一起,不知是光线不足,还是室温太低。前面又一家人,两口子带一小女孩,约摸三四岁,能说会唱的。我儿子还小,冷不丁冒出一句简单话还让我激动的年纪。

那小孩煞有介事地指着猴子对妈妈说“看,这么多懒猴。”

虽说花果山是我老家,但猴子我还真认不出几种,除非是和猩猩比。好不容易能记住金丝猴,还不是因为它的金丝,而是因为它的蓝脸。

想到前两件事,八成这还真叫懒猴,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小孩也可能满腹经纶。只是比我儿子稍大点的年纪就这么博古通今,确实让我羡慕嫉妒恨啊。但我仍然虚心跟在后面,以期她再冒出些讲解,让我长长见识。

果然小孩就是小孩。

大概是她妈妈不同意她的说法,她直接拉她妈妈到了里面的讲解牌,“看,懒猴,在睡觉还没有吃饭。”我跟上前一瞅,“赤猴,分布在西非的猴类。”

逛完了所有的圈养区,才发觉国际马戏团最有看头,后面那些索然无味。譬如老虎表演时,主持人指着那只白虎说,这种老虎世所罕见,全世界约二百头。淹城果然有实力啊。看完表演,当然如果那也算表演的话,我们四处溜达,突然看见那面又有一只白虎。咦,这么快跑这了啊。再走下去,又看见两只。哇,二百只中的三只。果然有实力。再转一会,又发现两只。哇,真是超有实力啊。再转一会,又有一只。这,白老虎真有实力。

最后车游野生区。看介绍说有骆驼、老虎、狮子、狼什么的。心里想要不要问动物园借只麻醉枪,万一它们发疯来攻击,薄薄的一层车皮可挡不住。后来看那些坐在小火车上的游客也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估计老虎狮子早被驯化了,或者饲养员就提着枪待在边上,应该没啥危险。

野生区,非洲大草原,马达加斯加,我来了。

先看见斑马,不过它们见多识广了,看见我们来,仍然站在角落吃草,不甩我们。接着开,终于看见只骆驼和一个饲养员,站在路口,此路是我开那种。饲养员一见我们,就吆喝我们买胡萝卜喂骆驼。我们说有。拿出自备的刚喂了两口。饲养员就吼道,不要再喂了。一路上遇到野驴,野牛啥的,都有饲养员在吼。最后终于看到猛兽了。它们被关在土丘上,土丘周围像护城河似的,深深的,光光的,他们爬不出来。

饲养员这回不吼我们了。每个猛兽圈旁都有小屋,小屋上贴着客气的提示:爱心投喂,鸡架18元,活鸡50元。

一天游玩结束。

总结,对城市出生的小孩或大人,看看飞禽走兽,喂喂萝卜鸡架,可以增添些生活情趣乐趣。而不论是城市出生,还是农村长大,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国际马戏团》还是相当可看,这不关那个打酱油的外国脸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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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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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明白无误地凸露,将毛主席式的神韵尽显无疑。

随后几天再见朝正时,马凤的心里总有一丝不安,这不安让她无可奈何地选择逃避。有几次在村里遇见躲不开时,她大着胆子和朝正哥问了个好后,扑闪闪的大眼睛就开始左顾右盼,其实内心狂跳时的眼角余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朝正明朗俊秀的脸庞。

每个早晨她都能看见朝正哥在篱笆旁,时而低头泡沫横飞,时而仰头水珠四溅,那时她心里总是一阵阵没来由地紧张。好多次她都想走过去假装无意看见,和朝正哥打个招呼,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每次又自我否定,只有三五步远的距离,再怎么无意也是看得见的。自从朝正哥回来后,每个清新的早晨,都是个难熬的折磨。十三岁,有着情窦初开的羞涩,也有着女孩心思缜密的踌躇。

今天早上,当马凤又在左右徘徊地背哄马祥时,那种渴望又拒绝的感觉再次如约而至,虽然每次它又带着些不期而然。如平常一样,马凤犹豫起是向前还是原地。多日的折磨更是一种成熟的磨炼,马凤自责道,怎么这样不懂礼貌呢?看见朝正哥也要打个招呼嘛。但这种心知肚明的自欺其人,更让马凤面红耳赤地像早上披着露水阳光下细腻粉红的牵牛花。就打个招呼啊,打个招呼而已嘛。人生有时是需要自我欺骗的,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马凤的腿和心一起颤抖地向前走去。

当她大义凛然地哆嗦着问候完第一声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折磨顷刻之间不见了,这又让她怅然了起来。

马凤和朝正闲聊几句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屋。她再出来时,一手提着钗,一手提着锨,吃力地来到篱笆面前,“俺大让我还给你。”朝正感激地一笑,伸手接过马凤吃力递过来的钗锨。虽然现在这些东西对李朝正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很领邻居的情。朝正伸手摸了摸马凤的头。只这一下,刚才不知所踪的羞涩、紧张、迫切、错乱不仅如数而归,还顺带了激动、晕眩。马凤感觉长眉毛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方才好不容易地制止了那些意乱情迷的感觉,她浑身无力地抓着两支竹杆,靠在篱笆上面摇摇晃晃。

朝正没有注意到这些,也好像偶然想起似的问马凤,“你大,昨晚干什么去了?”

马凤一个激零,刚才羞涩、晕眩被强制退却时留下的涟漪一瞬间杳不见踪影。她站直了身体,左右看了看,静默了一会,示意朝正向前。朝正不解其意,还是向她走近了些。马凤声音低低的,想说又不敢说地上牙咬着下唇,下牙咬着上唇支吾了一会。朝正半侧着脸正倾听着,看她欲言又止地样子,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刚要说“算了”时,马凤突然开了口“朝正哥,你能保守秘密吗?”她不待朝正回答,又自顾自地紧跟一句:“俺大爬火车去卖水晶眼镜。”

李朝正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他不奇怪马宗大呼小叫地没收他的工具,而是惊诧于他能轻如狸猫样地攀爬火车。真的有大侠?绝世高人?李朝正在部队受训十年,见过许多奇能异士,开碑裂石、飞檐走壁的事情对他来说早就司空见惯。部队特训教练在第一天就告诫部下:“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陇海铁路大动脉上曾活跃过一个至今仍被军队做着反面教材的女飞贼。女飞贼轻功之高,让谈论的人自己都觉得是恍若隔世的观棋烂钶之语。她爬火车、翻楼房、跃壕沟,根本就不用出手,两臂别在身后,双腿轻轻一弹就一飞冲天。女飞贼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在火车与平地间上下翻飞,既不抢劫旅客,也不偷盗钱财,只拿些不值钱的粮食、拖鞋什么的贩卖为生。公安部门得知世上竟有这等奇人,第一想法就是想招之麾下为国效力。所以开始的时候,只是让乘警喊话希望对方能够投诚。不料飞贼艺高人胆大,根本就是拿政府当哑巴,干张着嘴不出声。公安机关无奈之下,只得出动大批警力追捕。就算决定追捕,初始之意仍是希望能够生擒,毕竟人才难得。然而几次围剿之下都无功而返,甚至有一次几百个特警已把她围在了中间,最后还是被她踏着柳枝绝尘而去。如此一来,公安机关的脸面甚是难看,为了挽回影响,他们就不计后果了。公安机关向军队借来狙击手埋伏于车厢之上,终于在两个月后当飞贼又一次在火车顶上纵横腾挪时被一枪击毙。事后查知女贼来历,就颇有些演义的色彩。女飞贼十几岁时和家人吵架,一气之下偷了点钱财离家出走。她一路游山玩水到河南的某片群山中,因钱财用完,数日间滴米未进饿晕在一座不知多少年的古刹门前,被院中唯一的住户,老和尚救起。女飞贼人颇聪明,从老和尚的言谈举止中发现他身藏武功,就死缠烂打地要学习。老和尚如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开始坚辞不允,后来想到绝世神功不能随身百年而去,就半推半就地教了两年。两年后,女飞贼又耐不住寂寞,偷了点老和尚的私房钱再次流落他乡。再两年后,老和尚预知自己大限将近,怕女徒将来行为不轨,就下山找到当地派出所告知所长收徒一事,说女徒跟他学了两年武艺,小有所成。所长就当一个老年痴呆症信口胡编,没当一回事,直到女飞贼的事在内部列为一号案后,他才猛然觉得老和尚所言不虚,又一想女贼学了两年就身手了得,那老和尚不知是如何地震古烁今了。待所长再想找和尚时,老和尚已如千篇一律的小说情节一样,圆寂了。

教练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时,爱训的军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谈,听过也就忘了。只有见识过舅舅孙仕神奇酒壶的李朝正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也只有他学得最认真,结业成绩最高。李朝正一开始也希望自己能一飞冲天,在风驰电掣的火车上如履平地的纵跳自如。不过越学他越觉得自己天赋一般,能手脚并用的翻墙过房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最后结业时分,他觉得教练也不过如此,和他格斗对搏甚至还有几次力有不支。

朝正虽然没学到所谓的绝世武功,但对拜会绝世高人则一直心存向往。所以当他听到马凤说她父亲爬火车卖水晶眼镜时,那份激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他单刀直入地询问马凤,马宗是如何爬火车的。马凤狐疑地看了看他说,就是跟着跑几步,然后抓住车厢的联接扶杆什么的爬上去就是了。马凤为了佐证她的话,还透露孙仕有时会和马宗搭伴爬火车。李朝正一听就失望了,再一想也释然了,奇人异士哪能遍地都是。不过从马宗明里禁挖水晶,私下又贩卖水晶的行径上,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三教九流一锅端的集体生活就会结束。

每天一起田间地头,一起茶余饭后的日子注定要结束,但未来的生活如何,该干什么做什么,朝正一时也没有头绪。百无聊赖之下,他就听从父亲的劝告,用行动向王国军示起了好,每日穿着母亲缝制的蓝布黑裤在秧地麦茬间穿梭。王支书看到桀骜不逊的李朝正主动在田间奔走劳动,一份得意的表情就时常挂在脸上,再指派工作安抚社员也一改以前的阴郁,分外地从容起来。王国军得意归得意,倒是不敢忘形。李朝正对他投了桃,他这个领导和长辈就不能小气地不报李。李朝正示好没几日就被王国军支书委派全权掌管拖拉机。曹伟、马桂仍是拖拉机主副手。王支书有事交待时,先告诉李朝正,然后让李朝正再知会一下曹伟或马桂。出门办事时,不管远近曹伟、马桂一起出动轮换着驾驶拖拉机,因为他们不仅要驾驶拖位机还要搬运货物。而朝正每次都坐在车厢里押车,搬远货物时偶尔搭一下手。对王国军这个决定,李朝正初始担心他知道自己偷开拖拉机运苹果借此告诫自己,还有些忐忑不安,几日后见王国军没啥反应,他又开始指摘起王国军的小肚鸡肠,若是能大方些,本村唯一的老三届高中生贺芹又何苦要嫁到外镇去呢?别看李朝正原始学历不过是小学毕业,可他到部队后没多久就意识到以前一天到晚溜鹰走狗的短视了。在学校,最好的学习时机,李朝正已经错过,在部队,第二好的时机,李朝正牢牢地抓住了。现在李朝正也有一张农业大学的文凭,那是他在农大断断续续学习两年的成果,领导告诉他将来有用。

李朝正哀叹人才外流没几天,又一个人才从天而降,堂兄李朝元的儿子李怀收到了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朝元、朝先是亲兄弟俩。自从儿子拿到录取通知书,朝元的嘴就一直没有合上过。他非常大方地买来香烟,左一支中华,右一支大前门,像散财童子样逢人便发,有时高兴地过头,碰到小孩子,也发给人家一支。

昨晚堂兄找到朝正,要他明天借村里拖拉机去县城帮他买点鸡鸭什么的,他要大办酒席给儿子庆贺一下。拖拉机闲了好几天,明天刚好村里要去县城拖运尿素,顺便就能办了。李朝正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朝正和曹伟已整装待发多时,马桂还磨磨蹭蹭地没有来到。朝正不耐烦下,打发曹伟去找找。曹伟刚要走,他们就看见阳正帮扶着马桂背着个人闯进村部大院。马桂一看见朝正就哭天抢地“朝正哥,快,快,俺大……”马桂哭得接不上气。

 

 

                (五)

朝正心里一惊,忙跳下拖拉机,紧走两步伸手接过马宗。马桂一下瘫软在地。马宗在朝正怀里双眼紧闭,口中嘘嘘地往外吐着白沫。朝正掐了几下人中,大叫几声:“马宗叔,马宗叔。”马宗仍是闭眼躺着,毫无反应。

“曹伟,快开拖拉机。”朝正叫了一声,忙和阳正一起把马宗抱上拖拉机,又一把拉上马桂。平时吊儿啷当的曹伟也知道人命关天,私毫不敢大意,把拖拉机稳稳地开得像飞得太低的飞机。

因为抢救及时,马宗性命无忧,但是医院的专业医生多半还在乡下接受改造,所以马宗不得不接受半个身子瘫痪的现实。朝正看着前几天还飞身上火车的人,没几日就成了半个废人,心道是从火车上掉下来了?他再联想到自己,不禁生出命运无常的感慨来。朝正偷偷地让阳正和曹伟去给堂兄买酒菜,自己走回家取了点钱先替马宗垫上医药费。他从家里回到医院时,阳正和曹伟已买好东西。朝正就让阳正和曹伟先开拖拉机回家,自己则和马桂在医院里照顾马宗。

马桂看到李怀欢天喜地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也心有不甘地去城里打听。他先来到丑山公社,接待的人好像日理万机似的,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嘴也不张,只用鼻子就把他打发到县教委。

教委在城东。马桂走到传达室前,一位老人戴着花镜坐在里面桌前正看报纸。马桂谦逊地问了声好,老人放下了报纸。马桂稍微有点长的脸上,浓眉大眼、高鼻薄嘴,恰当好处地分配着,让他看起来既不是英俊的张扬,也不是丑陋到不堪。中等个头外套着的北京蓝衣裤线缝折痕明显直挺,清楚地显示它是专为出门准备的。老人看马桂稚气未脱,衣着虽然土气但精神倔强刻苦的样子,内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欢喜亲切。他将身子探出窗户,详细地给阿桂指点该到何处再该问何人。

马桂刚在公社受到怠慢影响的心情晴朗了一些。他向老人家道了声谢后,就按照指点来到第二栋楼三层朝北的一间办公室。同样戴着眼镜梳着和朝正哥差不多样大分头的中年男子拿出一本硬封面小册子查找了起来。看他一行行认真地对着名单,一页页有条不紊地翻着纸张,马桂不由紧张起来。那页码翻动一页,他的心就猛跳一下。当中年人翻到第六页时,突然抬头问了他一串问题“你叫马桂?剑之晶村的?考的是中专,还是大学?”

“是,是的,考大学,的”马桂极度紧张,几不能言,内心里倒明镜似的,刚才不是自我介绍了嘛?他的疑惑未完惊喜又起,莫非我考、考了大学了?惊喜未定恐惧又来,没考上?几种复杂感情,春风拂水鸭绿点点、乍暖还寒冷霜凝降,一阵紧似一阵。

“哦”中年人沉疑了一会“我再找找”说着又快速地翻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慢条斯理。

马桂偷偷地擦拭了一把冷汗。

“没有你的名字”中年人三两下就翻完,冷冷地说。

“怎么,会没有?你一定是没看清,再找找,再给我找找,一定有,一定有。”马桂失望之下情绪也跟着失控,激动的话语有些不知轻重。

“没有你的名字”中年人克制着重复了一句,就拿起本子走到保险柜前。

“等等”马桂说着一个侧身,越过桌子直冲到中年人面前 “你让我自己看,我自个找。”他一把探进中年人的怀里,抓住本子猛地往外一扯。

“你干什么?”中年人料不到马桂还有这手,条件反射地死抱着花名册“出去,来人”他斜瞪着眼倒竖着眉,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求你,求求你让我看看吧”马桂边说边躬着腰往外拉,哀求的声音带着哭泣的前奏,酸酸、疼疼。

“你,你给我滚开”刚还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本性尽显,他一手怀抱住本子,一手抓着马桂的肩头用力往后一推。马桂一时不防,腾腾退后两步跌倒在地。马桂赶紧坐起来,崭新的北京蓝上沾染了黄褐色的灰尘。中年人也是一惊,他上前一步见马桂没事式的坐起来,又停在原地。马桂双手撑地坐着,直直地看着中年人,嘴巴一抿一抿,眼里渐渐湿气弥漫。

“快走,再不走我喊人把你抓起来。”中年人余怒未消。

马桂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后挪撑着地,头部有些挑衅又有些委屈地后仰着,眼里的湿气渐渐凝结汇聚成一片晶光闪人的莹亮。

中年人看了于心不忍,“先回去吧,过几天还有一批名单,也许你在下一批次里。”他好言安慰他。

每年的夏秋相接,都是中年人最忙碌的时候。他见多了学子们拿到通知书时的欣喜若狂,更见惯了没有考中的学子们的帐然若失,还偶尔能见到几个女生大方自得地用痛哭流涕来表示难过。然而难过归难过,也就是一会儿,之后就欢天喜地地该干嘛还干嘛去了。人啊,忍过那个生死不知的过程,结果是好是坏就相对次要了,好歹还有个结果。毕竟是大学,那可是成功的象征,是精英的代词,可不是广而泛之的谁都能去过把瘾。他们努力拼搏,在以期能够蟾宫折桂、上苑探花的同时,也早有了一试不中另想他法,天下之大我心俱容的准备。城里的年轻人,插过队下过乡,早就会自谋生路;农村的年轻人,五岁做饭六岁下田,十岁时就能独挡一面。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每一位有缘于高考的人,都不惧多年寒窗的苦读,更无畏那百里挑一的录取率,因为一旦得中,你不仅有精彩纷呈的大学生活,还会有将来绚丽多姿的美丽人生。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让无以数计的年轻人像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其实,高考就是赌博,而又不同于赌博。相同的都是不知未来,期望美好未来。不同的是,赌博只需要一点资本,买了注码后就束手待毙地坐等着运气来兴师问罪,而运气对负荆请罪的软骨头往往又是不屑一顾的。高考则是金榜题名前就必须全力以赴地戴罪立功。是功过相抵的平安无事,还是功高盖主的宿命人生,很多时候全凭命运的一时高兴,在特定的年代。高考的前期投入过高,导致后期的结果显得有点无足轻重。成不成在此一举,成则以后也许可以平步青云,败则亦可另谋他途在别样的人生路上照样披荆斩棘。赌博的初始投入太少,让人总梦想着不劳而获,成败与否多来几次无妨,然则就是在这种递次增加中,却会不知不觉地博上了整个人生。

眼前的这个孩子,马桂,不是在高考,也不是在赌博,而是在赌命。

倔强的马桂,终于忍着没有让那颗不争气的泪珠滑落下来嘲弄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他爬起来拍拍后背、屁股上的土,又拍拍手,向中年人弯腰鞠了个躬,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这个过程,中年人没再说一句话,他只是紧紧地抓住手中的花名册。

天地真的视万物为刍狗。在马桂心情阴暗地快板结成块时,老天依然顾我地用秋高气爽来显示自己的没心没肺。马桂抬头看了看天,咒骂一句就揣着砖块一样的阴闷心情,走两步停一步地来到了教委门口。看门的老人看阿桂的脸吊得快像烟熏的冬瓜,心生恻隐,安慰他说:“孩子,没啥,周总理也不过是个高中文凭,这也没影响他精通七国语言,仍旧和毛主席一起领导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啊。”

阿桂听了没有感激反而心生愤慨,张口就想骂一句老不死的站着说话不怕肾亏,终究又觉得不妥,就努力想回应个笑脸,不料却轻松做出了个面目狰狞的鬼脸。走出县教委的大门,马桂一时不知路在何方。回家,若是父母问起来,心高气傲的阿桂怎么好意思说他榜上无名呢?不回家,满城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在这称孤道寡地自娱自乐吗?马桂左面瞅瞅右面探探,不顾重大场合才抛头露目的北京蓝有所不满,很专横地一屁股坐在了路牙上。他的两只手懒得自给自足地垂着,耍泼似的搭在任劳任怨的膝盖上。

“孩子,没啥,明年再来一次”看门的大爷跟了出来行使起幼人幼我幼的职责。

阿桂紧绷着脸,怕一不留神再有什么创新的表情冒出来吓着老人家,可是嘴巴却难以控制地喋喋不休起来。

“老伯,我前年考过一次,考中了,被人顶了名额,被人顶了啊。”说完这句话,阿桂的一颗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自他走出招生办公室的门,他就一直努力地想摆出个无谓的表情,可是内心难以表述的痛苦、失望,又不打自招地在灰暗的表情中坦白从宽。他无法摆出一张娇情的笑脸,就又努力做出个严肃的表情来假装自己内心坚强。可这一切不敌看门老伯一句关心的话语,顷刻间,他那点做作的坚强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的稀松。

阿桂像个四、五十岁的大妈,左一把鼻涕甩甩,右一把眼泪抹抹,把自己参加高考被人顶替,父亲气得大病一场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孩子”老人家边劝边想着措辞“现在高考难了,不像刚恢复那时了。”

高考停办多年,中国的高级人才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为了使人才不致断层,再加上学子们荒废了十几年的工夫,刚拿起书本还有些吃力,所以刚恢复高考那几年的试卷相对不是太难。然而不难归不难,每一个参加考试的人还是面对同一份试卷,是龙非凤,是骡非马,考场上转一圈就能见到真章。再往后各大中专院校渐渐步入正轨,高考的难度也循序渐进增加。马桂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李怀都能考个响当当的南京大学,为什么自己却连个大专的喜枝都攀不上呢?

马桂又讲了在办公室的情形,他怀疑中年人知道什么却没有对他说。老人家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又被人顶替了?”

“我没说”马桂也机警起来。

老人家又细细询问一遍马桂在办公室的情形,也不禁疑窦丛生。他想自告奋勇地去帮阿桂问一下主管的中年人,又怕真如刚才所想,这孩子又被人顶替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个灾难。索性就不闻不问吧,如同死亡,明确告知你的大限,让你在等待中恐惧,还不如什么也不说,让你在无知中殒命。

老人打定主意,说起了套话“孩子,再来一年吧。”

“老伯”马桂从老人阴晴不定的表情中,证实了自己早先的怀疑“你帮我再复查一下吧?”

看门师傅又把套话重复了几遍,马桂坚持恳求着,并说“不管是什么结果,我知道了以后就是死了也心安。”年纪轻轻地就妄论生死,老人家也只能勉为其难一回。

果不其然,马桂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中年人突然问马桂话时,就已看到了他的大名,但是名字底下“领取”栏却署上了别人的名字。浸淫此道多年的中年人一望就知是怎么回事,他再问了马桂几句确定后,本着与人为善的良知,又装腔做势翻完了花名册,才告诉阿桂没有他的名字。可惜!马桂不识好人心,一心想攀个高枝。

知道了结果,中年人屏气凝神坐在办公椅上看着马桂,等着他即将到来的歇斯底里的大嚎声。看门师傅站在边上,也未雨绸缪地预备起劝慰说词。不料阿桂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冲他们俩笑了笑就转身向门外走去。那表情居然有着嫣然的感觉。

“孩子”看门老伯听得出自己的语调带着颤音“你,你没事吧?”

“没事”马桂站住头也未回地说“命中注定的,这怨不了谁”语气轻松地让人胆寒。

“真没事?”中年人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他管了三年名单,可是什么事都见过的,不由得惋惜起一个才子就要这样被毁灭了。

“没事”马桂一副看破世事的语气“大不了,回家挖水晶。”马桂走了出去。

这一句话让中年人放了心,他就怕阿桂万念俱灰,啥也不想,那就一了百了了。现在他看到阿桂前事刚完,后面就琢磨着挖水晶,心道此人果然不同一般。

马桂在大门口努力半天未果的无谓、坚强,现在不请自来地尽忠职守了。他自己也心下奇怪,照理说自己该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会这般浑若无事呢?难不成还真如朝正哥所言,成大事者都有宠辱不惊的气魄?这个,自己也太过厚颜无耻了吧,连做做难受样子的过程都直接省略了,这也蛮符合朝正哥所说的成大事所具有的无情无义。

马桂稀里糊涂地就高兴了起来。他走到城中熟食铺,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买了半只烧鸡,也不要包裹,直接用手拿着,边走边啃回了家。

异常香甜地睡了一夜,早上马桂还蜷头缩腿地躺在被单里时,就被虎头虎脑地马成摇醒,说大叫他。马桂不情不愿地穿衣起来,走到正屋时,看见父亲马宗正在洗脸,边上四脚方凳上放着他出门时背负的绿色军包。

“俺大回来了”马桂揉着惺忪睡眼问候父亲。

“嗯”马宗闷声应了一下“你考得怎么样?”从村北到家这一路,马宗听好几个人和他说起朝元儿子考上大学的事,心里惦念起自家儿子考地如何,就不顾长途劳累,连走带跑地回了家。

“又被哪驴日的顶了,以后我和你卖水晶,不再……”这边厢马桂连骂带劂地正痛快着,那边厢借洗脸掩盖内心慌乱的马宗“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李朝正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地说了句“急火攻心。”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几千年形成的“官本位”传统在乡间根深蒂固,除了求得一官半职算是正经出路,别的行业你做得再如何红火,也不过是三教九流的不务正业。对于这种庙堂朝政的事,人们在可望不可及时,尚能知足地自谓“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两土”,而一旦有人得窥门径,那臆症性的癫狂要不了多久就会整体的荼焚。

自己如是。在北京时,村人争相恭维。回家后,半村人斜睨相看。贺发也如是,身为叛徒、汉奸时,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女儿贺芹有了一官半职后,大家又巴不得替他附疮吸脓。

马宗出院后,不仅没有如朝正所想还了他垫付的钱,反而又向他借了五百元。

李怀热闹风光的大学庆功宴刚摆完,马桂甚嚣尘上的婚宴又张灯结彩地开始了。

                 (六)

(细节描写,婚宴习俗)

 

马宗把朝正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借了他的钱还不客气地让他帮忙给马桂买结婚用品。

朝正拿着说是借给马宗其实还是自己的钱,不情不愿地开着拖拉机往供销门市走去。自己担惊受怕几个月,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准备娶媳妇却先成就了马桂的婚事。朝正想着想着就有些愤愤不平,也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了。马宗叔啊,好好的过日子斗啥气呢,有多大的锅咱就放多少的米,非要东借西挪的堆满尖锅搞个夹生不行啊。俺大岁数比你还大,他抱孙子更急呢。马宗叔马宗叔,你真是自私自利,哼。不过想归想,生气归生气,朝正还是来到了晶都供销门市。他咬着牙对售货员说,来一条牡丹。

售货员怀疑来人一时口误,追问了一句,“您买牡丹烟?要多少?”这时旁边背靠柜台站着的两个人也转过脸来,其中年岁稍大些穿着灰布衣服的汉子抬起左手竖起大姆指,“兄弟,阔气啊”“阔气,阔气”另一位年轻点的也附和着推动一股怪里怪气又豪爽无比的山东腔调迎面而来。

朝正笑了一下,忙说:“帮别人买的,帮别人买的。”朝正一进门就看见这两个哭丧着脸,夹着烟在云遮雾罩的山东人,他心里猜测他们八成和自己差不多,辛辛苦苦全为别人谋福。

售货员从后面仓库里把烟拿了出来递给朝正。朝正看了一眼,多少有点不舍地付了二十元钱。

“两位老兄干嘛拉着个脸啊?”时间还很充裕,李朝正就和他们闲聊起来。

两个山东汉子看了看李朝正,一身衣服干净直挺,满头黑发一丝不苟,好似一位领导亦或单位的采购员。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那位稍矮点的汉子说:“大兄弟,你能搞到尿素不?”说话时,连他唇上的浓密胡须都包含期待。

“尿素?日本化肥?”这个事情,李朝正大体知道点。尿素,进口的日本肥料,精贵地很,拥有港口的城市为省里采购时才能顺便截留些。晶都做为港口城市的下属县份也沾了点光,前几天朝正和曹伟还给村里拉回几袋施给秋种的蔬菜。而就是这种私自截留的东西也是凭票供应,并且地域之间不许流动。

“你知道?你能帮我们买到些不?”高个子一看李朝正的表情,就料定他是尊真神,急切地催问了起来。矮胡子也很兴奋地许诺道“你们这卖28元一袋,我们给你60。”

李朝正心里一动,旋即笑了起来。

是夜,马桂看着端坐在床沿的新娘伊鲜,耳边响起乡间听闻来的各种交和趣事,他的小腹部就有一股从天而降似的火热生命力,仿佛见风就长一样迅速地在腹腔内膨胀。那生命力像只急燥的小金牛,受到腹部无情地阻止,就左冲右突向各个有隙无隙的空间,于是阿桂的尊严之根就慢慢地像小腹一样充胀巨大了起来。

春宵一刻,马桂知道自己不能傻坐着任鲁莽的生命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他试探性又很坚定地走向新娘。新娘伊鲜十分貌美,美地一般媒婆不敢上门献丑,生怕手里的蹩脚货色不但入不了她的眼,还折了自己的名头。伊鲜看似小姑独处,对甚事都漠不关心,实则早就对马桂一往情深。无权无势或有权有势时,爱情就特别青睐于郎才女貌。最是一瓶未满半瓶咣当的人家,才会斤斤计较于物质。伊鲜虽然对别的男子弃若敝履,有着骄傲,可对马桂则只是崇拜式的爱恋,从未想过真有一日能与他出双入对。马桂,是要蟾宫折桂的。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一身崭新女式军服的伊鲜看着马桂激动又有些胆怯的样子,羞赧地笑了。

马桂恍恍惚惚没有看到伊鲜的表情,他犹犹豫豫又傻站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他抬起胳膊,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向新娘的脖颈,极力控制着颤抖,慢慢地、轻轻地,又有点笨拙地解开了第一颗铁亮静谧的黑色纽扣。新娘紧闭上了眼睛,夫婿也太性急了,话都不说半句,不过她心里欢喜。新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一闪一闪,绯红粉润的面孔像要稣化了一样,渗出点点晶莹密密的汗珠。随着纽扣的解开,新娘不自由主地抖了一下身体,虽然很轻微,但是感觉得到。她严丝合缝的绿军外套脱离了束缚,不情愿地向两边微微一挣,脖颈到胸前海天一线的晕眩柔光就冷不丁地跳跃了起来。马桂忙停下手,身体忽儿没有重量式的,洞天神兽托浮一般,冉冉飞旋。他猛地把头扭开,舔了几下嘴唇。他暗暗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饶是如此,他的口腔嗓眼仍是难以忍受的干涸,已饱满的尊严更加势不可挡地蓬勃而起,直直自信向新买的衣裤。那自信无边的力量,如此雄伟厚浑而又后续绵绵,阿桂仿佛能听到衣裤噼叭的细小开线声。

镇定,镇定,第一次千万不能出丑,阿桂口号般地提醒自己。他定了定神,把手又伸向新娘的第二颗纽扣。有了解开第一颗纽扣的经验,第二颗纽扣非但没有轻车熟路,反而更加生涩繁琐。阿桂心下着急,手上却必须要保持有条不紊,他一遍又一遍地翻转尝试。新娘听着阿桂悉悉索索地摆弄着第二颗纽扣,感受到他的手指长时间地停留在自己的胸前左右撕扯,那份羞怯紧张就快完全占据了身心。她一支胳膊垂在身边,另一只胳膊竭尽全力地支撑着整个身体,无力地又静静地斜坐在床上,而丰满的胸部则毫无顾忌地随着渐渐变粗的喘息声一上一下地起伏不定。

阿桂被起伏所吸引,脑中瞬间空白时,手指却突然聪明了起来,毫无征兆地就解开了第二颗纽扣。新娘粉色透明的薄纱抹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霸道亮相模式猛击得阿桂前右摇摆了起来。水一样清淡的粉色可有可无的掩映之下,新娘两颗朋硕的骄傲已呼之欲出。她白皙的肌肤从锁骨向下,经过短暂的平坦之后,抖然间以近似于壁立的积极姿态挺拔起来。这时候,阿桂刚才还觉得膨胀无比的自信没来由地一缩,体内那股烦燥不安横冲直撞的生命力就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像受到指引的体壮金牛,齐齐地拼命地向前方挤动奔涌了过来。阿桂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那前冲顶撞的力量太大,让阿桂的身体无法控制,跟着前后摆动了起来。

阿桂低头往下看去,伸手一抹,像海边激啸过来的草丛,湿湿亮亮的一片。他内心羞愧了起来,不安地抬眼望向新娘。此时新娘也正睁眼偷瞧向他,一见阿桂正注视自己,她忙忙地又闭上了眼睛。新娘的这一躲闪,没有逃开阿桂的眼睛,他那不知天高地厚、自高自大的秉性又回归了。阿桂还惊奇地发现,被胁迫挺立的自信不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那股寄生的生命力稀里哗啦地不知逃向何踪后,它仍然像精致的的牛角一样,倔傲不屈地怒挺着。而这更让他掌控全局目空一切起来。

经过两次摸索,阿桂利索地把伊鲜的所有纽扣解开,然后蛮横地往两边一扯。新娘娇弱地呻吟从喉间轻逸出来。那几近于无的粉色抹胸,忠实地扮演起了挑逗的角色,在白皙挺拔的极限处,两颗粉嫩的蓓蕾已随着胸部起伏胀大到像沁出水来,晶荧亮动在纱质的柔和中透着纯纯的光洁。

阿桂全然当家作主了。他伸手抓住抹胸,轻轻地往上一挑,伊鲜丰满的美丽就欢跃扭动着上下跳了出来。新娘不顾娇羞,“啊”地微张着嘴叫了一声。阿桂初为家长尚不娴熟,嘴巴里又难耐地干渴了起来,倔傲的牛角也趁势努力地前挺一下想要喧宾夺主。

阿桂不得不给自己些时间以适应独挡一面的人生。他缩回手,双眼紧盯着伊鲜的丰硕随着身体在轻轻挑衅似的颤动,那水样的粉纱斜搭在胸上,在颤动中像摇曳的彩带。他的双手耐不住寂寞却没有再轻意唐突,只是抓住伊鲜的肩头,让自己调整的时间再长些。伊鲜一经有了依靠,那点残存的力气顺势就躲得不见踪影,轻轻地往后倒去。阿桂轻呼一声手上加了力气,才把快要融化了的新娘扶持住。

阿桂稳定了心神,伸出双手又向伊鲜的胸前抹去。没有了树的依靠,新娘像颗嫩蔓一样“哦”地叫了一声后倒在了床上。阿桂一着而空,停顿了下,看见新娘仰卧在床上,两个粉团朝天抖动,也难扼地爬上床,俯身定定看着新娘。新娘脸上的汗珠已积聚足够的力量,离开原地,顺着脸颊往下滑去,留下一条条晶莹的闪动。她那性感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开着,滑嫩的小舌懒散地从左至右轻探着嘴唇。如此诱惑,阿桂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吻向伊鲜的嘴唇。阿桂一经那柔软地触碰,就无师自通地伸出舌头在伊鲜的嘴里探索起来。伊鲜突然好像有了些力气,伸手抓住阿桂还算强壮的肩膀,舌头却不争气地躲闪了起来。阿桂不管不顾,在伊鲜的湿润香滑中追逐她四下闪避的小舌头。几番僵持后,伊鲜觉得冥冥中似有牵挂,让她不由自主地迎接起阿桂的十足蛮力。爱的闸门一经打开就再也控制不住,伊鲜不禁“嗯啊”连声,双腿紧紧地夹住,又感觉不对,上下交替轻轻地摩擦起来。

阿桂感觉到了这点,心里就愈发得意、从容。他挣脱新娘的轻揽,抬起身双手按着她的臂膀。看着她胸前两颗粉紫色的蓓蕾,他轻轻一笑,俯下身子,伸出舌尖在蓓蕾上像蜻蜓点水样一触即离。伊鲜“啊呀”一声,身体猛地就紧绷了起来,双腿保护性地蜷缩了一下又紧靠在一起搭拉在床沿。阿桂看着娇羞的新娘,甚觉有趣,就又亲点了一下,新娘果如所料地再次抖动,嘴里却半是期待半是埋怨地叫着“阿桂、哥。”她的眼睛迷离着,聚集全身力量努力睁开了一小半。

阿桂爽朗地笑了起来,之前考学被顶替、父亲被气病的痛苦一扫而光,心下也佩服起古人的高明来了,竟然能想出用结婚的事来冲喜。

想到这,阿桂不再捉弄新娘,张着嘴一下就噙住了伊鲜娇姿态欲滴的蓓蕾吸嗫了起来。伊鲜猛地遭到这种天崩地裂地刺激,头向上高高抬起。她的嘴巴大张着,出气多进气少地“啊、啊”叫了起来。吸嗫一会,阿桂的右手也不再干枯燥地压着伊鲜臂膀的工作,而是积极地和嘴唇配合起来,伸向她的胸前捏挤提拉起她右面的骄傲。受到这从未有过的双重打击,伊鲜再也控制不住,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哼哈地叫着“阿桂、哥,阿桂、哥”,双腿更是不受控制地快速摩挲。

伊鲜的言语听来就是冲锋的号角,阿桂双手齐上直抚向伊鲜的胸前,嘴巴则有次序地一会这面亲亲,一会这面吸嗫。伊鲜的双手紧托住阿桂左右晃动的脑袋,身体使劲向前弯挺,像是要坐起来的样子,却又碍于阿桂的阻挡,只能奋力地躬着。阿桂吸弄了一会,整个身体从容不迫地向下滑去。伊鲜感到阿桂的嘴唇离开胸前,先是有点难言的失落,当她感到阿桂的亲吻向下滑动时,又燃起莫名的期待。阿桂一直往下,时快时慢,但是密密麻麻,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的亲吻着。伊鲜的叫声已经停止,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她双手放在阿桂的头上,有意无意地往下轻压。

阿桂吻到伊鲜小巧玲珑、精致无比的肚脐上,就放慢了向下的速度,专心致致地用舌头画起了圈。伊鲜见阿桂长久停留不动,就用手把阿桂的头往身下按了按。阿桂接到指示,爬下床来,正对着伊鲜的双腿半蹲着。绿意盎然的婚裤,在油灯安详的灯光中显示着别样的喜庆。阿桂双手轻轻地抓住伊鲜的双腿,向两边掰开。伊鲜欲分还拒地配合着,慢慢地向两边分去。在婚裤的根部,阿桂看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潮湿,就把脸往上凑了凑。伊鲜像知道什么要来临一样,屏气凝声。阿桂闻到一股夹着淡淡游鱼的浓浓幽香,就用鼻子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块正在渐渐变得生机的春润。

“哦!”当阿桂的鼻子碰触到伊鲜时,她又不可扼制地轻呼了一声,双腿突然合闭,夹碰了一下阿桂的脑袋,又快速地分开。阿桂在感慨初涉此道的自己竟像个老手的同时,也自信高傲地难过。他张开嘴,猛地含住了伊鲜在绿色衣裤包裹中的春意。

“啊,阿桂”伊鲜猛地坐了起来,双手紧抱着阿桂的脑袋,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那丰满鲜嫩的胸部一上一下猛烈地厉害。阿桂已控制不住自己自信过头的自负,他猛地站了起来,把手伸向伊鲜的红裤腰带。

“一年生个桂子,二年生个宝丁”窗外马成极其败兴地念起了洞房词。

被马成这一打断,马桂和伊鲜瞬间清醒了,他们对视着笑了起来。伊鲜笑着笑着,发觉自己赤裸的上身,又害羞地抬臂圈起手保护自己。

马桂看着美若天仙的妻子,不管弟弟的喧闹,个中高手般地剥去伊鲜的所有衣服。当马桂喘着粗气直直进入时,虽有准备但仍疼痛难忍的伊鲜泪流满面。

阿桂神勇地冲锋三次。第一次,伊鲜紧遵 扶侍夫君的古训,在泪水磅礴中迎接了阿桂的滚滚热情。第二次,伊鲜经过了初期的不适,畅快舒松到了每一个毛孔都唱起了赞歌。第三次,伊鲜咬着牙关,但泪水依旧肆虐地,硬挺了过来。当阿桂第四次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面前时,伊鲜捂着肿胀的身体,拼命哀求。新婚之夜,阿桂很高兴自己的神勇异常,他看着娇妻如此臣服自己,非常大方地点头应允了。

 

(七)

隔壁锣鼓喧天的热闹,让李朝正如芒在背,他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怎么也睡不着,又让李朝正如哽在喉,他东呼一口气西呼一口气总幻想有个人出来让自己牢骚牢骚。

若不是看见马宗叔可怜巴巴眼泪汪汪的样子而一时心软,现在就该是自己夯土圈地盖房,好准备婚事了。这下好了,人家喜气洋洋,自个倒闹了个冷冷清清。耽误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弟弟阳正也着急上火的。

晶都习俗长幼有序,老大未嫁未娶,老二不能越俎代疱。

李朝正曾经对父亲说过让弟弟先结婚的话。他自以为长城内外黄河南北的跑了一圈,见识要比常人为高。李才看着从高处摔下来还没回过神来的儿子,不得不把眼一翻:“你想让我天打雷劈?”一句话就把自以为是的文明人给逼到了不忠不孝的边缘。所以,若是李朝正不结婚的话,就算阳正的孩子都能结婚了,阳正也只能在边上名不正言不顺地干瞪眼。

阳正也和哥哥一样,被请去隔壁喝了一会地瓜酒。他看着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马桂都披红带绿了,越喝越觉得不是滋味,最后索性跑回屋里和邻墙而睡的哥哥比赛烙煎饼。阳正的姑娘,几年前就三媒六妁地定好了。因为哥哥那时正风光着,一时半会还不想结婚,身为弟弟的阳正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地在村里和光棍鳏夫们为伍。好不容易哥哥一无所有地回来了,那些以前把家里门槛都踏得奄奄一息的媒人们又都干脆利落地吹灯拔蜡了,退避三舍似还嫌不够。现在就算哥哥想结婚,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嫂子。阳正痛骂了一会那些白眼媒婆,想到哥哥也若无其事的样子更加愤懑不已。哥哥遭此大难回来后还是不踏实,整日间城里乡下地乱转。非但如此,他还大言不惭地在父亲面前吹牛说以前有人对他垂涎三尺,今后照样有人对他三叩九拜。阳正着急之下,私下问过哥哥以后什么打算。哥哥显然还没有适应农村的生活,他很直接地告诉阳正说暂时还没有想到。阳正心下一惊,自己的婚事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搞不好,直接把牛头马面给等来了。阳正心里虽然苦闷,但长兄若父,表面上他还得把哥哥当神明一样奉着。吹牛也是要资本的。好地是哥哥并非泥脚巨人,回来没多久,又是投机倒把贩苹果,又是偷偷摸摸挖水晶,没三个月俨然就有了村上首富的嫌疑。阳正想到这,心里又舒服了些。不过没多久,他又开始害怕起那些对哥哥似是而非的不利传言“李朝正那小子是小偷”“李朝正投机倒把”。后来,阳正发觉听来听去总是那么几句在翻过来掉过去,也就无所谓了,兴致好的时候,他还会学几句回来说给哥哥听。朝正听完,回了句“谁能人后不说人,谁能人后不被说”,就和弟弟俩开怀大笑了起来。有了钱,李朝正的胆气不是一般地壮。算了,算了,我不入地狱总不能推着哥哥入,阳正安慰了自己几句,拉过床单盖在肚上准备在梦中一亲自己姑娘的芳泽。

那面阳正想得开了,这面李朝正还在不懈地翻滚,如果床是鏊子,人是煎饼,那就是铁打的煎饼也该烤化了。朝正擦了一把汗,对自己说,不要急不要急,细细想想,细细想想:当务之急得先把房子盖好,就是老虎想洞房花烛还得先圈块地占个洞的,那贪图享受的人类就更不用说了。目前手头所剩的钱,想住个宽敞的雕梁画栋已不可能了,但对付几间体面的半砖房还是没什么问题。至于自行车、缝纫机之类可有可无的东西,只能以后再说了,毕竟这里是晶都县,而不是北京市。李朝正理清了心思,就不再折磨那张可怜的老床,平心静气地仰面而卧。

月初时分,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攀枝附杆的牵牛花香顺着窗格徐徐地飘落进来。那一阵阵带着芬芳气息的幽香,潜移默化中细腻柔顺了五腑六脏,皲染熨帖了七情六欲。

心思澄明之下,李朝正的思绪不禁又萦绕到了那两个山东大汉的身上。

一袋化肥在晶都卖28元,拉过苏鲁地界就值60元,除去各种支出,一袋少说也能赚个20大几。利润高的事情,通常风险也大。朝正刚兴奋的心情又沉重了。先不说这得凭票供应的化肥去哪搞票,光是每次一批就得一吨的钱又有几个人有?一吨20袋,一袋28元,总共560元,就算自己有这个钱,又哪来那投入的胆呢?就算自己连坑带蒙地买到了一吨肥料,又怎么运过去呢?借一辆卡车明目张胆地拉一车肥料闯过哨口?这还不如拿把菜刀抢银行来得风险小。那也不能总偷村里的拖拉机吧。想到拖拉机,李朝正突然明白了王国军的好意。就算自己不偷着开,他都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往偷机贼里提拔,真要偷了那还不正证明他慧眼识人?监守自盗,罪加一等。朝正恨恨地骂了句阴险。

屋内的牵牛花香更浓更烈了,那一阵阵馥郁,像触手可及、一握就可盈余似地厚厚驱赶着黑暗。

李朝正不守信用地再次折磨了老床好久,才不情不愿地沉沉睡入深夜。

经过几个时辰的养精蓄锐,一大早,军人出身的李朝正精神抖擞。他对刚起来还有点晕迷的大弟说:“给支书请个假,就说我去公安局找战友了。”说完他早饭也不吃,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当李朝正风缭火撒地走到巷口时,迎面碰上张欢。张欢是马宗把弟张宙的儿子。张宙一家原来是山东郯城人,早年因贩卖水晶与马宗结识。两人因情趣相投,相谈渐欢,就摆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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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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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鸡血结拜为异性兄弟。后来政府成立公社,禁止民间私自买卖活动,本就不事稼穑的张宙,加之也没多少田地,在感受了几天朝不保夕的滋味后,就拖家带口来投奔把兄。其时剑之晶刚建村没多久,正是地广人稀百废待兴之时,生产队长马宗就代表村部对他们热烈欢迎了。没几年,张宙去世,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老的重病缠身,小的缺吃少喝,马宗就一手托两家,艰难地把张欢扶拉扯大。张欢母亲由村里照顾去看守打谷场,张欢虽说只是半大小子,但割麦扬场一点也不比成年人差,就是有一点不好,手脚比较毛燥,两天不惹事心里就不舒坦。

“朝正哥”在孔武有力的朝正面前,张欢礼数不缺。

“张欢啊,干什么去呢?”张欢算是半吃半住在马宗家,所以朝正也认识。

“马凤让我把这本书拿给你。”张欢说着把手里的《红楼梦》递给朝正。

“哦。她送我的啊?”朝正接过书,不解地问。一般人家不会有这种书,朝正心想大概是马桂想送给他又不好意思,就让马凤拿来。而马凤少年心性,又指使起张欢。他很奇怪马桂为什么送本小说给他。虽然他以前喜欢读读小说看看报,偶尔也会写上一两段壮着胆子往报社投,但那纯粹是闲着没事干。现在他忙于和孔方兄争强斗胜,哪有时间在这方面浪费青春。

“她就让我拿给你的。”张欢说完这句转身走了。

李朝正先来到供销社仓库,装模作样地里外晃了两圈。仓库门大敞着,里面堆着成山样的化肥。靠着库门摆放着一张黑漆桌子,一个穿着黑色卡奇布的年轻人心不在焉地坐着。间或有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问什么,他听也不听,一概挥手不知道。李朝正等别人都走了,靠上前,递上一根牡丹烟。年轻人刚还余光乱散的眼神马上收拢了,他一蹦而起,双手接过香烟,放在鼻边闻了一下,刚聚好神的眼睛紧紧闭了一下,一副深埋的陶醉表情。他闻了闻,把香烟放在嘴里干吸几下过把瘾,就取出来夹在耳朵后面。

“师傅,您有什么事?”年轻人礼貌地很。

“谁是管化肥的?想批点尿素,不知道什么样的票能购买。”一根香烟就能换来尊重,李朝正拼命掩盖着不屑。

“我管的。哦,主任管的,主任是我爸。”年轻人回答完又觉得不全面忙补充了一下。

“那要什么票才能供应啊”李朝正装作一无所知。

“乡政府、村委会开的票证啊。”年轻人难有的耐心。

“这开票太麻烦,农村人急着用怎么办呢”李朝正摆出一副把年轻人当大爷的表情。

“偶尔,偶尔……”年轻人双眼直直地盯着李朝正的上衣口袋,那里是一包刚开封的牡丹烟。

“偶尔什么?”李朝正还在装疯卖傻。

“这个,这个,要什么票啊”年轻人一看李朝正如此不明就里,自己就急了“只要钱货对得上号,谁管这个票不票的。你要几吨?”

“我……”李朝正没想到在供销社仓库里,一个年轻人就能终止凭票供应的大锅饭政策,他一时回不过神。

“您要几吨?”年轻人生怕牡丹花儿谢了。

“先要一吨,试试效果。好的话,再买。”李朝正说完就把怀里的牡丹烟掏出来丢给了主任的公子,“下午,最迟明天上午,我就来拉化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朝正心情异常愉悦地来到晶都公安局。没费多大周折,李朝正就找到了同年战友诸兰瑞。诸兰瑞比李朝正年长些,当了三年兵就因年龄问题而转业在家乡的公安系统。他在单位辛苦这么多年,熬资历排座位好不容易要升职了,又因为一批资格更老的干部刚解放,就只能再接受几年磨炼,继续做着他的资深民警。诸兰瑞参军时就比面黄肌瘦的李朝正还要营养不良,十几年下来居然还在糟蹋粮食,瘦高瘦高的身材和他的职位一样,死活不给点荤腥。

战友相见,自然要找个酒馆推杯换盏一番。李朝正心有余悸地回忆过去,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满足,诸兰瑞诉说在单位被排挤孤立,每次吃饭喝酒时总有酒逢千杯知己少的感慨。唏嘘哀叹完后,李朝正把回家后的受挫情形再次复述了一遍。诸兰瑞听了,脸上马上有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笑骂一句:“你小子还和我拐弯抹角扭捏了起来。”李朝正讪笑着说:“没有,没有。”“哥哥我虽然上有老下有小,后面还一个老婆没完没了,不过私房钱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你结婚,我全力支持。”诸兰瑞的军人豪气一发冲天“还不够,我再找几个老战友帮你凑凑。”

“你误会了,误会了”李朝正见战友曲解了他的意思,忙不再扭捏了“我找老哥是想让你帮我借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诸警察迟疑了一下,一顿声说“行。”

酒已到位,饭已满腹,李朝正抢着去结帐,又被诸警官给骂了一顿。诸兰瑞付完钱,李朝正搂着他的肩膀嘻皮笑脸地说了一句“为人民服务啊。”

诸兰瑞领着李朝正穿过一条长街,来到百货大楼。李朝正不解地问“来这里做什么?”“找我七叔。”诸兰瑞回答。说话间,他们从后门绕进大院,来到楼梯拐角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一位老大爷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

“七叔”诸兰瑞叫了一声。

那老人听见有人喊,慌里慌张地要把书往抽屉里放,一看来人是侄子,就松了口气,埋怨着:“不老实上班,跑我这里做什么?”

“七叔,我借辆自行车骑骑。”诸兰瑞道。七叔是百货大楼的老职工,掌管内部的几辆自行车。

“骑吧,骑吧,放那老是不给这个用,不给那个用,早晚放坏了。”七叔抱怨起领导。

“七叔,是我用,要用一段时间了。”李朝正上前解释道,七叔朝他看了看。

“这是我战友李朝正。”诸兰瑞向七叔解释着。

“用吧,多久都行,只要别骑坏了,反正都放这好几年了。”七叔很慷慨。

“我要用一两个月呢。我租吧,出了事也好解释?”朝正建议。

“租啥,去骑吧”侄子的朋友,七叔也当侄子看。

“就是,让你骑你就骑呗。”诸兰瑞也责怪起朝正了。

双方你来我往地僵持了一会,见七叔要生气,朝正才扮个鬼脸笑嘻嘻地去骑车。

 

(八)

李朝正借好了自行车,当天下午就骑着一路往北而去山东。

快到山东时,李朝正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苏鲁地界有一个临时的关卡,几个民兵晃着红袖标对过往拖货拉物的车辆挨个盘查。马路边上一些化肥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白色的袋子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依旧那么刺眼。朝正感叹,好的营生惦记的人就是多。他停下自行车想了想,又猛地一蹬,硬着头皮向前骑去。到了哨卡前,民兵们看他瘦人薄车,问也没问就放他过去了。他们只对马车、拖拉机感兴趣。朝正过了哨卡有一段距离转过头来看一看,红袖标们仍在大车小机上窜上窜下忙得不亦乐乎。朝正佐证了民兵们只管拖货拉物的车辆,对他这个轻车简从,一看就没多少油水的人,根本是懒得搭理。

进入山东,李朝正一路走走问问,没多久就找到了矮个山东人——吕敦文——的村庄,吕家村,一个同样淳朴的地方,绿柳掩映、白杨挺立,草房茅屋若隐若现,鸡鸭牛羊随处可见。

吕敦文没想到李朝正真地能找了来,激动地又是握手又是敬茶,不知如何是好。朝正见吕敦文对自己如此热情,来前的顾虑也打消了一半。茶过话到,李朝正问“吕兄,你们这还缺化肥不?”吕敦文在家里显得随意地多,灰布褂子敞开着,露出红色衬衫上的一个“8”字 “怎能不缺呢?种下去的秋菜一颗颗团在地里,像未足月的娃娃。”听到李朝正意味明显的问话,吕敦文好像已习以为常,他理了下乱蓬的头发,额头指甲大的说不出是老人斑还是股记的暗块一闪,就习惯性地敷衍了一句。

李朝正有些失望,张着嘴不知是否还要向下接着说。

“你能搞到化肥?能运到我们这面不?”吕敦文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淡,忙亡羊补牢起来。卖一袋化肥能挡一个月的工资,为此挖空心思的人不少。他们或是在卡车上覆盖被子装做服装厂的外服人员,或是在拖拉机上面堆满粮食假装是食品统筹机构。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恪尽职守的检查人员眼中,这些殚精竭虑的伪装只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小儿科。所以这些初级走私人员没有不物财两失的。他们丢了化肥赔了本钱不说,还要再往外掏些罚款,并且担惊受怕这等丑事传到单位或公社去被开除或审讯。

李朝正了解了自己受怠慢的原因,嘿嘿一笑。他把凳子往前挪了挪,附耳告诉老吕:可以一袋袋地运。老吕眼睛一亮,旋即又灭了“你说的一袋一袋,不是放在褂子衣兜口袋吧?”老吕知道那些红袖标受罚款刺激地一个个如狼似虎般,别说是袋子了,就是手心里捧一把盐,他们也要围你转上三圈,恨不得当做化肥按粒给你记数定罪。

“不一定非要正面进攻,可以迂回包抄。”李朝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军事术语。

“你的意思是不走主路?”老吕也豁然开朗起来,往大腿上一拍:“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真理与悖论,只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捅开了谁都敞亮,虽然谁也无法将他们再分清。

吕会计大喜,当即与朝正商定了具体的行动路线、接应地点等。朝正又提醒道,他快到地点之前,会远远地学一声布谷鸟叫,如果安全的话,老吕就点上两根卷烟,他看见两个烟头闪烁就会前来,若是只看见一个烟头,他转身就回,若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先等一个钟头再看情况而定。

吕会计不解地问,为什么安全的情况下,点两根烟头,不安全了才点一根?

不安全了就代表你身边有人盘问,你点两根的话,人家不怀疑?若是来人也抽烟的话,人数为双,你就也点上一根,凑成单,如果人数为单,你就啥也不用管。

老吕听了深以为然,他不禁问道,“大兄弟,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朝正笑而不语。

为了验证老吕是否真的需要一吨多化肥,李朝正借着天色尚早不方便回去的理由,让老吕带他到菜园里转一转。老吕刚好无事,就带着他在村里菜园溜达了起来。

“看,那个是没有肥料,强行种下去的”李朝正顺着老吕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菜园里趴满了像蛤蟆一样的菜团,本该舒展水嫩的菜叶干巴灰燥着像含羞草受到了调戏一般,一颗颗塌肩缩背地蜷得厉害。

“那一片还没来得及种。再不种的话,今冬明春又有人家要挨饿了。”老吕指着一块空地,叹了口气,那眼神跟着暗淡了。山东的土地已经包产到户,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也得到了空前提高。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种子没有肥料的蔬菜长得费力。吕敦文身为村干部对此自然愁闷十分。虽然李朝正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些许希望,但在化肥未到之前,老吕总感觉像画个饼骗小孩。

朝正看着成片成片啥也没种的土地,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天很快黑了下来,李朝正徒步从哨卡两侧走了几遍,摸清了地形,就返回吕家村推上自行车。临别时分,吕会计盛情挽留李朝正吃完晚饭再走,李朝正想着无功不受禄,就说完事后再庆祝。李朝正骑上自行车,大摇大摆地从哨卡穿过,向家的方向蹬了起来。

把整个过程梳理清楚,又细细谋划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后,李朝正第二天就从主任公子那运了二十袋化肥放到七叔那存放。李朝正堆好化肥后,又好说歹说地让七叔收下一晚一元的自行车租金。

当晚,李朝正在城里小吃摊上花了五毛钱买了两个大面卷,就着免费的白开水吃得肚溜腹圆,然后趁着朦胧的月色,驮着一袋化肥上路了。

骑了两个小时左右,李朝正隐隐看见路的尽头有几盏灯火,他知道那是废寝忘食等着罚款的民兵们。他捏下闸停下自行车跳了下来,往马路两侧看了看选准一个方向,推着自行车就折了下去。路侧两边都是沙质土地,沟坎成行,上面长满了花生。

在月亮吝啬的映照之下,墨绿色的花生茎叶,密密的、实实的,夹杂着清雅嫩黄的小花,向西面八方舒缓慢徐的延伸,一眼望不到边际。一阵饱含着槐花沁香的秋风吹过,墨绿色的茎叶有节奏的前后晃动起来,于是绵绵不绝的叶浪就伴着哗哗的摆动声层层推向了远方。

李朝正推着自行车,顺着花生地头往西走了约有一百米,就拐进花生行距之间的地沟,直直地向北。天气干旱了好久,地沟之间的沙质土地疏松干脆,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与周围低鸣不已的虫鸣交相呼应。

二十分钟后,李朝正觉得进入山东地界已然好久,就停住脚步。他一手掌着自行车斜靠在身上,另一只手伸出姆指、食指,分开弯曲成环放进嘴里,“布谷”一声长啸。啸声过后没过多长时间,李朝正就看见西北方向有两个红点在上下飞舞,脸上一抹微笑就在黑暗中绽开。这时他才发觉脊背上都是汗,凉凉的。

朝正推好自行车继续向北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花生沟,直到面前出现一条两步宽的河渠。渠沿渠床长满了膝盖深的茅草,渠底间或残存的水洼,映射着广寒月宫羞赧的光芒。沿着河渠边沿向西几分钟后,田间主路的模糊路形呈现在眼前,李朝正看见右首路的北端不远处,一个同样推车的人影。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两根卷烟上下挥舞几圈,就合而为一地时亮时弱。

“朝正”“老吕”两人在鲁南的乡间小路上热情地握起了手。

闲话少叙,李朝正解开自行车后座的绳索,把化肥搬到老吕的自行车上。老吕也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就着月光和烟火的明亮点了起来。站在边上的李朝正见了,忙从口袋里掏出部队配发的手电筒。吕会计点了六张递给朝正,朝正看也没看,接过来揣进裤子口袋里,就帮着老吕把化肥绑紧。

两人又把接应地点确定到了不远处的一棵两人抱的大柳树下,就握手告辞。李朝正沿着原路,穿地沟过河沿回到了江苏境内。主路上,一辆大卡车迎面而过,卷起的风吹得李朝正的褂子飒飒作响时,他才感到浑身上下又水浇式的全是汗。这么一来一回,五个小时过去了,李朝正肌肠辘辘地又在夜市上买了两只大面卷。

月亮已躲进大地怀抱,只留下梢尾来不及隐藏,散发着的漫妙光辉掩饰不住它的疲乏。李朝正把自行车还给七叔后,吹着口哨一路轻松地走回了村。

“谁?”走到自家巷子时,李朝正看见马宗家的山墙上两个人影相互倚靠。

“朝正,哥,是我,我们。”马凤的声音柔若月光地传来。

“朝正哥,我是张欢。”另一个人回答。

“是你们啊,这大半夜不睡觉你们干什么呢?”朝正走近几步看得清楚了。

“朝正哥,那,东西收到了吗?”马凤的声音小地有一股酸涩,仿佛红晕满脸的不适。

“我昨早给你的,收到了吧?”张欢追问。

“收到了……”“你看我不骗你吧?”张欢不待朝正说完,忙接上口邀功式的。

“收到了,快回家去吧。”朝正笑了笑,张欢看似人高马大,其实还是小孩子的心思。

“那,朝正哥,我回去了。”马凤的语气里掩藏不住有一丝失望,不过朝正的心情正好,没往深里面想。看什么书的乐趣能赶上为洞房花烛奋斗的高兴呢?

“回去吧。”说完这话,朝正就先抬步走了。

马凤和张欢却没有直接回家,他们往屋后走去。马凤在前走得迟迟疑疑,张欢在后跟得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阿凤”张欢像女孩子一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马凤的声音更小,传到张欢的耳朵里像是幻觉。

“就在,这吗?”张欢的嘴巴干裂难受,他见马凤不走了,也在身后一米远处停下了脚步。

“就一下?”马凤鼓了鼓勇气。

“好,就一下。”张欢爽快得很。

马凤让张欢转递给朝正的不是《红楼梦》,而是一双绣着鸳鸯的花鞋垫——晶都情侣的定情物。马凤对成熟稳重的朝正暗生情愫,渐懂人事的张欢又对马凤好感有加,于是张欢自私了。

其实,马凤对张欢并非全无感觉,但那感觉是亲人般的感觉,最好的感觉。而最好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青梅竹马的熟络,却带不来爱情的轻叩心扉。女孩子在向往成熟的同时,会全然无视身边有个暗恋的稚嫩。情到深处是自虐,爱到深处是残忍。她没有任何心机,也没有任何掩饰地,让深爱自己的人把少女初开的情怀传递给另一个自己深爱的人。

张欢答应了。爱情是伟大的,女孩一厢情愿地将甘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痴情引为了知己,而男孩则心如刀绞地把由爱而生的关照度化为对女孩的奉献。答是答应了,然而当面之时,他微笑着脸庞说小事一桩,转身的那一诧那,他的泪水流过鼻尖安慰自己美好怎不历尽坎坷。爱情无疑又是自私的。他在成全他人的伟大和幸福个人的本能中,最终坚定了选择了后者。变爱中的女孩是傻子,恋爱中的男孩是天才。他很容易地就为本能找到了内外都无比光鲜的包装,用一本朦胧的爱情小说替换直抒胸襟的爱情信物。若是对方有意,一点朦胧无损女孩的深情;若是对方无意,两句直白可免却青春的疼痛。

那个黎明,他带着悲壮完成了她给的甜蜜任务,这个深夜,他忍耐凄凉陪伴她验证自己的心伤。他主动地帮衬,暗里的搅和,只为惬意地公开。爱情啊,有时它和成熟无关,有时它和主动也无关,它只取决于狡黠,只听命于努力。当成熟一无所知,当少女耽于羞涩,少男的心花就会怒放在子夜。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与生俱来的天性教导男孩迈出了第一步。

爱情发生在糊涂之时,成功全靠趁胜追击,他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第二步:送完定情之物,一吻才可偿清。女孩咬着牙答应了。无视爱情带来的爱情伤害,憧憬爱情才会有所牺牲。男孩已悲壮地疼痛过,女孩也该勇敢地面对。

吻,对她而言,那不是吻,只是一个价码。若不是男孩,她不会有所托更不会有价码。只因是男孩,两小无猜,亲一下,只亲一下而已。她如此想。表面上,她知道是为了内心疯长的爱情枝蔓,能够早日结出粉色的果实,内心里她觉察不出好奇的渐次成长,让爱情在暗恋中茁壮。

亲一下,只亲一下!

他,虽非所爱的人,却亦是不讨厌的人。

来吧,亲一下,只亲一下!

她有勇气去接受,却没有力气去站立。靠在选定的墙角边,她微微闭上了眼,浑身无力地大义凛然。

他努力去争取,却怯场于当时。抓着她的两只肩头,他舔了一下嘴唇,意乱情迷在睫毛上轻颤。

怎么还没有来?爱情的枝蔓在内心渐小渐微,无措的烫热在脸庞郁郁成堆。她苦,苦不能催促。

该怎么开始?奉献的钟情在内心若有若现,迷茫的勇敢在面颊上东突西撞。他恼,恼不敢向前。

有多久?时间流淌过心田,能感觉到青春的肆倦。有多远?眼前少男的脸,为何没有了莽歉,多了份不舍的恬然?女孩偷偷睁开了眼。

在哪里?分秒催逼的勇气,不要嘲笑怯懦在爱的面前。怎么办?她娇嫩的嘴唇,为何有着致命的诱感,却让我寸步不前?男孩傻傻地僵持了躯干。

来吧,我的大男孩!她在他的怯懦面前,明白自己的责任,就是鼓励他向前。她轻轻地拥住了他,引导着他勇敢。

救命,万能的晶神!他知道她在笑他的迟疑,想起自己的职责,就是努力努力向前。他抓着她的肩,靠近前生今世的呼唤。

啊!这是已来到的初恋?它笨拙地学着起步,焦急等待着自如。

啊!这就是爱的初吻?它不肯褪去青涩,忘却了岁月的顺延。

当心终于碰撞在了一起,她的灵台一下澄明到没有知感,更没有了重量,像漫山玫瑰无边的花蕊,在轻风的吹浮下乘着春天和煦的阳光洒满了人生大地。他的意识一下具体到细节,毫末到分明,像苍苍蒹葭的硬杆嫩叶,在和煦的招唤下随着春风的问候充满了富裕挺拔。

啊!青春,这就是青春!在心与爱之间徜徉徘徊的青春。

第二天当满院的牵牛花正沐浴在晶莹的晨露中时,李朝正已来到了村部。他先拿起大扫帚把院子内外扫了一遍,又提着水桶把拖拉机冲洗干净。李朝正的殷勤让随后赶来的正副支书疑惑不已。王国军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就把这归咎为走南闯北的李朝正到底识时务,他大张旗鼓地向自己表示了臣服。整个一天,李朝正都手不停、腿不歇地跑前跑后。他在部队里,表面上是养尊处优提鸟逗狗了几年,其实手上的工夫一刻也没有耽搁,所以尽管昨日长途奔袭了半晚,今天又辛勤耕作一天,他私毫也感觉不到疲倦。

傍晚时分,李朝正陪着曹伟把拖拉机开回了村部,就往外走去。王国军喊住他,说要请他吃饭。看着李朝正这么勤快地表现,王国军愈发为以前的横眉竖眼感到不好意思了,又觉得李朝正毕竟是个人才,以后村里村外的难缠事还是少不了他的,他就想自己应该像大戏里唱得那样去礼贤下士。李朝正着急着去城里,忙谦恭地表示不敢当不敢当。这又让王国军舒心不已。社员们都半年饥半年饿的,身为一村之主的支书家也好不到哪去,王国军就没有再坚持。

如此一个月,除非天气不好或有急事脱不开身,李朝正每晚都驮着化肥去山东交换。在这一个月内,李朝正白天在村里卖力地表现,晚上则高兴地骑着自行车往返苏鲁,一切都循规蹈矩地按部就班。只有妹妹正华发现了马凤的心事让他手忙脚乱了一下。朝正是聪明人,没多久就明白马凤是什么心思。正华不怪马凤怀春太早,却怨哥哥成熟有魅力。她当时非常生气,坚定地要去告诉马宗,朝正劝说了她半天无效后,只得用一件白底蓝花的上衣断绝了她的念想。正华试穿着花衣,笑得嘴巴像青蛙一样拉到了耳后根,她还自告奋勇地说,大哥有什么话要传带,小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最后一晚交接化肥时,吕敦文竟带了好几只端着脸盘的乡亲,这着实吓了李朝正一跳。老吕把化肥解下后竖放在地上,找着封口线,一用力扯断了连线接头,慢慢地抽了出来。老吕把口袋打开,对着那几个乡亲说:“叫你们不要跟着,告诉你们都有,你们就是不听。”那几名乡亲喜滋滋地谁也不说话,闷着头在那分化肥。不一会,一袋肥料就分装到几只脸盘里了。

“你们先回去,我在这还有事。”吕会计假装不快地喝斥着村民。

待那几个人走远后,李朝正抱怨道:“你怎么让那么多人跟来?”

“对不起了,老弟”老吕诚恳地道歉“你的化肥一次运一袋,第二天只够发放几家。我按家里收入劳力排次序,家境差地先发,这几家人生活还过得去,就排在最后。他们开始还能理解我,后来看着人家先种上的秋菜都快能当饭了,就着急了起来。这不,今天从一早上就端着脸盘在我家里等着。吃饭时亲属还来换班。”老吕说着就递给李朝正一根卷烟。李朝正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就着老吕的烟头点着,也无滋无味地跟着叭嗒起来。

说了几句闲话抽完了烟,老吕又跑向路边田里拔了两把花生,在沟底水洼左右涮摆了一下,洗净了泥土。两人坐在路旁边扒花生边继续着刚才的闲话。再过半个月,花生就可以起摘了。这时节的花生还没有成熟干大到硬实,一个个饱含水分甜丝丝的可口,就连壳也是水嫩芬香地馋人。

“以老弟的见识,应该不止是一个社员这么简单吧?”一个月的接触下来,虽然只有一粼半爪的交谈,但老吕对朝正已是由衷地佩服。

“呵呵,老哥啊,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当过兵的。”李朝正两手食指姆指各夹着花生的半边,轻轻往两边一扯,翠生生地声音传来,仿佛都能看见生果的汁水四溅。

“就只是个兵?”吕敦文也摘下一只花生,扒开丢进了嘴里。

“我做过领导警卫员,可能跟着领导有样学样了点。”李朝正抓过一把花生,把墨绿色的茎叶翻转过来,寻找根部硕大饱满的果实。

“什么级别的领导?地市级的?”老吕来了兴致,花生也不吃了。

“要大一些。”李朝正“夸吱、夸吱”地吃得正欢。

“省部级的?”老吕的胃口已自动地抬得老高。

“还要大一些。”李朝正也不吃了,眼睛直望向前方。

“还要大……”吕敦文话还没说完,也看向了前方,几束光柱快速地往这移动。

“朝正,不是俺”月亮下,吕敦文感受到李朝正眼中的寒意忙解释道“肯定是那几个笨蛋被你们查哨的人发现了,你快跑。”

李朝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人心肠了,眼光柔和了许多“老哥,这一个月时间虽短,但我们也算是肝胆相照了,兄弟怎么会丢下你不管。”李朝正的豪气随着满手花生的馨香翻滚。

“你快走,他们管不到俺,俺是山东的,快走!”吕敦文着急地拖拉起李朝正。

“没事,没事”李朝正见老吕如此仗义,更觉得自己不能独自离开。他们就这样一个叫走,一个要留,正僵持着那几束光柱就到了面前。几个民兵或持枪或荷棒地把李朝正和吕敦文围了个团圆。

“你们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一口熟悉的听起来硬邦邦的江苏乡音。

“俺们在这闲聊,你们干什么的?”老吕软酥着听起来有些别扭的山东话,口气更强硬。

“哦,你是山东老乡啊。那后面的呢?”领头问话的人口气软了许多。

“你大爷我,是江苏的”李朝正料定黑灯瞎火的,就算有事,只要不被他们当场抓住,太阳一出来照样可以死不认帐。

“你妈的”领头人身后一个小伙子边骂边闪上前,他举起手中木棍往李朝正头上打来。与此同时,几把手电全照向了他。李朝正往边上一侧,就见眼前一闪,老吕迎头撞上了木棍“哎哟”一声叫唤了起来。

李朝正怒不可扼,刚要上前,猛听吕敦文大叫了起来“南蛮子打人了,快来人啊,乡亲们快来啊。”吕敦文话音未落,几百米远处刚还沉寂在月光中暗暗的村庄,就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火,鸡鸣鸭嚷、大小狗叫,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地煞是热闹。紧跟着,就听见有人敲着脸盆喊,“吕会计被人打了,吕会计被人打了。”李朝正猜想那喊叫敲盆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刚才来取化肥的。

“打南蛮子,打南蛮子。”半分钟不到,村头已是亮光一片,大批的村民汇聚起来,他们或提着马灯,或持着手电,人手铁锨或草钗,齐齐地往这奔来。晚秋时分,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村民们多身着短裤单衣睡觉,睡梦里猛听说有村人被打,一个打挺就跳起来,很多人鞋也来不急穿,抄起家伙就冲了出门。

“老乡,对,对不……”领头的红袖标话没说完,就往南跑了起来,李朝正扶着吕敦文,只能干骂着“狗日的,别跑,狗日的,别跑。”

“朝正兄弟,你也跑吧。咱们干的事情,毕竟见不得光”吕敦文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推着朝正,很真挚地催促道。李朝正看看渐近的人群,又看看捂着脑袋的吕敦文,踌躇了一会说:“吕大哥,你保重,等事过了,我来看你。”说完,李朝正把自行车往身上一扛,又回身看了眼吕敦文。

“快走,快走”吕敦文使劲地向他摆手。

李朝正沿着旧路一直往南跑去。那几个红袖标民兵往南跑了会全折而向东。本来松软的沙沟地,经过李朝正一个月不辍地践踏,结实地像马路。李朝正像在部队急行军一样,呼吸进出有节,步履张驰有道,不一会就远远地跑开了去。他回头一看,那些马灯手电全围在吕敦文身边。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兄弟”就扭过头直直地甩开了步。

回到晶都,李朝正还了自行车,强拉着七叔来到车站小饭店,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瓶桃林酒以表示感谢。

这一喝就到了凌晨两点,李朝正打着饱嗝往回赶。刚走过西双湖,他就发现前面有一处红影影的亮光,大约在晶神庙东不远。晚上秋风时起时落的,那亮光却纹丝不动。朝正心中一喜,莫非那地下有水晶?

水晶有压电效应,本身又聚能集焦的,在外部达到一定条件时,会吸附并释放一些自身的能量,在地表周围会形成或红或紫的荧光。这种现像在各国书籍中都有记载,其中有异曲同工之妙也相当出名的是英国马其顿荒原战役的古战场。马其顿荒原战役是英国工业干革命时资产阶级政党与保皇党之间一场决定性的战役。是役后,民主政府在英国得到了确立和加强。战场在一条峡谷中,其时雷雨交加、杀声震天。当战争结束后,人们发现每当电闪雷鸣的天气时,峡谷中就会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一如当时的战役现场。

李朝正绷住微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九)

离荧光还有几百米远时,李朝正看见荧光的边上又亮起了一片光芒,就更加高兴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荧光一束未灭,又起一束,应该是水晶族群。李朝正屏气凝声,脚下却私毫不慢。他心道自己倒霉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好运了。

离得越近,那后起的荧光反而越大,并渐渐有了熊熊之势,而且它们边上似乎还有人影晃动。有人抢先一步,看看他们的姿势又不像在挖水晶。难道活见鬼了?想到这,李朝正的酒气全消,脚步却猛然加快。

李朝正和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虽说少不更事时,有这个理想那个信仰的,等岁数一大经历的事情一多,就越来越认同有奶便是娘的千古良训,民以食为天嘛。有了这样的人生观世界观,那信鬼还是信神,都无所谓。如果世上没有鬼,那大家死后万事空,各自化做一堆黄土随风飘散搅乎在一起。如果世上有鬼,那大家死后都为鬼,活着时我都不怕你,死了后我还怕你不成?就算你先登极乐世界一步,若是于我不利,等上个百十来年的,再找你新帐旧帐一起算。没点能耐的鬼啊,你还是早早喝碗孟婆汤该投哪就投哪去吧。朝正谨记人不犯我,我也不犯人,敬鬼神而远之。可是眼前这鬼不守规矩,明知道他一路行来早就人困马乏地不行,还在路上起火扬灰的大大方方挡道,不是没事找事干嘛?

那后起的荧光像一展迎风而张的大旗,抖着抖着,竟然渐渐跋扈成了火团。而那模糊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衣服须眉毫不避人地嚣张细致了起来。李朝正知道那只能是活生生具体的人而不是玄乎乎虚拟的鬼。谁半夜三更不老实在家睡觉,跑到田间野外来装神弄鬼的吓人。李朝正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他们身后躲在一堆灌木丛后面。李朝正听了一会估摸自己没有被发现,轻轻地把头伸出来一看,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前面有两个人。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留着男不男女不女发型,面朝西跪在地上的,是张欢。瘦瘦高高,微驼着背,正一瘸一拐围着张欢转圈的是名号比衣服还多的风 水先生贺半仙。

贺发经历坎坷故事传奇,若是他的一生由哪位著名作家或随便某级政府官员描述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像泰山压顶那般地厚重、史诗起来。他扛过牛王枪、当过馒头兵、做过保长、梁上君子,既是反动派的得力干将,也是汉奸效仿的榜样,还是好吃懒惰人的偶像。这是文革他被打倒时,宣传队白纸黑字贴在村部外墙黑板上的。跟日本鬼子拼命过,和美国鬼子死磕过,还曾干过地下党保护过新四军政委,这是他自己在批斗台上自吹自擂的。不过没说几句,就让王国军喝止了。除此之外,贺发还阴差阳错地做过剑之村解放后第一任支书,这点贺发不说大家都知道,宣传队也避重就轻的不提这茬。因为在审查贺发的履历时,发现找不到贺发说的入党介绍人。这要是再追查下去,当初任命贺发为支书的领导也有失察之责。相对于领导麻痹大意的责任,贺发吭蒙拐骗组织的罪行就可有可无了。贺发被从轻发落。贺发最早的职业还是看相算卦,人称风水先生。前几年,文革刚结束,经济生活还在摸索尝试,思想意识还有些左右不定。贺发就是在承前启后的空档期,重新半明半暗地操起了旧业。

先前让朝正心中一喜,在微风中兀自气定神闲的荧光,是放在地上的一只马灯。灯火如豆,光芒却远射八方。后来让朝正欣喜若狂,初为荧火后成篝火的则是张欢面前燃烧的纸堆。火光跳跃,激情地让人沮丧。本来分辨这点不难,全怪刚才喝了酒。

贺发神神叨叨地每转一圈,就往火堆里丢一沓火纸,那火就如献媚般保持着熊熊的势头。

“风水是人类适应自然的一门科学,笨蛋。”贺半仙不知从哪道听途说来这一句,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现炒现卖地训斥着张欢。他怕张欢顶嘴,又忙加了一句“小心说话,不要得罪晶神爷爷。”

“小爹,我是遇见鬼了,你怎么讲到阴阳宅了?再说关晶神爷爷什么事啊。”对这种民间学问,张欢并非全无所知,他辩解道,而且对人们绝口不提十几年的晶神爷爷也是十分的不尊重。再神不也没有毛爷爷神啊。

“这个,这个……”贺半仙搜肠刮肚起来“笨蛋,风管人丁水管财,风水鬼神本来就不分家。你给我闭嘴,老实跪着。”贺半仙半真半假地胡诌起来,也不再提晶神了。

“贺大爷,这都几点了,您老还有空在这跳大神啊?”李朝正忍不住从灌木层后面走出来,冷不丁地吓他们一跳。

“啊,是,是朝正,张欢让我给他,叫叫魂,安安心。”贺发回答。这类不久前还被称为“四旧”的东西,在没有被正当光明的平反前,是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用行动给它昭雪。尽管大家都知道贺发平时会给人算命测字啥的,但那都是一对一的,就算被抓住也可以翻脸不认帐。今晚被朝正这个第三者撞见了,贺发小心地斟酌着说辞,先把张欢推到前台来以防患于未然。

“朝正哥”张欢不合逻辑地叫了一声。朝正叫贺发大爷,张欢叫贺发小爹,那张欢应该叫朝正小叔才是。不过,张欢叫朝正哥是名正言顺的,叫贺发小爹,则纯粹是以貌取人。贺发须髯飘飘,看起来年高寿长的。贺发是油锅刀山都浸迈过的人,你叫他什么都不会在意。

“招魂?”土生土长的李朝正也见惯了这些民间技能,他边说边往张欢的脸上看去“他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木匠。”贺发沉声回答。

“还真有这事?”李朝正明明听得很清楚,还条件反射地追问一句。

在李朝正回来前的半年,村支书王国军听从政府号召,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以剑之晶村现在到处都是茅草房,遍地都是土坯屋的情景,“楼上楼下”这个目标有点过于远大。再以公社以上领导干部尚不能人均一部电话来看,想在剑之晶村提前实现现代化通讯也有些不太客观。那么这几条中仅剩下的家家有电灯就弥足珍贵了起来。王国军下定决心要快干好省地带领村民尽早告别马灯、油灯,用上电灯。立功心切的他等不及公社派专家来指导架线,就自以为是地任命木匠为架线技术顾问,带领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王国军认为天下手艺是一家,万变不会离其宗,不管什么都是可以触类旁通的。文革中长期受到冲击打压的木匠,一朝印在手,就身先士卒地把令来行了。结果,手艺精湛的木匠用触电身亡来告诉王国军,术业是有专攻的,隔行是如隔山的。

好心办坏事的王国军,用极其隆重的葬礼及极其厚重的赔偿,打发了木匠父母的哭天喊天和木匠媳妇的抓挖打挠。

很多时候,死亡并不能算做是一个生命的结束。

半年后,老猴子的同行,一个叫马大六的村民赶早去挖水晶。当他路过老陵地时,发现有人正背着双手绕着木匠的坟头在锲而不舍地转圈,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他看见也就当没看见,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则从旁边绕过。当他过去时,又觉得这个人格外的眼熟,就很眼贱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那人也恰巧在望着他。这一眼贱,马大六就体会到什么叫汗毛直竖了。那人正是死去已半年多的木匠。

此时此刻,马大六多么希望自己已老眼昏花,可事实上他正处男的每早都一柱擎天。

好的是,木匠似乎念于多年的乡邻情面,并没有如大戏里唱的那样龇牙咧嘴地吓唬他,而是一副可怜兮兮似有所求的样子。

“大六兄弟啊”木匠对他说。那声音真实地让马大六像寒霜浸裹的冬瓜,整整皮紧了一圈。

“……”马大六的嘴巴没有自由主义地宽松。

“你帮我看看家吧”木匠请求道“我父母老了,孩子还小,家里天天有人惦记着。”

“我,我……”马大六的嘴巴觉得人家有问,自己不答着实没有礼貌,就努力着暂时脱离一下群众。

“答应我吧,大六兄弟”木匠的语气听了让人心酸。

“木,木匠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实在是帮不了你啊”马大六关键时刻还没有忘记“只能求鬼神,不应鬼神求”的民间忠告。

“你成家了?”木匠惊奇不已。

“啊,啊,以后会成的。”马大六也知道自己慌不择言了,忙忙地解释着,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眼前这个不知是神还是鬼的木匠。

一个凄凄哀哀地请求,一个魂不守舍地拒绝,两下消磨起了时间。

马大六出来时,东方孤芳自赏的启明星已退居阁中,半个天空泛着弱不禁风地淡白。现下两人再客气推让一番,那天色就渐渐明朗硬实了起来。

“你到底帮不帮我看家?”木匠耐着性子走完先礼后兵的程序,一把跳上去掐住马大六的脖子,连拖带拉地把他按到自己的坟头上。

“不,不,救,救命”马大六露气风厢式地嘶听着。

这时,一阵噼叭的跑步声传来,刚回家没多久的李朝正在早锻五公里。木匠听到外人的声音,身形心有不甘地渐渐散去,马大六忙急急地爬了起来。

“你晚晚在老陵地睡的?”看见马大六在坟堆里,还从一座从坟头上爬起来,李朝正惊奇地问。

“叔啊,你再晚来一步,就看不到我了,呜呜”马大六现在才想起哭来。他哽咽连声地把事情给李朝正讲了一遍。

李朝正也知道民间有好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前几年大舅的“酒壶”,在部队里也有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如“鬼墙”之类的。说归说,好多情况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碰不到最好,碰到了就按章办事,还从来没有人碰到过有鼻子有眼和真人一般无二的鬼魂。现在看马大六说得唾沫横飞、眼泪乱流的样子,李朝正就很不以为然了起来,天下哪有这么多好事让他给碰上了?就认定他顶多是惊吓了一下,在胡说八道想搏取人一两声廉价的安慰。

没过多久,马大六把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然而李朝正不是忙着相亲,就是忙着赚钱,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得精光。

木匠用他的死,再借助王国军急功近利做错事怕被追究的心理,成功地给妻子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怀璧其罪,有不少人就打起寡妇的主意来了,正在无法无天年纪的张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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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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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别的成年人盘算归盘算,多少还顾及欺负孤儿寡母不好听的帽子不好戴,没有敢冒然动手。而尚没有成年人那种两面三刀道德观的张欢就打算捷足先登了。

他于某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干净利落地爬上了寡妇家的土墙,然后又干净利落地摔了下来。

当时,坐在土墙上的张欢,难掩兴奋地定睛往寡妇屋里一看,寡妇正在用丈夫死亡打前锋通好的电灯下,安静地给孩子老人缝补着衣服,在寡妇身后站着一位壮实的汉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而那人赫然就是木匠。

李朝正听到这,还是半信半疑。说假吧,这种玄乎的传说,哪里的乡村都有,说真吧,又哪个乡村都没有这么具体成形的,难道是水晶的原因?

晶都坟墓堆积的地方,都曾经大规模出产过水晶。那种地方常于夜晚时分在地表附近有荧光闪闪的情形,信风水拜鬼神的人们就认为那里也是灵魂出没的地方,所以都争先将祖先的坟茔安放于此,逢年过节的跪拜祭祀。

              (十)

高议不同俗,功成人始思。当李朝正给父亲许诺半年盖房、一年结婚时,年过半百尚无孙辈的李才认为政府对儿子的处罚还远远不够,还能让他活灵活现人模狗样的回来;既然如此,那就让上天再花上半年时间教他认识一下残酷现实的人生,省得他以后还像某些干部一样吹牛废话不止。然而,行伍出身的李朝正仍牢记令行禁止的严规,把承诺漂漂亮亮地实现了。

李朝正的小日子幸福美满地开始了。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他没有想到那么容易就达成心愿。

一是婚姻问题。李朝正去刚建好的望东窑场打听砖瓦价格时,走在路上有人喊他。这一喊就喊出了一段姻缘。喊他的女孩叫汤倩尧,中专毕业一年,正在县城小学教书。李朝正转身看了会就一边假装认识的问好,一边飞速运转大脑想想到底是哪位故旧。倩尧看李朝正讲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半天的样子,就知道李朝正已不记得她是谁了。她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

李朝正还在半红不紫时分,曾经在一次回家探亲时被西双湖中学请去做过报道,报道会上,汤倩尧做为学生代表给他献了花。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千篇一律地美女爱英雄,英雄惜美女了。汤李二人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当李朝正第一次带着娇美可爱的对像回家时,母亲高兴地满脸皱纹碧波荡漾,父亲却悲哀地发觉自己真的老了:不能给儿子盖房也就罢了,连给儿子张罗个媳妇的权利都被岁月给剥夺了。

另一个问题就是宅基地。想盖房就得有宅基地,李朝正看中一块在村西南面的地基。他敏锐地感觉到将来村子扩大后,这块地基就靠着主路。不是说要想富先有路吗?能住在路边,那好处是不需说的。不巧的是,也有相当见识的王国军书记抢先把那块地基硬塞给了侄子王本。李朝正一方面让父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先去填土圈地,造成既成事实,另一方面又拉着王本到县城胡吃海喝一番,以示睦邻友好。王本酒足饭饱,还不待李朝正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块宅基地我本来就不想要,离庄邻这么远,建好房后孤零零立着,想想都不舒服。”

李朝正没想到王本直接地连客套寒暄都免了,心里未免有些高兴,但脸上还是微微泛起了潮红。

“至于我叔那面,我来说。”王本没注意到李朝正害羞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

“好兄弟,不急,不急,先喝酒。”李朝正把酒给王本满上。吃了定心丸,他舒畅了许多。

礼尚往来,王本主动地让出了宅基地,李朝正就被动地把他介绍给孙仕舅舅。

王本惊诧于李朝正一无所有地回来,不到一年就要培土盖房。这在别人,也许几十年下来,连个山墙都搭不好。他记得李朝正刚从北京回来时,叔叔王国军告诉他,别看李朝正在外面趾高气扬的样子,臭轰轰地很牛,其实就是个沼气,虚头八脑地空壳子,连个屁都不是。王本对本家支书叔叔是言听计从,也跟着在暗地里用屁民称呼李朝正。

谁知大半年后,李朝正又趾高气昂地拉石卸瓦、培土夯地地准备盖新房。这时本家叔叔又对他耳语道,那个屁民在部队里肯定是贪污腐化被开除回家的,然后在家好不容易熬了半年装清白,就把那些兵血拿出来犒劳自己。王本这次就当本家叔叔的话是耳旁风了,也就比屁强一点。王本也是二十出头的人,拿了地基好几年,连只砖片瓦都置不起,于是娶妻同样心切的他就不免仰视起李朝正了。他想去找朝正哥取取经,让他指点自己一二招,又怕人家讨厌自家叔叔顺带着也看自己不顺眼。虽说朝正哥和叔叔在村里也投桃报李地热乎一阵,但谁都知道,那和桔子差不多,外面光鲜一片,内里七八瓣地裂着。这次机缘巧合,就着宅基地的事,让李朝正帮扶一下自己。朝正看王本刚二十年纪,想到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国家正慢慢走上正轨,这些过去被称为玩物丧志的东西早晚要重登大雅之堂,就把他介绍给舅舅学习如何做水晶眼镜。

改革开放政策在江苏终于被义无反顾地执行下去了。土地包产到户后,各家在农闲时分也不甘于倚着围墙晒太阳,一个个都挖空心思想捞点外快以期腐化堕落自己的生活。在追求精神时,人民的智商昭示着良莠不齐,在追求物质时,人民的智慧则彰显起秋色平分。孙仕在王国军通传完政策的第二天,就让孙占弟兄几个搬出水凳、丝锯重新开始他的水晶眼镜事业。与此同时,同样智慧的马宗却只能慨叹起命运的不公。自己半身不遂,两个儿子,小儿子马成还小,大儿子马桂装小,他结婚没多久,就整日和老婆家长里短的闹得不可开交。

在婚后才经人事的马桂,惊喜地发现自己在床上是如此地勇猛。自从洞房花烛夜和老婆连开三度后,以后他夜夜如此,而且私毫不觉疲惫。可怜新婚正娇嫩着的媳妇在蜜月里就像受到了重度的家庭暴力,干什么都要掂着一只腿。公婆两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儿子媳妇这般卖力,要不了一年,马家第三代就会呱呱坠地。而邻居村人见了也赞不绝口的,看这小两口如胶似漆的,夜夜笙歌不停啊。刚开始伊鲜对阿桂的这种勇猛,还不甚在意,新婚燕尔的,有时她偶尔还沉浸在美妙之中。可是后来,伊鲜就渐渐觉得不对劲了。凡事都要有个度,不说马桂的身体并非坚强似铁,就是自己这块水田也不是肥沃丰硕,哪经得起这番深犁重耙的呢。好不容易到了月末,新娘像得到解放一样,一瘸一拐、连蹦带跳地逃回了娘家。在娘家小住几日后,伊鲜心怀恐惧又心存侥幸地回到了婆家。

当夜,养精蓄锐多日的马桂,一会当面枪来棒往,一会背后冷箭连放,整整折腾了她三个多小时。当马桂沉沉睡去时,伊鲜躺在旁边,上面流着泪,下面流着血。

如此生不如死的半年后,伊鲜不顾羞耻地把这事向母亲汇报,也和周围的邻居小媳妇探讨。但这些过来人不是对新娘子严加训导,就是对新娘子艳羡不已。外面争取不到道义的支持,家里就得自己努力的抗争,再不休养生息,自己这块薄田就要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地了。她委婉地对阿桂提了出来,那个东西是有数的,用一点少一点。而阿桂正为自己的勇猛自豪,哪听的进去,于是夫妻俩就有了茶余饭后的锅撞碗碰。

再后来,在床上越来越驾轻就熟的阿桂就整日卧着不起,不管是白昼还是黑夜,只要想了他就大呼小叫老婆过来耕田施肥。老婆操劳过度,忍无可忍之下,就和阿桂上演了原始部落般的生死大战。女人毕竟是女人,阿桂每次都打得她奄奄一息,再加上村人由于传统观念作祟一致地支持阿桂,伊鲜的苦楚就可想而知了,终日里她只能以泪洗面。打过闹过后,阿桂突然对她这块薄田不如以前那么兴趣盎然了。老婆心里稍宽,她想等她这块田地肥沃了,为阿桂生个同样勇猛的儿子,夫妻二人就可以美美满满地生活下去。她甚至想,等她以后也亩产万斤般肥沃时,阿桂可以夜夜笙歌,自己也可以像西方极乐世界般没有昼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不对称地信息观念蛊惑着她全身心地爱着阿桂。就在她暗暗感谢上苍时,她发现阿桂已经好久不喜欢耕田犁地的粗活了,一天到晚,甚至连话都懒得和她说,就算偶尔一句,也是礼貌得让人心冷。阿桂又开始整晚看着他宝贝似的天书,还会不时的写写划划。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了。

李朝正在言论的风口浪尖上格外醒目地操办完自己的婚礼。鸡鸭鱼肉,传说中的东西第一次在剑之晶村的正桌上连袂亮相;永久自行车,祈祷时才出现的词汇真实地携手面世。村人们再次真诚地恭维起李才,“朝正行啊,这半年多就把房盖了”“永久啊,一买还是俩。”李才哈哈大笑着自责没有能力为朝正完婚。

当汤倩尧的肚子微微隆起时,马桂买酒赊肉把李朝正父子请去喝酒。

李朝正和父亲前后脚进了邻居家的门,一张八仙桌边前后交错挤坐着马桂全家还有四五位马氏宗族的长辈。已出落得有模有样的马凤见朝正进来,脸色像初春的杏子饱受细雨,红嫩嫩白腻腻的一片。李朝正猛然瞥见正慌忙低头的马凤,脸上微热起来。听妹妹正华说自己结婚的那一晚,马凤哭了一夜。世上很多种心安理得都是欺骗而来,包括自己骗自己。李朝正知道这话,仍然念叨几句马凤是小孩后,就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待落定后,朝正才发觉今天的主人马桂不在席上,马桂媳妇伊鲜倒受宠若惊地坐到了上席,她一会拿眼瞟瞟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羞怯又得意。都是前村后院,大家一会就热闹起来,朝正刚要问马桂哪去了,就见马桂端着一盘韭菜炒鸡蛋从门外走了进来。

“马桂,今天有啥喜事啊?”李朝正看着一桌除了他自己的家人外,不是邻居就是族人的,猜想八成是马桂觉得以前对老婆有些过分,所以请了大家来吃喝一顿给老婆赔罪。男人啊,自己不承认错误,满足的是自己的欲望,承认错误,满足了一堆男人的欲望。

大家刚还互相絮叨着,见朝正发问,都闭上嘴听马桂怎么回答。他们肚子还不习惯发问的功能,正憋得难受。

“满酒,满酒。”已落座的马桂双手歪拿瓶兰陵大曲给在座的一一倒满酒。心急的马成已端起酒杯尝了一口。

“阿桂,到底有什么事啊?”马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儿子自从结婚后,像娶进了个佣人般,自己越发懒惰,要不是看在还不知啥时出世的孙子面,马宗早一拐杖打了过去。

“先喝酒,先喝酒”马桂现在懒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似的,真怀疑刚才为什么那么献殷勤地做饭。

马桂连干三杯咂咂嘴,大家也跟着呲匝了三杯。马尚的老爹马题,年纪比马宗大不了多少,可辈分却长了一截。他心道,若是马桂再不说原由,我就得以老卖老地起个表率作用,不喝了。

“今天有个事给大家说一下”马桂严守事不过三的规矩,没给马小爹表现机会。

“伊鲜,我们结婚也有一年了。”马桂把脸转向坐在边上的老婆。

“是,是,差两天一年整。”长这么大头一回坐上席的伊鲜惶恐着。

“啊,那是结婚纪念日了。恭喜啊!”对这种事情,李朝正只听说过,还从未在现实中遇到过,不由自主地卖弄了一下。

“伊鲜”马桂又咂咂嘴。

“我给你倒酒”伊鲜忙从东面主位上站立起来。从刚才被阿桂强迫着和公公婆婆坐在一起,她背上的汗就一直没有停过。现在看阿桂咂嘴的动作,她自救地站起来要给阿桂倒酒。

“坐下”马桂的声音低沉着,伊鲜又哆嗦着坐了下去,眼角有了晶莹的闪动。在剑之晶村有几个媳妇做过主位?就是在晶都,在全国又有几个媳妇坐过主位?我值了。伊鲜心中激动,眼睛却眨也不敢眨,就怕那幸福像泪水一样流去。

“我,我”马桂的笨嘴拙舌让人怀疑起他两考大学凭的不是能力,而全是勇气。

“有屁就放吧”马题到底是忍不住了。

“好,那我就直说吧”马桂看了眼爷爷辈的马题把脸转向伊鲜。

“伊鲜,喝完这杯酒,我们离婚。”说完,马桂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我要吃菜”马成伸筷夹向鸡肉,整个屋内只有马成嘴巴蠕动的声音。

伊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伸手抹着脸跳离那不该属于她的主位,向卧室奔去。

马桂离婚了,当“结婚”这个词还没有完全代替“成亲”的说法时,马桂已身体力行了离婚。亲朋对他劝了,说了,打了,骂了,都没用。马桂不应该跟马姓,而应该跟他的近亲“骡”姓,倔得要断子绝孙。

李朝正干喝了三杯酒,烈得他出了个馊主意,建议马宗带儿子去县医院做个检查,毕竟两次大学没考上,不要受了刺激。马宗瞪着眼笑得上牙全露了出来“你才要上医院。”说归说,怒归怒,马宗还是偷偷拿拐杖威逼马桂跟着去了趟医院。医生检查一遍后,偷偷问马宗家族是否有神经病史。马宗忍着气回答说没有。医生又问马桂是否有间歇性神经病症状,马宗骂了句庸医领着儿子回了家。

自从离婚后,马桂就有些神出鬼没了。他白黑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只有吃饭或上茅房时才出门,鬼鬼祟祟的。朝正闲聊时问父亲,这是不是报应?张宙他?李才让他吃饱饭没事干下下“六周”或“大炮轰小兵”。马宗三只腿不是晃到东家就是串到西家的,对马桂不闻不问。马宗老婆倒是又做了几笔贺发的生意。在她找贺发时,贺发还自爱地说“女儿不让做这个,女儿不让做这个。”当马宗老婆掏出一把钱时,贺发马上就显出他治病救人的善良本性,又画符又念经地忙了好几回。但这也只是说明他善良而已,治病救人还是要靠真凭实学的。

李朝正现在俨然是一个离经叛道的致富高手。村人不是在养鸡、养猪上活跃思维,就是捡拾水晶、花石、石英上锻炼智力,要不然就像孙仕一样打磨水晶眼镜挑战极限,而李朝正则别出心裁的包起火车车皮贩起了粮食。

与李朝正志同道合的人仍是山东的会计吕敦文。两人通过上次的流血事件,结下了生死情谊。贩卖粮食的事情算是一帆风顺,大家总体上都保持着诚信有加,极个别上也没有全盘忘记无奸不商。一道贩子把成袋成袋的麦子、大米收集好,吕敦文就招呼人手把麦子往租运的汽车上搬,而李朝正就和一道贩子躲在汽车驾驶室里钱货两清。第一次,大家太过憨愚。李朝正把麦子倒在打谷场上,再装入火车拖运专用的麻袋时,发现麦子是麦子,大米是大米,一个个斤两十足得让人不好意思。第二次,大家就放松了许多。李朝正再倒装进麻袋时,就发现粮食中间夹杂了许多小石头、碎泥块什么的。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它们全堆在打谷场的一角。以后几次,大家就越来越像生意场上的人,装运货物之间还谈谈天说说地,彼此勾肩搭背的,钱货两清后,还要手拉着手,以示意犹未尽样。回来后,李朝正把那些意料之中的砖块、鹅卵石什么的悉数堆放在一起。最后一次,大家已是相见恨晚,钱货两清后,李朝正夹着一道贩指挥卡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打谷场。吕敦文指着那一堆小山样的建筑材料还没说啥,一道贩就已是冷汗直下。他颤抖着手给李朝正吕敦文点烟赔罪,又把最后一次的货钱全退了回来。

小赚几笔后,李朝正在村里的名声如日中天,隔三岔五的就有人向他请教赚钱秘决。李朝正没有得意忘形,他尽可能多地根据对方的实际情况,再结合自己投机倒把一年多的经验,提出些切实可行的计划或意见。

这天张欢进了李朝正的新房。新房鹤立鸡群地矗立在新修的主路旁。果不出李朝正所料,房子盖好没多久,村部就招集群众义务劳动修建了一条笔直的南北路。王本除了佩服李朝正有先见之明外,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后悔的意思。一村之主自家亲叔的房子也不挨边不靠路的,被数十家民房团团围在中间,非但不觉闭塞,反而有天下舍我其谁的霸主姿态。李朝正的新房看似占了路边,其实并没有把守要道。大家请示汇报还是要穿巷走湾的找家里叔叔。走的人多了,再小的路都是通天大道,走的人少了,再大的路都难掩寂寞凄凉。

那座醒目的房子,先在底下彻上半米宽的石基,再在石基上垒上一米多高四十公分厚的石墙,石墙之上才是传统盖房用的土坯、土筋。土坯是李朝正借了木榔头,叫上阳正、思正、射正,带上十几个半大小伙子一起夯筑的。山墙上四四方方的土筋,则是李才带上几个老伙计用木模一块块捣晒出来的。屋顶铺上当年新出的稻草,又别出心裁地在屋檐边上加两层红瓦,既显得洋气又显得阔气。

“朝正哥”张欢恭敬地叫道“你能帮我给孙仕舅说个情,让我学磨眼镜不?”

别人都是来求朝正指点迷津,只有张欢自作主张地来让朝正说个人情。李朝正不禁抬头看了看张欢。他明白,若不是因为以前酒壶的事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自个就屁颠屁颠跑去了,哪用得着来找自己。

几年前,孙仕无意中得到一只神奇的酒壶。酒壶神奇之处在于壶中的酒永远也喝不尽,没了就生,倒了就有。李朝正复员后也见过那只酒壶,锡头铁脑灰不拉叽的,和自己父亲所用的酒壶并无二致。他问父亲酒壶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才颇为惋惜地说,都怪张欢那个小王八蛋。

农村人有了好处都不会独乐乐。孙仕无意中得了宝贝,就让老婆炒了几下小菜,招集妹婿兄弟们来家小饮。孙仕拿着那个小酒壶给大家都倒上满满一杯,大家一饮而尽。两圈下来后,亲戚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都知趣地闭口不谈。他们知道,孙仕遇到了传说中的聚宝盆。聚宝盆并不一定以盆的形势出现,或缸、或袋的,但无一而外的都是可盛放物品的器皿。碰到了传说中的宝贝,并不能到处炫耀地声张,而要自谦地享用,所谓闷声发大财也。妹婿兄弟们都异常感激孙仕,这是只有绝对信任的人才可能得到的邀请,更因为大家前心贴后背饿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次打牙祭的机会。饥荒之年,粮食可比亲情珍贵得多,而孙仕的无私举动又让亲情占了粮食的上风。

大家说说笑笑,杯来酒往地喝得高兴。喝着,喝着,就坏事了,张欢来孙仕家找点水晶碎片,好包裹起来放在枕头底下给母亲治偏头痛。

孙仕看这个小小年纪就显出过不务正业前兆的张欢,居然难得有一份孝心,就叫他也来喝上一杯。张欢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经孙仕这一邀请,连客气一声都没有想起,就把水晶碎片往磨盘上一放,尖脚就跑进了堂屋。孙仕忙叮嘱他只可埋头吃饭,不可胡言乱语。张欢点头的空隙已咽下了一块炒鸡蛋。

看着张欢吃没有吃相,坐没有坐相,孙仕感叹这个孩子饿坏了,孤儿寡母的不易啊。

张欢的父亲张宙,虽然做得是斯文的生意,身体也不太好,但长得却是五大三粗,一脸门神相,那性格更是豪爽得没事就信口开河。在祸从口出的年代,把兄马宗为他这个不良嗜好头痛了好久。

有一天,马宗又看见张宙和一群村里的懒汉闲人在一起唾沫星子乱喷。

马宗过去听了一下,把弟正在吹嘘自己艺高人胆大,敢去老陵地喂死人。

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史无前例地大饥荒仍然在最后的疯狂。活人尚且缺吃少穿,死人就更是席子一卷往老陵地一扔。在那些年,老陵地里尸籍骨累,搬到新村没多久的村民有一半饿死在那。饥荒刚开始时,死的都是年老体弱的,每个人魂归黄土时还能有口或薄或厚的棺材。贺发书记的主要任务就是搜集村上的青壮劳力抬尸挖坟,报酬是每人二两黄豆。到了后来,青壮劳力也开始成批地饿死时,就干脆直接裹着往老陵地一扔。那几年凄惨啊,家家有悲歌,户户有死人。后来村上有一位光棍去世时,连张卷席也没有。贺发向他的交好张延年借苇席一用,说是以后由村里来还。张延年手摸着稀瘪的肚皮,想都没想就直摇头,说过几天我还要用呢。非但如此,张延年刚会说话的儿子传玉也帮腔着他大。传玉该会走路的年纪,却因为饥饿只能像蝙蝠一样抱贴着延年的腿。他见有人要他们家东西,伊呀着学他大说话:俺、大、也要、用呢。

在那场史无前例地大饥荒刚露峥嵘时,李才的母亲李刘氏已敏锐地预感到了它的残酷性。她眼见食堂发放的饭食越来越少,而田里的庄稼又青黄不接,就知道灾难即将来临,大家决不能坐以待毙。李刘氏决定带着大孙子朝正出去要饭。李刘氏和孙子,一个老一个少,不能出工做活,出门也不会引起人怀疑。那会出门要饭也要村部开证明的。李刘氏让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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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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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在家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二孙子阳正,并对他们说一家人分两拨总会给李家留个后。尽管李才百般不忍,无奈早年守寡的母亲刚强地要命,她说一那李才绝不敢说二,她说二李才也绝不敢说一。

五更天的时候,灰蒙的天空映照着浓黑的村庄,依稀可见的路影旁还轻飘着一层薄霜。李刘氏右手拄着根摸地溜光的木棍,左手牵着穿戴整洁的朝正。朝正听说要出远门走亲戚兴奋地一晚都没有睡。一早上,他揪着奶奶问“大姨奶真地抱过我吗?她们家有糖三角?可以天天吃?”李刘氏情绪似乎也不坏,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是的,天天可以吃,吃得我到现在都不能闻那味,想吐啊。”李才背着包袱,汤兰抱着阳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一家人走到铁路边停了下来。天已蒙亮,身后排排茅舍的四方小窗中露出了桔黄的光芒,一会又次序灭掉。窗外屋顶,高大的树干、干枯的枝条,清晰泻浸了了清晨的宁静。

“妈”李才的鼻子酸酸的,洗得有些泛白的蓝色衣服不能增添他的成熟“真走啊?还没到那一步呢。”

“李才,你是大人了。”老太太拄着木棍,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肩,往上抬了抬最终落回抓住了儿子的手:“你现在是一家之主,要照顾好媳妇。”那声音柔弱中有着刚强,决绝里满是亲情。

“妈”汤兰走上前,眼圈红红的。怀里的阳正睡得正香,小手紧紧抓着她白底红花的单装,生怕母亲不要自己似的。

“好媳妇”老太太拉住媳妇的手。“到这面来,妈有些体己话和你说。”说着,两辈小脚女人往边上挪了挪。李才蹲下身子轻轻抓住朝正的两只幼小肩头,“朝正,你长大了,在外面要听奶奶的话,照顾好奶奶啊。”

“嗯”七八岁的朝正留着小锄头,答应父亲时锄头纷扬点了两下,“大,你怎么哭了啊?你也想和我们去姨奶家吗?”朝正看着父亲,小手却不由摩挲着逢年过节才能穿的深蓝小褂。

“没哭,小孩子家,别瞎说”李才站起身,仰了下脸把剩下的眼泪生生地给逼了回去。他侧头看向妈妈和媳妇。

刚过五十的李刘氏已是满头白发,它们很干净整洁地往后梳去,在后脑集结成了个发髻。她面向东方,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拉着媳妇,灰白色的外套像感受到她们的言语,轻轻飘起了衣角。媳妇一手抱着刚醒过来探头探脑的阳正,一手紧握着妈妈的手,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说着,说着,媳妇一把抱住了婆婆,“呜呜”地哭了起来。阳正也跟着“哇”了一声。

李才转过了身,不忍心再看下去。

“大,大”朝正扯着李才的手,轻轻地问“妈妈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也想和我们一起走亲戚?”

“是啊,是啊”李才眼望着前方,欺骗着儿子。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去逃命。

“朝正”老太太笑眯眯地叫孙子“和你大你妈说再见,咱走亲戚去。”

 “好咧。俺大,俺妈,我走了啊。”朝正高兴地应了一声,搀扶着小脚的奶奶就要往北走去。

“妈,包袱。”李才把背在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递给李刘氏。

李刘氏一接手,就狐疑地看向儿子。

“一些吃的,带上。”李才解释道。

老太太直直地摆手“家里人要紧,家里人要紧。”她知道儿子并没把全部粮食上交集体。

“妈,你不带上,就别走了。”李才半是心疼半是赌气地说。那包袱里是他偷藏的一大半的粮食,李才连夜把它们烙成了煎饼。

“孩子”老太太深情地望着眼前已为人父的儿子,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落落地滚了下来。

“妈”“妈”李才和媳妇一起抽噎了起来。

老太太擦了把眼泪,接过包袱挎上肩,猛地转过了身“好了,我要走了,你们回吧。”随着铿锵的告别话语,李刘氏那佝偻着的腰背渐渐凝重坚强,仿佛充满力量的伸展,将阴冷的天空铮铮撑起,拉出了旭日升起的冉冉。头上几根散逸的白发跟着灰白色的衣角在春风中飒飒作响,扬起了慈爱伟大的晨曦。她侧身看了一眼孙子,伸出手牵住他,在金黄色的希望中缓慢地走动,却豪迈地向前。

“妈,儿子”李才望着奶孙俩远去的背影,瘫软在地,声音随着目光飘散。

小朝正有了煎饼吃,一路蹦跳地快乐。他一会拣起块石子,飞击已不多见的麻雀,一会又走到路旁沟底,扯把甜草自己嘴里嚼嚼,再往奶奶嘴里塞上两根。

老太太尖着自己的小脚,一步不停地坚定地向北方走去。她必须走快点,在煎饼吃完之前找到一个富庶的地方。她明白自己已是黄土盖了大半截的风烛残年,剩下的小半截也早已被黄土悬盖,随时有可能全身而没。对她来说,生死已无所畏惧。儿子、儿媳也老大不小,纵使和自己一起奔赴黄泉,也是路上打个伴多个照应,没有丁点遗憾。但是,孙子们却要活下去,他们才来到这个世上不久,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更不知晓活着的快乐。所以,为了孙子们,即便自己已近油尽灯枯,仍会撕掉脸皮放下尊严,出来乞讨要饭。一切都是为了孙子。

出来之后,老太太才知道自己估计了这场饥荒的残酷性、长期性,却没有估计到它的迅速性,以及广泛性。本村只不过刚刚青黄不接,虽然众人已有忍饥挨饿,但好歹还能吃糠咽菜苟活着。初始往北,不时听到阵阵吹打的哀乐声,田间的送葬队伍是紧密相连。再往北,则是出殡的队伍渐多,哀乐的声音渐小,送葬的人数也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死人太正常都死不出新意;死人死太多,都轮不上鼓乐手。也许鼓乐手早已死去。

老太太腆着脸皮,克服羞愧的心理,向沿街各路的人们伸出了乞讨之手。但大家要不是只给她一碗清水,要不然就指指嘴巴,那意思是自己都没有东西吃,哪还有多余的东西给她呢?

朝正已知道不是出来走亲戚了,而是做着曾和小伙伴一起嘲笑过的要饭活计。开始几天,他还耿着脑袋走在前面,对奶奶不理不睬,后来见自己吃煎饼时,奶奶总不吃,只喝几口凉水,才又懂事地回来搀着奶奶一起走。

祖孙俩已出来快两个月了,光秃的树枝本该万嫩吐绿,可此时依然落井下石地干枯一片。虽然她们竭尽全力地节约再节约,那所谓全家一大半的口粮还是没有能坚持半个月。这一周,她们最好的情况也只能乞讨些号称玉米糊糊的清水汤。李刘氏饿得两眼发昏、步履蹒跚,灰白的衣服上汗迹斑斑,灰尘片片。朝正也一步三摇,前两天他还连哭带喊着饿,这两天是话都懒得说。本来还算妥顺的小锄头乱糟地顶在头顶,面色灰乎乎、黄泱泱的一片。皮肉好像已不生长,颧骨却喜人的外凸。原先扑灵闪动的眼睛,现在生气式的半天也不转动一下。

朝正搀着奶奶亦步亦趋。说是搀着奶奶,其实是半拖半挂在她的胳膊上。

孙子虽然还能够走动,但自已好像已然坚持不下去。老太太悲哀地想,老了就是老了。这几百步的路程,她就有好几次想躺倒不动,要死也希望能在临死前安稳舒适地睡上一觉,最好是在睡梦中就去相见老伴。

“歇歇”老太太再一次感觉有想躺倒不起的冲动,就赶紧叫孙子停下。朝正声也不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扑通一声向后倒去。

“朝正”老太太吓了一跳“快起来。”

小朝正已闭上的眼睛半睁了下,又闭合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停下,一停祖孙俩就算交待在这了。不行,不行,我得带着孙子回去。我死了没关系,但孙子一定要活着回去。

想到回家,老太太蓦然有了力气,她一把拉起了朝正。朝正像只散架的风筝任由奶奶拖曳着,已污垢了的深蓝小褂左右飘摆。

“乖孙,奶奶给你要馒头吃啊。”老太太边说边拖着孙儿往左首的一座大院走去。朝正听到“馒头”有了点力气,支起了身子,仍微闭着眼牵上奶奶的衣角。

院墙上刷着激昂奋进的标语,斑驳剥落地奄奄一息,两扇钢筋铁骨的大门,七扭八歪着锈迹斑斑。这是一所废弃的国营养猪场,猪早被搬运到别处,就算剩这,也逃不了附近饥民的大口。老太太半拖着孙子从猪圈搜索到平房,又从平房搜索到仓库。偌大个仓库空空如也,只有墙角散落些土坯。别说没有,就算有什么吃的东西,又怎么能轮得到她们?但是老太太仍然奢望着某个角落里会遗落下一颗半粒的粮食或种子。这时,一粒种子就是一个生命。

转了一圈一无所获,老太太又转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我们祖孙两个难道真地要死在这里吗?李才,娘对不起你啊。老太太看看瘦得只剩下薄皮包裹些骨头的孙子,悲哀地想。

不行,一定要找到吃的。我们今晚就回家,吃完了,回家。勇气又鼓直了老太太的腰。

朝正呢?孙儿,朝正?老太太突然发现刚才一直跟在身后的小朝正不见了。她拼尽力气地喊了起来。

“奶奶”朝正摇摆着从墙角走了过来,手里抱块缺角少棱的黑坯,嘴唇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嘴里正巴答着。

“朝正!孙儿啊”老太太悲嚎一声,孙儿朝正正在吃土啊。

“你吃,你吃”朝正感受不到奶奶的悲痛,他费力地将那块黑坯举向她,“大煎饼。”

“我这是做什么孽啊”老太太丢下拐杖,一把抱住了孙子“好好的,出来要啥饭啊。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我浑啊!”空旷的仓库里,老太太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回荡着。

孙儿已分不清煎饼和土块了,孙儿完了。刚才还拖牵着自己,动也不动的孙子,现在能自己抱着东西走了。孙儿已经回光反照了。老太太呜呜地哭着。

老辈人流传当年郯城大地震时,不少灾民找不到吃的,饿得都捡土坯吃,最后都活活被胀死了。

今天,我们祖孙俩也要这样死去吗?

“儿啊,妈对不起你啊”老太太想着出走时对李才的承诺,禁不住悲伤一阵阵袭来。

“奶奶,不哭,不哭”朝正一只胳膊费力地夹着土坯,一只手腾出来给奶奶抹眼泪。

“朝正啊,咱奶孙俩今天要死在这儿了”老太太满眼泪水地看着孙子。

“奶奶,不哭,吃,吃”李朝正又把黑坯递了过来。

“朝正啊,孙儿”老太太哭得更伤心了“好,咱吃,咱吃,死也不做饿死鬼。”老太太对着黑坯就咬了一口。意料之中的坚硬,想像得出的臭味,却包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

老太太不哭了,她用指甲轻轻在黑坯上刮了一点,放进自己干瘪的嘴里,慢慢品尝起来。天啊!这是块霉硬了的豆饼。以前,它是猪的食物,现在,它是救人的粮食。虽然只有不大的一小块,但它却是粮食,救命的粮食。

“朝正,朝正,咱祖孙俩有救了,咱回家,咱,现在就回家,呜呜。”老太太喜极而泣。一块豆饼,虽不大,却比没有强。靠着它也许支撑不到回家,但离家就不会那么遥远了。人,生而不能回家,就是死了,也要让魂魄回家的路近点。家,家,那是有着亲人的地方,不管是活着还是已死去的亲人,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老天无情地给大地抛来罕见的饥荒灾年,却没有完全绝决地断绝水源。祖孙俩就着河沟里时有时无的水洼,每天刮食着豆饼,一路往南,向家的方向走去。前进,家,前进,家。

看着沿途越来越熟悉的景色,老太太知道已进入晶都县的地界了,再走上一夜就能到家了。出去两个多月,回来用了十七天,再走上一夜就能到家了。老太太欣慰地笑了。那块救命的豆饼已吃完,后来的日子她每天只喝一点凉水。没有关系,只要孙子能活着回来,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尽管从昨天早上开始,孙儿也只喝了一点要来的白开水,但走回家已经不是问题。家,我们回来了。

“奶奶”朝正的声音小得像月亮穿过云层,“我困。”

“朝正”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杖,左手牵着孙儿“再走一晚,就到家了,再走一晚。你大你妈和弟弟在家等你吃花卷呢。”老太太知道重复的欺骗已不起作用,却也只能一次次用它鼓起孙子回家的意念。

“奶奶,我不要花卷,我现在就饿。”说了这么长的话,朝正粗粗地喘起了气。

“朝正,到家什么都有啊。”老太太昏花的眼睛又觉得湿润了,却流不下眼泪。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若不是对孙子强烈的爱护之心在支撑,也许一个月前她就倒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了。

“奶奶,饿”朝正说完,身子又一软,他松开奶奶的手,直直地躺在了地上,身旁激起粉样的灰尘。

“朝正,朝正”老太太放下拐杖俯下身子,拼命摇晃着孙子。而小朝正就是躺着不动。老太太伸手探探孙子的鼻息稍宽了一下心。她捡起拐杖撑起身站起来,四下走动看了看。清冷的月光下,大地白灰灰的一片,田野路面,已干碎成粉末状的表层随着老太太的移动,扑松扑松地腾起一阵阵烟雾。老太太沿着河沿走了几十米,找到一处低洼的水面。那水面只有巴掌大小,既无水草,更无鱼虾,在月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一片。老太太把挂在身上一直没有舍得扔掉的粮袋解了下来。粮袋早就空了,连表层都被朝正刮舔过多回。老太太跪着蹲下身子,把粮袋撑开,靠近水面舀了起来。粮袋鼓了后,老太太迅速拿起拐杖,一步三点地快速往回跑。粮袋稀花地往下漏着水。她边跑边喊:“朝正,起来,朝正,起来,粥来了,粥来了。”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离孙儿两三米远时,就一把丢开拐杖,猛地扑向了朝正。朝正仍然仰面躺着,动也不动。老太太把粮袋悬在孙子的嘴唇上方,那水串就稀索地浇灌了下来。朝正感到有水流了下来,喉节艰难地移动,嘴巴张开一抿一抿就像沙滩上频死的鱼一样。

喝了水的朝正重新坐了起来,他抓住粮袋推向奶奶:“你喝,奶奶,你喝。”

“哈哈,乖孙,奶奶喝过了”老太太把仍滴着水的粮袋往孙子嘴边送去。

朝正信以为真,接过粮袋吸吮起来,又揪住粮袋底部,掏翻转过来,再次舔舐一遍。

“是不是没有刚才那么饿了?”奶奶问道。

“嗯”朝正还在舔着粮袋的内里。

“那咱们走吧”老太太拉起朝正,向前走去,尖尖的小脚上因为刚才跑动太快,已是红隐隐的一片。

小朝正靠着从凉袋里过滤一遍的清水,坚持着和奶奶走了一夜。他小小年纪就已明白,家,是生存的希望,他一定要把奶奶搀回家。

当太阳带着一身血撞出东方的地平线时,祖孙俩已能望见剑之晶村光秃的树木和低矮的草房。

“朝正”老太太眼望着前方叫了句孙儿后,一跤向后仰去。十来天滴米未尽,她已突破了生命的极限。

“奶奶”朝正看着一直呵护自己的奶奶,突然倒在地上,不由得慌了起来。

“乖孙啊”老太太平躺在地上,全身放松,懒洋洋的。她慈祥地看着朝正“奶奶只能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回去了。”

“不不,奶奶,我们一起走。”小朝正哭了,拼命地想拉起奶奶。而奶奶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安静地躺着,如此安静,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如此满足。

“奶奶,奶奶”小朝正哭了,他拼命地摇晃起奶奶,可是奶奶就是对他不理不睬。小朝正哭了一会,站起来,看看村子,又看看奶奶,一咬牙,拔腿往村上跑去。

他跑啊,跑啊,跑过一片片光溜溜的土地。他跑啊,跑啊,跑过一块块废弃了的打谷场。当他跑过铁路,跑进村庄,眼看着还有几十米就要跑到家门时,一个磕绊就趴在了地上。其实地上什么也没有,平平如也,但是他生气地感觉到地上有石头绊住了他。他想爬起来再接着跑,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想喊大,他想喊妈,嘴巴却好像不是自己似的,怎么张也张不开。但他没有就此躺着不动,他知道奶奶在等他,在等他叫人来救她。奶奶,奶奶,我一定会来救你。奶奶,奶奶,我一定会来救你。在亲情的坚强信念指引下,朝正勇猛无惧,他奋力地挪动胳膊,卖力地移动双腿,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一下一下地向前爬去。短短几十米的路,就像人生,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痛苦。

剑之晶村最年轻的生产队长马宗,一大早起来赶去村部开会商量如何要求上级救济的事。他披着外套,正走得急时,冷不丁发现路上有个东西在慢慢地往前蠕动,定睛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正在吃力地爬动。哪来的小孩呢,他抓着小孩褴褛的衣服一提,小孩轻的像没有体重一样。

“朝正”马宗认出了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孩,本来不大的眼睛,现在大地必须要努力半闭着。

“叔”小朝正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句,脑袋一歪像睡着了一样。

马宗抱起朝正往李才家跑去,他边跑边喊:“李才,李才。”

“什么事啊?”李才和老婆孙兰刚起床,看见急忙慌地邻居抱着个头大身小的黑孩子,很不解地问。

孙兰看了一眼,猛然大嚎“朝正”,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母子连心,她一下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孙兰看着儿子瘦得轮廓分明的样子,再想想几个月前他相对的圆润白嫩,心疼地一把抱过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快给他点吃的”马宗提醒道“孩子都饿晕过去了。”

呆立一旁的李才反应了过来,他擦了把滑落一半的眼泪,冲妻子吼道“就知道哭。”

孙兰呜咽着把孩子递给伸手来抱的李才,自己快步进屋热一下昨晚剩下的玉米糊。

“看见我妈了吗”李才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马宗。

“没有啊,我就见到朝正在地上爬”马宗很惊奇,他只知道邻居祖孙俩走亲戚去了,要面子的李才没有告诉他事情真相。

李才看了眼马宗,叹了口气,那脸色就凝重了。他一手抱着朝正,另一手又是捏鼻子,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朝正睁了下眼,又闭上了。

“儿子,吃玉米糊,吃玉米糊了”孙兰双眼通红,端着刚有点温度的剩饭急走了出来。

“儿子,吃饭了,吃饭了”李才接过孙兰的碗,吹了一下,递到朝正的嘴边。朝正瘦瘪的嘴唇一接触到玉米糊,就本能地一张一翕。

肚里填了点东西,朝正有力气睁开了眼。他看到伟岸的父亲抱着自己,娇小的母亲注视着自己,眼里的泪水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滚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出声。他努力了几下后,就费劲地抬起手,指向西北方向。

“朝正,你要什么”孙兰看着儿子抬起手“妈妈拿给你。”

朝正不说话,只是用力地伸着手指往前方指去。

“你是说奶奶在那?”李才若有所思,他急切地看着朝正。

小朝正又张了下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反而闭上了眼睛,手指却直直地前伸着。他太虚弱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奶奶在等他。

“马宗,你去喊猴子,抬着我们家的门板往铁道北走。”李才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嗯,好吧。”马宗没明白怎么回事,迟疑了一下转身往东面的猴子家去了。

李才抱着小朝正,已像疯了样地冲出门。孙兰一见李才抱着儿子跑了,又哭啼了起来。她回屋抱起正在酣睡的阳正,也跟着追起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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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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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李才没跑多久,就哭叫起来。年小力弱的儿子能艰难地跑回家,身体相对强健地母亲反而没有露面,他心知是凶多吉少了。

马宗和猴子两人抬着门板飞快地赶了上来,他们跟着李才,拼命地向前跑去。

“妈,妈,儿子来了”李才越跑,哭得声音越大。怀中的朝正闭着眼睡得好像很安详,他的胳膊被父亲夹抱着,食指依然崩得直直,对着前方。

“呜呜”身后好远的地方,孙兰抱着阳正,一边抹眼泪,一边踉跄地追赶。阳正已经醒了,不解地看着妈妈。

跑出了村子,穿过了铁路,经过大片光秃的土地,李才看见前面不远方的地上躺着一位老太太,越来越近。

“妈,妈”李才的声音抖然提高,脚步加快,三两下的就跑到了面前。老太太李刘氏微笑着平躺在地上,两手放在身边,已稀疏一半的花白头发上面沾满了灰尘,却很整齐地梳理着。她的头朝着南方,脑后枕着那根陪伴自己几十年的拐杖。在她的身旁地上,几道土划清晰显示挣扎的痕迹。

“妈啊”李才把儿子放在一边,哭着抱起了母亲。妈妈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她挣扎着身体把头朝向南方,那里埋着父亲,她的丈夫。生要同室,死要同穴,这是妈妈在提醒自己,她要和父亲合葬。她还挣扎着梳理了自己的头发,虽然她已看不见上面是干净还是沾满灰尘,她只知道自己要尽可能干净整洁地去见丈夫。

“大娘,婶啊”马宗和猴子赶了上来,他们看见李才的举动,就心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也落下了泪。

“朝正,朝正,儿子,儿子”刚赶上来的孙兰叫道。李才回过脸来一看,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放在身边,刚伸得直直的手指也弯了下来。他把手往朝正鼻子下一放,儿子的气息全无。

“儿子,儿子”李才忙放下母亲,用力地掐小朝正的人中。

“儿子,儿子,呜呜”孙兰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朝正,朝正”马宗也焦急地叫道。

“大,妈”顽强的小朝正又睁开了眼,声音很小却相当清晰地叫了出来。

李才心里一宽,祖孙俩一定要留下一个。

“看,婶睁眼了”猴子惊奇地叫道。李才忙转过脸,他看见妈妈的眼睛半睁着,眨了一下,里面满是关受。他再看,妈妈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脸上依旧是他熟悉的慈详笑容。

“你看见我妈睁眼了?”李才问向猴子。

“是的,我看见了。”猴子肯定着。

“你看见我妈睁眼了?”李才问马宗。

“看见了。”马宗也承认。

“妈,妈”李才摇晃起了母亲,而母亲一动不动,任由他怎么摇晃,也不改变嘴角那抹微笑。

“抬老太太回家吧”马宗建议“她看见朝正没事,心事已了。”

李才看着抱着朝正的马宗,点了点头。他把母亲放好,自己退后几步,站直,再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母亲磕起了头。

“妈,您老放心去吧”李才脸上的泪水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也不擦“朝正好好的,儿子一定会把他,把孙子们都养活。您老就放心去吧。”

“妈,媳妇给您磕头了”孙兰跪下磕了三个头,又按着阳正的脑袋也磕了个头。阳正哇哇地大哭。

“奶,奶”朝正虚弱地叫着,在马宗怀里费力地往下蹭。马宗放开朝正。朝正滑落下来,用力地跪好,然后重重地给奶奶磕了个头,就趴在那不动了。马宗忙上前扶起他。

老太太不是剑之晶村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之前村里已有人零星地死去。但她是李才家里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这事之后,李才想方设法托人走后门找到了份粮站的工作,几代贫农的仓库管理员自上班第一天起,就有恃无恐地偷盗起了粮食。他想好了,只要老婆孩子能活下去,就算被千刀万刮又如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天有眼看他可怜,还是他那根正苗红的身份确实有很好的伪装作用,总之,在那最艰难的几年,李才不仅将媳妇和两个儿子养得肥肥胖胖,还能够再生一个女儿,并且间或救济一下乡邻。

老实巴交的李才在母亲饿死后运用农民的智慧养活了一家老小,而别的老实巴交人家,由于没有受到生命的洗礼,生活那怎一个惨字了得,光饿死绝户的就有七十几家,以至于死到最后,村民都死得麻木,死得精神反常了。大家在一起不是讨论明年是否有收成,而是讨论谁明天还能来这晒太阳。

张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敞开牛皮胡吹的。而马宗虽然遵纪守法,但并不是每日傻坐着等死,他总是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多搞点吃的让全家老小度过难关。因此他一看把弟无所事事的在神吹胡侃,那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次听张宙吹牛说敢给死人喂饭,他略一思索就计上心来。

马宗走上前,咳嗽了一声就出语激将把弟,说他不相信。吹牛的人一般在没人答理的情况下,自己吹两把过过瘾就算了,可一旦有人顶杠,哪怕就是癞蛤蟆垫床腿,力有不逮也要死撑下来。两人在一堆懒汉的做证下,除了把条件由比较金贵地喂饭,改成喂水外,别的都照张宙所言。张宙体谅把兄,输了的人也没啥大损失,就是背着赢的人绕三组打谷场转一圈。

当晚张宙大模大样的提着一坛子水往老陵地走去,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远远跟着。

张宙来到说好的一具新尸体面前,前后望了望就蹲下身子。传说人刚死没几天时,魂魄还对自己的肉身恋恋不舍,张宙为了表现自己的大胆,故意选中最近死的尸体。他看着尸体黑乎乎的面孔,礼数不缺,作了个辑说:“老兄不要见怪,小弟与人打赌给你喂水,就权当水酒祭奠吧。”那群看热闹的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张宙举止古怪,都想莫非他常年在外学得一身法术不成。

张宙礼毕,就把水倒进随身带来的碗里,说不上恭敬也说不上随意地递向尸体的嘴。说也奇怪,碗到了尸体嘴边,那尸体竟然张开嘴,汩汩地喝了起来。这一下,张宙的汗毛集体站立,直直地想拔地而起。吹牛这事一般人干不来,因为它需要有资本。张宙敢吹嘘自己能给尸体喂水,本身也是具有一定胆识的。他心道,莫不是碰到了传说中的诈尸?心下虽然慌张,但手上依然有条不紊地喂水。他边喂水,边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乱吹牛了,谁知道吹出个什么好来,把兄说得对,枪打出头鸟啊。

那尸体不但汩汩地喝着水,一旦张宙喂得慢了,还咂着嘴表示等不及了。张宙就像一个被打了满身枪眼的水囊,汗哗哗地往外流,很快湿光了衣襟。

终于把水喂完了,张宙擦了一把额头,对尸体恭敬无比地说:“叨扰老兄了,请您不要介意。”说完这句话,张宙费了好半天劲才站了起来。他转身没走两步,那尸体突然从卷席里爬了出来,在身后大叫一声“我还喝饱呢。”

可怜的张宙就算浑身是胆,也禁不住这绝无仅有的恐惧。他哼也没哼就倒地上了西天。

远处看热闹的人见尸体居然从芦苇席子里钻了出来,一个个吓得四散而逃。

那个尸体就是马宗假装的。他提前来到老陵地,把死人搬出席子藏好,自己把脸上抹得黑七麻乌地钻了进去。马宗本意只是想吓唬一下把弟,让他以后安定心思多干多想,不要整天吊儿朗当,一副败家子的样子。谁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张宙竟然被活活吓死了。张宙老婆自是伤心无比,但想到这全是丈夫自作自受,把兄不过是想治治丈夫的懒散毛病,也是出于好意,另外以后孤儿寡母还得靠马宗扶持,因此心里也不是太怪马宗。而马宗一方面愧疚不安,对张宙遗孀百般照顾,将张欢当儿子一样来养,另一方面虽然工作能力强,为人又本分实诚,却因为这件事,后来一直当不上支书。张欢年纪渐渐大了,也知道了父亲的死因,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道理,可自己长年累月地吃住在马宗家,恩怨难分,心里就时常苦闷。

孙仕正感慨着,猛吃了几口菜的张欢意识到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太过于粗俗无礼,就恭维起了孙仕:“孙大爷,还是您厉害啊,天天好酒好菜的吃不完。”这一句话就相当于对聚宝盆发出了逐客令。也在桌上的孙占,拿着干涸的酒壶上倒下翻的再也倒不出酒,他怒从心头起,跳起来一巴掌抡了过去。

从那后,张欢看见孙仕家的人就要绕着道走了。而今,他见本来与己成群结党的王本都规矩地去学习赚钱,知道自己也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就硬着头皮前来央求李朝正。

(十一)

李朝正领着张欢去舅舅家。几个月不见,舅舅家热火朝天,孙仕鸟枪换炮整大发了。

一推开大门,家院里王本和后村的一个青年,一人抓着钢丝锯的一头,正在磨盘上粗割着只笆斗大的水晶。他们锯得卖力,你拉我推,进退相当有据。王本干得久些,是大工,他一手牵引着推拉,一手拿只水瓢时不时地往切口处浇水降温。

前排三间草房已被孙仕收拾打扫干净做为工作间。朝正在前,张欢在后,拐进右首的草房中。第一、二间房,打通了连在一起,白日掌灯,几个青头稚嫩的学徒工像在学校里那样,分两列三排有序坐好。不同的是每人面前摆的不仅仅就一张光秃桌子,在桌子上还有类似于大号缝纫机式的工具。朝正没见过这东西,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才发觉最前面的桌子上挂着块狗啃式的硬纸板,上面歪扭的“细割机”字样显然就是表弟孙占的杰作。

学徒工们操作着后来者居上的细割机,吱吱的切割声伴随着朦胧的水雾不绝于耳。细割机的切割钢片像一面铜锣在中间装上了连动杆,随着发动机的嗡嗡声响在悄然地飞转。朝正扫了几眼,见三弟思正也全神贯注地端坐其中,他正双手紧捧着只拳头大小的水晶,缓慢平稳地往钢片上慢慢推动。一待水晶靠上钢片,本来蜂鸟般快速快无声的钢片,吱叉地发出了金属的喜悦。思正任飞速地钢片切割一会,就将水晶慢慢后拉直至脱离钢片,再腾出一只手从操作台上的浅盘中掏拎些湿漉漉的细沙,洒滴在水晶切口处,然后双手再度捧握好水晶,看准原切口,对准钢片再次慢慢上抵。切割片高速旋转,高温频生,却能保持着充分的湿润。朝正抬眼上看,切割机的顶上悬挂着只铁桶,里面吊着一支由村药房找来的输液管,正尽职地导流不停,均匀的细水不紧不慢地洒散在钢片上。

朝正明白解放了思想的舅舅推陈出新了。第二道工序包含细割、粗磨,原本由水凳一统天下。孙仕添置了几台细割机,将细割部分独立操作,就更加专业化、系统化,效率提高地不是一点半点。朝正这一细想,不由得钦佩起来,赞叹了一声就带着张欢走进第三间房。这间房明显比前两间安静许多,光线也亮了好些。

孙仕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水凳前,手托着只镜片抵在沙砣上,脚踩着凳下连杆木板,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正打磨地聚精会神,嗡嗡声中连山羊胡子都不曾抖动。他身旁的矮几上摊放着十几只初成规模的眼镜片。那只水凳,是孙家祖传之物,年代愈久,体格愈坚,黑漆发亮地也和孙仕一样,焕发了青春的朝气。朝正不知道舅舅把它藏在哪竟然能躲过破四旧。虽然他也早知道水凳没有损坏,但真正地亲眼再见时,还是抵制不住心里泛涌而上的亲切。

嗡嗡声停止了,孙仕拿起镜片,对着眼前灯光左右端详了一下,然后小心托放着又紧贴在沙砣上,脚轻轻往下一用力,沙砣就忽忽地转了几圈。待转动停止,孙仕侧了个身,又拿起镜片对着灯光看了看,尔后用手擦拭几下。

“大舅、大舅”朝正大声地叫道。

孙仕转身看见是朝正,一笑,又见张欢跟在他身后,那笑容就收住了,好在年岁已大,没有当场发作。

孙仕领着朝正和张欢出了前房,往堂屋走去。家天里,王本一边换钢丝,一边骂骂咧咧,“奶奶的,切了一个月才切了不到两公分。”看见孙仕出来了,他忙闭口,迅速地装好丝锯。

堂屋内孙占正拿着本《水浒》专心致志地诵读有声。孙仕看见大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师椅上装模作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毫不客气地张口就骂,让他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少在家里丢人现眼。

孙占初始还和弟弟们鞍前马后地帮着父亲忙活,等孙仕招了几个学徒工,弟弟们也上学去后,自恃打下江山了的孙占就磨蹭着不想干了。孙仕责骂他几次,问他这样好吃懒做,等爹妈老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孙占挠挠头,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想考大学。孙仕听了哭笑不得。他知道儿子这么大言不惭,无非是想着借考大学的名义躲懒而已。但除了喝骂他几句外,也没有任何办法。儿子大了。

孙占先见朝正进屋,合上书起身叫了句“表哥”,礼数不缺。抬眼他又看见畏缩跟在后面的张欢,已躺下一半的身体,又弹簧般折起来,直直地向他挥起了拳头。张欢早有防备,一个倒步,跳到门外。

对张欢拜师之事,孙仕尽管心里老大不乐意,但外甥业已成家立业,多少总要给些面子,何况他确实也需要人手。张欢就和王本一起,向孙仕学习起水晶加工的第一步——粗割。

安排妥当后,朝正就坐下来陪舅舅闲聊。他是好久没来了。甥舅两人先是家长里短,娘好爹好,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水晶上。

一聊到水晶,孙仕黑虎灰豹半天的脸慢慢就广寒红锦起来。孙仕告诉朝正,水晶历史源远流长,早在远古时代就有,统称玉,石之美者。汉唐时就有“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水晶如意玉连环、下蔡城危英颜破”等诗句。说着孙仕就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李朝正惊奇不小。舅舅和父亲一样,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背起这几首古诗来倒是字正腔圆地很。他吃惊之下,心念道,无利不起早,为了赚钱,再懒惰的人也会变得好学上进。想到这,朝正看了眼又躺回去的表弟。

孙仕所知道的水晶知识,来路繁多,其中倒有一半是在挑选水晶棺材原料时,听105矿厂技工所言。稍炫了下自己的渊博知识后,孙仕又为水晶的产量太低、人们对其知之甚少而感慨不已。

朝正对围绕水晶的各种故事与传说知道的不多,但对水晶的来历、现状及未来的发展前景,脑海里倒是有很清晰的印像。朝正理解舅舅的感慨。做水晶眼镜,虽说利润丰厚,但费时耗力,要求又高,远不如用绿石白玉做些把玩之物、佩饰之品来得划算。同时不同命。而且绿石白玉做为装饰品,历史更为悠久,文化更为深厚,再加上历代统治者不遗余力地推广宣传,时至今日已是路人皆知的状态。

 红男绿女。许是中国男人在母系社会受了太多的虐待,因此死赖在父系社会里不愿出来。满脑子天下之大不如我大、凡事不尊唯我独尊的想法。这反应在具体事物中就有诸如对绿帽子的感慨。几千年的奴隶、封建社会,男人间互相攻击时,问候对方祖宗的方式向来不占九五之位,能够具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终级裁断权的却是“绿帽子”的戏虐之言。“绿帽子”,言简意赅,又恶毒无比。问候对方父母,还会有一笑了之的大度,笑言“绿帽子”,则绝对是青筋暴突的愤怒。如此,因为它绝无仅有的恶毒,人们的喜好也就爱屋及乌式地对所有绿色之物多了些极端,不仅有极其讨厌的竭力避免,也有快意恩仇的全盘喜欢,比如这“红男绿女”,一词就尽显文人志士之鄙恶心理:女人,永远卑贱!

这一切要归功于曾经的“强汉盛唐”。王朝更替、星转斗移。前期年富力强时,帝王们忙于开疆拓土;后期年老力衰时,天子们担忧江山的延续。诸多伟人在忧虑后世子孙平庸的同时,更恐惧着臣属中有不世之才的诞生。因此,有着远见的千古一帝们,争先恐后地无视外邦番国的进发,只醉心于阉割本族血性的精华。汉武帝提拔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软骨头;唐明皇推波助澜,亲小人远贤臣,看起来中华大地欢歌笑语、欣欣向荣,却不料一场安史之乱就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安、史是胡人,生来就不知儒家为何物。

如此覆卵的庙堂政策,江湖生活怎能不潜移默化?

多年中庸教育之下,中国人又凡事明哲保身,既号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又宣扬能屈能伸,戒急用忍。因为中庸,所以含蓄。不管做事,还是做人,亦或做学问,都喜欢藏头纳尾、掩浊盖污,故弄玄虚得紧。长此以往,具体表现,对个人就是由里及表的胆小怕事,对大众则是代代相传的保守不化。而生活中对玉器、古董的赏玩,更能表明中庸之道的大行天下,虽中庸,也是大为。无论达官,还是庶民,对把玩之物的爱戴,钟情的常是些顶着不可貌相头衔的普通之物。若以常人眼光看之,主人笑而如佛般大度。若以求教心态问之,主人半推半就中就过分谦虚起了骄傲,“此物乍看之下貌不惊人,其实……”。直接吹捧物的博大精神,间接吹捧自己的高深莫测。

现代意义上的玉,就在此种情况下登上了历史舞台。

玉,它初始的定义为石之美者。普遍认为,不管翡翠、水晶还是玛瑙,都统称玉。稍专业称呼些,就是多为绿色,间有白色,不透明的石头。美在何处?若让一没有经过阉割荼毒的孩童面对玉石和水晶,任选其一,那孩童往往会奔往晶莹夺目、光洁照人的水晶。

水晶原石晶光闪闪、棱角分明,远不如玉之圆润,握可盈手。北齐元景皓面对委曲求全就可避免的杀身之祸,喊出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钦钦之语。此处所说的玉,一般指认为水晶。水晶破碎后更是光芒四射、锐不可当,寓示着人之虽亡,铁骨唯留傲铮。如果是一块绿色的玉石崩裂于地上,那就缺棱少角、色暗泽灰,似乎还不如瓦全来得坚强。玉的现代定义,文雅的多也令人灰心地多——儒之集大成者。

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后世饱读圣贤书的皇帝们眼见中华四方不是蛮夷就是荒漠,也就一个个放下戒心,大胆地装疯卖傻起来。他们非但不禁止祖上的杀鸡取卵传统,还想方设法地鼓励起臣下属民们放开地玩物丧志。于是乎,在一片斗鸡走狗大潮中,为男人谈之色变、见之汗颜的绿色,也就堂而皇之的登上大雅之堂。登堂归登堂,总归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因此黎民和百官在以绿为美的情况下,偶然也会喜欢些白色的玉石,就当是培养兴趣之时顺便起些混淆视听的作用。长此以往,是美,是丑,就见仁见智了。

这种故弄玄虚的思想,在中国还足以威服四夷时,显不出有多少弊端。而一旦他国经过厚积薄发,也屹立世界之林时,我们再闭门自娱、自欺其人,那就只有以落后挨打来证明事物发展的规律性、历史潮流的前进性。

近代西方国家人民,性格直白、坦率,富有进取性,体现在民族性上就是狼性的扩张。与水晶有着异取同工之妙的玻璃,在西方能得到迅猛的发展,也间接证实了玉、晶的高下之分。

欧洲十五世纪文艺复兴开始,玻璃的广泛应用导致了科技的迅猛发展。

玻璃的发明,中国较西方要早,但由于文化上的认知,玻璃在西欧能够红红火火地发展起来,在中国则只能被早早打入冷宫。最常见的例子就是装饰材料上,欧洲教堂随处可见绘着彩图又能采光的玻璃,而中国的皇宫大殿更热衷于覆盖上金光灿灿的硫璃瓦。

公元13 世纪时,我们这面气吞万里如虎,朱元璋正和蒙古人打得不亦乐乎。但这迅猛扩张、积极进取之势,随着残元退入大漠而结束。蒙元让世界文明倒退,得胜的朱又推行起更为倒退的重农轻商政策。这条政策导致威名赫赫的大明帝国财政收入,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一年不过几百万两白银,尚不及偏安一隅的南宋的十分之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明帝国其它方面的发展就可想而知。同一时期, 崛起的威尼斯则成了西方世界的玻璃制造中心。

随着工业革命的蓬勃发展,玻璃生产技术大为改进, 玻璃科学仪器、玻璃瓶、窗户玻璃以及其他许多玻璃器具的成规模生产变成了现实。

  显微镜、望远镜、气压计、温度计、真空瓶、曲颈瓶等多种科学玻璃仪器的出现,积极推动了人们对自然及物质世界的探求,实在开启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灵, 让人们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并使西方文明阐释世界的方法由听觉模式转为了视觉模式。化学家借助玻璃才了解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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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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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氮的化学性质,研发出了生产氮肥的技术,使19世纪以来农业产量飞跃。天文学家有了天文望远镜,了解了太阳系的结构,测量出了恒星的视差,证明了哥白尼、伽利略的猜想。

英国学者举出了20 个改变世界的著名实验——比如汤姆逊发现电子、法拉第的电磁以及牛顿用棱镜分解阳光——其中15 个都离不了玻璃。显微镜的运用更是直接推动了世界自然三大发现中“细胞学”的产生。

没有玻璃,物理学、矿物学、工程学、古生物学、火山学、地质学,不会飞速发展甚至走上不同的道路。没有高清晰度的玻璃,人们发现不了气体定律,就更不会发明蒸汽机、内燃机、电力、电灯、照相机和电视机。没有玻璃显微镜,胡克、列文虎克、巴斯德和科赫就无只能一辈子默默无闻。没有玻璃,就没有细菌理论,人们就无法对传染病理一步认识,后来的医学革命也就无从谈起。

  可以说,正是因为玻璃生产在印度、中国和日本的萧条,才使得这些地区不可能发生欧洲那样的知识革命。当然,同在亚洲的日本后期也无比重视起水晶或玻璃——再逼仄的房子下面都会埋上一颗水晶球。

孙仕眼也不眨地盯着朝正。人才就是人才,像猴子一样,从再高的树上掉下来,它还是只猴子。那一瞬间,孙仕就有了招贤纳士的冲动,他要把自己浑身的水晶绝学传授给朝正。大儿子孙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他连书本正反都不知道。二儿子孙武,一母同胞也好不到哪去。与其传授给笨头笨脑的外人,还不如教给见多识广的外甥。

舅舅的用意还没有完全说明,朝正已明白了七七八八。他没给舅舅面子,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说水晶行业目前是料比人贵。一副水晶眼镜价值可观,这之中,人的技艺当然非常重要,但首当其冲的条件却是水晶原料的好坏。相对原料本身的金贵而言,人的付出就要渺小了许多。朝正认为在现状一时半会没法改变的情况下,自己要做的是人比料贵,而不是料比人贵。此前贩卖苹果、化肥的创意,以及挖捡花石的举措,无一不是如此。料比人贵,被动的接受,成败更取决于天意;人比料贵,主动的进发,胜败更由己为。

听外甥左一套右一套地不停,孙仕的脸就慢慢涨红成了酱紫色。

“朝正,你是不是嫌我给思正的钱少?”孙仕按捺着火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慢声细气些。

“啊,没有,没有。舅,看您说哪去了。思正若不是您外甥,哪有机会跟您学手艺。您不收钱就不错了,还一年给他一百元钱,快赶上去城里做小工了。我怎么还有胆嫌东说西的。舅舅,您别在意,我不会说话。”朝正快语连珠忙不迭地解释。

出了舅舅家的门,朝正感慨还是毛主席伟大,真正地把人当做人,而孙仕久居家中仍然保持着农人的本色。说难听点,就是不拿自个当人看,或者不拿别人当人看。水晶,不过是块石头,再美丽再稀少又能有人珍贵吗?

一个行业,不重视人的创新能动,只在意天成的珍贵稀少,这个行业还能长久吗?一个行如此,一个民族不如此?

想到这,李朝正又想到诸兰瑞说的一段话,不禁莞尔:有能耐的人坐地为王,稍差点的人四处称王,最差的人家里为王。

诸大哥到底年长啊。

有能耐的人在家乡就能安营扎寨,能力稍差点的人四处出击找活干,能力最差的只能在家靠天吃饭。或者有能耐的,自主创新,能力差点的,就复制人家的创新,能力最差的被创新。

李朝正加快步伐回家。

 

(十三)

 

已过了午夜,世界沉睡正酣。天地间触眼所及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影影闪耀着,让黑夜知趣的黯然。雪早停了,依稀有些掉队的雪花仍宠辱不惊地飘转着飞向大地的怀抱。它们从九霄之上来到茫茫人间,惶惶千里,累了,倦了,脚步带着长途跋涉的踉跄,像一个弱不惊风的深苑小姐,娉袅地赶来与兄弟姐妹们汇合。

远处粗糙的丘陵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雪白的凸起弧线。你的目光顺着那美丽的弧线望去,变得柔性,浸了水的珍珠般在碧玉盘上滑动,静静的没有一点轻响,缓缓的不带一点干涩。再远处,就是天地一体的暗白暗白,好像很远,穷极双目还是有点幽深,又似乎很近,重一点的呼吸都怕吹起纷扬的宁静。

那棵柳树也是银装素裹,如同观音大士的背影悄然立在路边。雪花附在柳树长长的枝条上,也睡地香甜。一阵微风路过,柳树慢慢地舒展腰肢以示问好,怕惊醒睡意酣然的千万朵雪花似的,尽量地轻轻。

前方,剑之晶村掩埋在雪的安宁中,隐隐可见,像一个困极了的大大雪人,平摊在地上,每一次呼吸就会逗起细小的雪花,蹑手蹑脚地打着旋。

朝正不紧不慢地走在雪地上,每一步踏入都能感觉到雪在脚下慢慢地拥挤,而身后留下的无疑就是两排对称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那暗白暗白的天地相接处。随着每一步的迈出,耳边传来吱吱的声响,更让人感觉到夜的寂静。

这时,村庄不甘于过分平静,忽大忽小地传来了一两声鸡鸣。那鸣声不在耳边响起,远远地从村子深处隔着鸡棚,飘过栅栏,绕过房屋,随着一闪便逝地微风恰到好处就挠到了你的耳鼓。鸣声也不是公鸡郑重其事地叫早,倒如睡在半醒时分,突有灵性飞来就那么有感而发地叫了一声,也像百无聊赖之际,欲辩已忘言地无意一鸣。

这一声,就让原本享受静谧,怀着一颗随景而安之情的人,不再那么仅是被动的舒适。它让雪夜行人本已平静无比、与茫茫天地融为一体的心,突然间就有了一丝莫名的感动。那感动,空气一般,见缝插针地从心间涌上脸庞,让朝正的嘴角上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也在此时变得热乎了。

一个小时前,朝正艰难地决定,从今后,为了妻子倩尧,为了刚出生的儿子小剑,不再从事买进卖出风险高大的流通商业,转而做些踏实生产老实收获的具体实业。

冬至刚过,祖宗陵上的冥币火钞尚未被完全收入地府时,吕敦文再次敲响李朝正愈发气派温馨的大门。经过两年的感情沉淀,朝正对这位山东朋友信赖无比,一直以兄长视之,而朴实敦厚的齐鲁后裔也毫不见外地将他当做了手足。

吕敦文这次急急而来,既是寻求帮助,也是送来帮助。他因为业务之便,偶然认识了胜利油田的一位韩姓会计。

有了偷运化肥、倒卖花生的实践经验,吕敦文的商业嗅觉敏锐异常,又加上身为基层领导,对点面之处的政府走向,有着先知的便利及更加精准的预测,所以他一得知对方身在胜利油田,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近市面上柴油的紧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会计就在同行的循循诱导下,聊到了发家致富的话题。吕会计见时机成熟,就真假掺半地吹嘘起自己的辉煌发家史,并随手从黑提包里拿出一盒牡丹烟甩给了尚未窥改革门槛的大企业会计。韩会计被吕敦文的阔绰出手深深折服,当下就拿出不逊刘备三顾茅庐的精神,向眼前的先行者讨教起来。见自己的辉煌过去成功勾起对方对美丽未来的向往,吕敦文得意之下,仍不忘进退有度地旁敲侧击。

“苦钱,那是人人都想,不过也要从自身实际出发,不能凭空乱想。”吕先知语重心长的样子。

“大哥说得对,我就是不知道,才向大哥请教啊。”韩会计十足地好学上进。

“你只在油田待过,没接触过别的东西,不像我在基层常常要东奔西跑的,对社会上的事,门儿熟。”吕敦文以身作则。

“是啊,你在地方上待着,见多识广,我只在油田里工作,井底之蛙。”韩会计忧心重重不忘文酸气。

“那你油田里就没有些自主经营,能放地开的东西吗?”吕敦文见同行不明就里,就说得更直白一点,同时还要尽量表示出惋惜之情。

“没有啊。帐本,钢笔什么的是上面统一分配下来的。”韩会计无奈地回答。

“帐本、钢笔才值几个钱。就没有些不用的设备啊,或者产多的石油、汽油、柴油什么的嘛?”见同行如此不上道,吕敦文直接地快要开门见山了。

“对!柴油,柴油。我们油田是有一些计划外的柴油。”韩会计一下被戳到了痒处,满脸的兴奋难掩。

“柴油?那玩意我不太懂啊。”吕敦文又在装疯卖傻了,他要试探韩会计是否真心实意。

“大哥,你不懂我懂啊。你只要帮我找到买家,我联系货源。”韩会计急不可耐,那语调兴奋地像弹琴,又含有掩饰不了的焦虑。他生怕眼前这位买卖通对小柴油生意不感兴趣。

“那好吧,我们先试试吧。喝酒,喝酒。”事情似乎已成了一半,吕敦文小心谨慎了起来。

事后,吕敦文又和韩会计私下见了几次面,他还亲自去了一趟油田。更为保险的是,吕敦文还以不懂柴油为借口,说服了对方先运油后付钱。理顺了方方面面,吕敦文风急火燎地来找兄弟李朝正。对朝正,这位有着传奇人生的老弟,吕敦文有说不出的信服,只觉得万事只要有他在,一定可以高枕无忧。所以只要有点上眼的买卖,或是自己不能委决的事情,他都会过省穿界地跑来找老弟拿个主意。没办法,朝正心思缜密、办事稳重啊。

这时的李朝正正沉浸在将要为人父的快乐中,妻子倩尧大腹挺腰地都八个多月了。他本不想再掺合这事,安心在家扶侍妻子,但耐不住吕敦文的劝说,又兼之眼前总是晃动大哥为自己挡一棍子时满脸的血,就心怀对妻儿的愧疚答应了。倩尧倒是不以为意,在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的思想引导下,她还为丈夫能有这样的机会而高兴。

第一回贩卖柴油,无惊无险。柴油出厂时每升7角,转手为11升,总共有10吨,近万升。除去雇佣卡车等相关基本费用,朝正、敦文及各自另找来的数位相知兄弟,每人分了不下300元钱。相对以前,这次周转更快,前后不到两天的时间。大家个个喜笑颜开。

寒风忽啸,北方天空一片溯白,在雪之将来未来之时,李朝正的儿子出生了。对于孩子的名字,年轻的夫妇早有准备,做人不能忘本啊。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叫李小剑,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叫李小晶,总之不离剑之晶。孩子出身的当天,李才夫妇又高兴地和泪人差不多。无后为大的紧箍咒终于从李才的头顶松脱了,五十几岁的大龄爷爷因为孙子的诞生重又直起他那一米八几的挺拔腰杆。

孩子出生十几天,吕敦文就满怀歉意的来送奶趟、喝满月酒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兄弟俩喝了大半斤白酒,终于相互提示着吟出了这句古诗。外面苇絮蒲英的大雪纷扬而下,屋内两人装腔作势的附庸风雅。钱,散发着铜臭;用它撑腰的人,则蕴育着高雅。

礼数尽妥后,吕敦文道出自己这次为什么不明事理地不请自来。

原来,一身书呆气的韩会计不声不响卖出了十吨柴油,让一向只当他是个蹩脚算盘的领导大吃一惊,全油田的销售员一个月也卖不了这么多啊!领导既而大喜过望,高兴之下又将今年剩下的定额五十吨全配送给了他。领导,就是要人尽其才的。而这时石油部也慧眼识起了人,他们要调韩会计入京行走。听到能入京,韩会计自是欣喜异常,巴不得当晚就打包北上,但是柴油卖不完,现任领导又不放其走。于是,一心想展翅高飞的韩会计自然就求到了吕敦文头上。他让吕敦文先出钱买下这批柴油,让他对领导有个交待,也好早日进京。当然,他也不会亏待吕敦文,价钱上他可以压低到51升。

不愁销路的吕敦文,心里一合计,就被两万多元的天大利润撩拨地扭捏起来。他羞答答地掏出100元钱给韩会计做定金。韩会计看了眼老吕手里十张崭新的钞票,坚决地摆起了手。两人推辞一会,最后钱还是落入韩会计的上衣兜里。有了点商人狡猾但仍不失农人义气的吕敦文,待韩会计一走,就骑上破洋车通知起了兄弟们。

李朝正听了这事后,也把持不住地满面绯红。他没有因为吕敦文早来了半个月而生气,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没有提前准备些红鸡蛋,要让大哥空手而回。大哥就是大哥,啥好事都想着自己。吕敦文走后,李朝正望着才空了一半的酒瓶,也没心思摇头晃脑了。他撑起伞踏着半寸多厚的积雪跑了半个村子,借齐了自己的那份两千元钱。

第二天,一群名正言顺的投机倒把者在约定地点汇齐后,就分乘三辆事先雇好的大卡车,浩浩荡荡地往东营奔去。

离东营越近,李朝正的心情越是激动,但高兴之情却是越少,紧张之感也越强。那可是两千多元钱啊,除了自己的八百多,另外一千多元,可全都是东挪西借的啊。这要是亏了,搞不好小半辈子就翻不了身了。赚过几次暴发钱的李朝正,没敢小看这一千多元钱。高投入高风险,虽然也有高收入,但那是以前形只影单时,眼下自个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挂个老婆了。收入与投入已然不成正比。李朝正偷偷叹了一口气,柔肠百结起来。

买进卖出,虽然做起来容易,得起来也丰硕,但正因为容易丰硕,才让人不由得随时提心吊胆。来容易,去也不会太难的。

春种秋收,虽然做起来辛苦,得起来也卑微,但正因为辛苦卑微,才让人有着难得的心安。得之不易,失之不难。

李朝正苦笑了一下。有了牵挂,你就任人宰杀,做完这次,换个稳妥的营生吧。他暗暗地劝告自己,全然无视同车人员的谈笑风声。

那种抓挠不着的紧张仿佛见风就长,只一会就演变成深深的恐惧,到几十桶柴油全装上汽车后,那种恐惧已强大到像一只钳手,深深扼住了脖颈。

吕敦文提着钱袋笑容可掬地向韩会计走去,韩会计不敢怠慢,也笑意盈盈地向前走来。两人满面的笑容在冬日的皑皑白雪中像两大泡热尿留下的痕迹,黄黄地鲜明地让李朝正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两人愈近,笑意愈浓,李朝正的寒意则愈深,他不禁小人了起来。分厘必争的会计会如此大方?进京为官的诱惑就这么大?研究原子弹的臭老九地位要超越根红苗正的卖茶叶蛋吗?几秒钟之内,李朝正的大脑就运转了数个周天。他的脑袋钻营算计社会上的人和事,显然要比挖空心思遣词造句时灵活地多。

吕敦文已把钱袋递向了韩会计,李朝正不再犹豫,他跳上前一把抢过钱袋,无赖般地大笑着说着君子话:“韩大哥,你要上京,以后我们想见你一面说不定有多难。我们兄弟全托你的福,才能发了一笔财,买卖事一会再说,今天我们摆酒给你送行,以后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们兄弟。”

韩会计的笑容一瞬间就曝了光,残煞地僵住了。吕敦文对朝正的举动非常不解,内心里甚至有了一丝愤怒。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公私两不误。朝正,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

吕敦文刚要树立起大哥的形像,说钱货两讫后痛快畅饮,就见小弟李朝正一边热络地勾揽韩会计,一边不住地冲自己眨眼睛。他顿了一下,就忘记了形像。“我兄弟说的是,走,韩会计,我们找个酒家好好喝上一顿,一醉方休。”吕敦文笑脸附和。

书呆子韩会计也明白这与生意不符,但人家好心要替自己饯行,心中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口中说着感谢的话。当官不打送礼人啊。

“大哥,你们先去,我和富长留下看车。”朝正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个苦差事。

“行啊,那辛苦你了,一会我再叫人换你们。”吕敦文亲热地搂着韩会计,招呼着别的人,一起向不远处的街道走去。王富长和朝正同村而居,用句老话叫吃着一块咸菜长大的。虽说富长岁数比朝正小,但儿子大强已两三岁了。朝正初中没上几天就辍学回家,尔后当兵,王富长则敏而好学,一直上完高中,到被薄情寡义的大学无情拒绝,才回家务农。高中在农村是高级知识分子,所以王富长以联队会计的身份发光发热。但光鲜的联队会计在走南闯北的李朝正面前,仍然自觉延续着中学时的角色,唯朝正马首是瞻,更不要说跟着他还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待不见了吕敦文他们的身影,朝正招呼富长打开一只油桶,将油抽子插入桶中,一下一下抽起了柴油。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只能是听听而已,真要掉馅饼了也没人敢吃。李朝正要确定一下韩会计是否会狸猫换太子。柴油抽了上来,顺着斜在边上的油嘴往外流,直落在雪面上,化出了几片暗色的斑块。李朝正凑上前,闻了闻,一股说不出舒适还是刺鼻的气味传来,确是柴油。李朝正不敢大意,如法炮制,又随机选了几只油桶,抽出的仍是不折不扣的柴油。为了不让鼻子误导自己的大脑,他又招呼富长过来确定一下。富长明白朝正的意思。他贴近油嘴,仔细闻了闻,不得而知。朝正疑惑了,难道真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说他会不会拿汽油来糊弄我们?”高级知识分子问道。

“汽油比柴油贵。”李朝正头也不抬,盯着油桶在发呆。

“到驾驶室暖和一会吧,上面冷。”富长不为自己的知识欠缺害羞,尤其是在朝正面前。他招呼着朝正上车。

“嗯,好吧。”朝正的心稍微安了点。他拔出油抽子往桶间一插,让富长拧上桶盖,自己抓住车厢护栏,两腿轻轻一蹬,翻了下去,干净利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雪时大时小,一直没停,路上行人的足迹早已消弥,朝正在地上划了个大坑。

“朝正,小心点啊,呵呵,啊那个。”富长笑着还没提醒完,李朝正已骨碌地爬了起来,一抓一搭又黑着脸地爬了上来,少见地严肃,直直盯视着他。

“去那边借个电钻。”朝正手指着不远方的一间维修部。

富长不解,但也没多问,小心翼翼地爬下汽车。

李朝正随意走向一只油桶,擦了擦桶沿上的积雪,双手抱住,用力搬起了一只掂量掂量,挺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朝正,人家不借。”富长岔开腿,踢踏地跑了回来。

朝正想了想,脱下一只手套,从兜里取出五元钱递给长富,“让他把线也给我铺好。”

富长伸手接过钱,掉头又跑了回去。朝正跳下汽车,稳稳落在地上后,放下一截车厢护板。不一会,富长手提一把电钻和一名维修工抱着电线走一段,铺一段地过来。

通上电后,朝正手持电钻对着只最靠边的油桶底部打了下去。富长和维修工见了,脸色大变,忙往后跑。一阵哧哧声后,他们才放慢脚步,边跑边往后看。打穿的油桶,一束童子尿般的晶莹剔透划着弧线直浇向地面。

朝正伸出没戴手套的手接了一把,再次放在鼻子面前,绝对的无色,又无味,他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是生命之源——水。

富长见朝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心地走了回来,也脱下手套伸手接住,低头闻了一下,再抬头时,那眼里就满是情人般的崇拜。

李朝正随手把油抽子丢向圆形油桶再怎么靠近也无可避免的间隙,在翻身下车的惊鸿一瞥间就见油抽子隐没于间隙之中。油抽子如果比油桶短的话,那油桶下面的油怎么能抽出来呢?带着这个疑问,武林高手就在富长的注目下,结结实实地摔出个洋相。

桶里一半是油一半是水,油比水轻,漂浮在水上。油抽子短了半截,不能触底,抽来抽去抽得全是上面的油。

不喜欢读书的未必是流氓,喜欢读书的也不一定是书生。李朝正决定告别买进卖出风险高大的流通商业,转而做些踏实生产老实收获的具体实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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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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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这鱼,多少钱一斤?”

“三毛。”

“这么贵?一元钱三斤好了。”

“什么?”

“一元三斤,我要六十斤,送人。”

“啊,行,行。这点全加起来差不多六十斤,全给你好了。”

见习鱼贩子李朝正愣了下,就赶快装模做样称鱼打包。速度之快、动作之麻利,让人很难以相信他只从事渔业工作一个月。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推着自行车一拐弯,他又让人眼花缭乱地收拾好铁盆杆秤,跳上自行车留下一路烟。接下来好几天,李朝正没敢再抛头露面,他安心守在水库打打鱼晒晒网,出摊卖鱼的事就托付给合伙人赵专注。

春暖乍寒,清晨的水面上偶尔还有一层薄冰轻享苇拂时,李朝正说服邻居赵专注与自己一起做实业承包了剑之晶水库。赵专注年长朝正两岁,从小就一起撒尿和泥,现在他已是儿女成群。大儿子庆树、二儿子庆森已结伴上学,每早朗朗书生;三女儿西杏跌跌撞撞,每天迈上几步正忙着牙牙学语。

农村孩子小的时候,不是遛鹰赶鸟,就是摸鱼捉虾。李朝正在前者出类拔萃,赵专注则在后者卓而不群。因此当李朝正准备改行换业后,就拼命游说赵专注与自己一起共同发家致富。

承包水库一年的费用是二百六十元,财大气粗的李朝正很大方地独自承担了这部分钱,并对赵专注许诺,赚了钱以后,叔侄两人平分。按辈分,赵专注应该叫朝正叔叔。赵专注虽然早已风闻叔叔乃揽财高手,但在金钱分配上他则坚定保守地认为,能放进自己兜里的钱才是自己的钱,因此他很谦虚地不和叔叔平起平做,只是鼓足勇气要求每年年底给他三百元钱,就当他辛苦一年的酬劳。

平分都不要?李朝正非常不解之下,只能感叹乡人的亲情来得比金钱亲切,几次劝说不成,就答应了专注的要求。而赵专注有了仅次于“铁饭碗”式的工作,浓密的胡子乐地像掉出窝的小麻雀,扑腾地厉害。

接下来的日子,李朝正并没有听从专家侄子的意见,沿库边扯起两指鱼网布防,而是又活用了军事教条“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一边招人唤工在岸边和泥垒土地盖起了两间低矮草房,权做平时歇息贮藏之用,一边去安峰山水库船老大那采购了只半新的木船,并半买半要了些二指、四指的鱼网。这些备齐后,他又从家里搬来床椅桌凳锅碗瓢盆,还从贺庄水库管理处收购了些段网钩绳。一个看起来简易的家,和相当专业的渔场就这样齐活了。

赵专注在感慨朝正叔气大财粗的同时,也侥幸起自己的先见之明,这要是一人一半的话,得有多少钱往里丢啊,再说,要是亏了呢?

李朝正身为叔叔,忽视起侄儿的想法坦然自得。专注除了在捕鱼的技术上稍胜自己一筹外,在认知学识上差自己那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从始至终,李朝正除了偶尔问一下专注对以后的打算谋划外,多半时间都是委托他做监工或看护。李朝正费尽心机地拉赵专注入伙,除了看中他的技术水平之外,更是深知其为人善良本分,在创业闯荡时可以为自己守护一个稳固的大后方。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当各家各户将颗粒饱满的玉米播撒入地时,李朝正的打渔之路锣鼓喧天地开始了。

一大清早,朝正和专注带着阳正、思正、射正三个自家兄弟,又喊来已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的表弟孙仕,还有些村上的年轻后生,十好几个人扛棍提绳地来到水库。十几米长的渔船停放在岸边。大家双双平行站在船的两边,打好绳结,撬紧木棍,半蹲着身子,微微前倾着身体。朝正大吼一声:“走”,大家双手猛地往前用力,木船在岸边枯黄返青的草地上就缓缓向前滑动。

“停!停!”远远地传来几声喊叫。朝正侧脸一看,沟堤上一个老头,提着只黑口袋一边往这面跑,一边冲这儿猛挥手,硕大的脑门在阳光下一闪一亮。朝正认出是贺发,忙喊了声“停”。大家都住手,站直了身子,往身后望去。

“朝,朝正啊”贺发一把岁数,跑得苟延残喘,脑门上的汗珠像剥壳的石榴籽,密密麻麻的。人上了岁数,难免不脱发,要么整片地脱,夏日肥美水草脱成冬季枯柴的凄惶,要么块块地脱,头上多像山区防火路式的光溜。而贺发脱地与众不同,从前往后地脱,好像大清国的遗老,前面亮闪闪,后面浓密密。

“发叔,什么事啊,慢点说,我们正忙着呢。”朝正既恼怒他打断自己推船下水,又担心他历尽沧桑的身体。

“朝正,你的船驱法了没有?”贺发抹掉石榴籽,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驱法?驱什么法?是不是怯邪?”朝正不解地问。

“也可以说是怯邪。做了没有?”贺发肯定了一下朝正的解释,又急切地问。

“发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信这个。”朝正现在一肚子全是对贺发的埋怨了。

“朝正,听叔说,叔在山东时,见过邪门的事情。”贺发仿佛着急万分,连自己光辉的快与日月争耀的往事都不避讳了。

文革之初,贺发被王国军左批斗右游街,不是今天顶个黑白无常式的尖尖高帽,就是明早摆个童子拜佛样的金鸡独立,每日活动丰富地很。随着运动深入,贺发的每日活动却没有跟着水涨船高地日新月新。照理说,以贺发村支书这般品低职微,能捞个牛棚的右派待遇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谁成想人家倒是坐飞机式的连升多级成了高干,被公派到潍坊监狱十年。让贺发平步青云的当然不是他解放前与党的是是非非,而是一次他上交集体的草料中有两根铁轨上用的铆钉。几万公里的铁路,不论是轨道还是枕木,随便搞点都比种地刨田强,而这么长的铁路又不能步步驻兵把守,因此铁路部门就特事特办,乱世用重典。两根铆钉就解决了贺发十个春秋的住房用餐问题,真是比种地刨田强。当然,在依法办事执法必严之前,贺发懂规知矩,照例喊了几声冤枉,政府也按章办事,审问追查走了一番程序后维持原判。

贺发到了山东华北平原,被发配到崇山峻岭里和一群面黄肌瘦的人一道打鱼摸虾,好为日理万机一心为民的公仆们增加些营养。在群山环绕的湖边,除了每日的伙食差强人意,劳动也超限透额外,一切都是世外桃源的感觉。青的山、绿的水,天上的白云朵朵飞。在这些面黄肌瘦的人中,只有贺发一个是滥竽充数,别的人不是货真价实的高干,就是身藏不同政见的算命打卦,或念佛吃斋信主靠神的人。

与奇能异士们共同劳作的还有当地的一对渔民夫妇,你打渔来我耕田,好像是不亦乐乎的。而事实上,在高干们未来休养之前,丈夫湖中打渔时,妻子也想夫唱妇随的,无奈一上船就头晕目眩上吐下泄不止,所以只能夫妻分工。奇怪的是她从小就在湖边长大,年幼时跳水里一气游浮个两、三里后,还能再飘流上三、五小时,而今倒像是沙漠里来的了。

对渔家大嫂这种奇难怪症,那帮自谓怀才不遇的人像是得了什么无价之宝,一个个钻研思索起来。能坐牢的都是非同一般的人,此言诚不欺人,渔家大嫂的头痛病迎刃而解。

问题原来出在渔人打造船只之时。

木匠动手打船之前,主人家要请木匠喝开工酒。席中木匠内急,就推门而出欲找一僻静处畅快淋漓,不料一出门,一头罩上渔夫老婆的大红内裤。木匠这门手艺也算操刀弄枪,十分忌讳血染的风彩。木匠心生不满,为了破煞,好让自己免去血光之灾,就偷偷从大红内裤边缘上扯下一根线头藏在口袋里。木匠小解完后,入席接着推杯换盏。第二日木匠动手做船时,趁主人不备,偷偷将红线头打造揉进了船身。木匠是破了煞,可内裤的主人从此再也不能登上船。

破解之法看起来是相当容易,那位面黄肌瘦的高人嘴里念念有词几句,就让渔人夫妇烧点火纸,再对湖面磕三个头。待渔妇大着胆子登上船头时就有如履平地的惬意。贺发也在无聊的同时,找到了消遣的方式,哭着喊着让人教他这些所谓的五行八卦。

听到这,李朝正才明白为什么发叔一个曾如此唯物的村支书,竟被生生改造成了神神叨叨的贺半仙。但是朝正仍不以为然,脸色灰地都快掉煤渣。而那帮后生们却一个个诚恐起来,齐齐请求发叔施法破解。

“我这船又没鬼没怪的,要破解什么?”朝正的煤渣扑硕硕了。

“叔啊,小心驶得万年船。”专注轻声说。

朝正看了眼专注,这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大侄,满脸的虔诚。合伙人都这么说了,为了以后的合作愉快,李朝正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发叔,我可没钱给你啊。”

“钱,钱!你叔就缺你那两钱?”贺发已是发如霜染、背似驼峰的年纪,见朝正说出这种话,面上就堆满了愠色,半光的前额愈发饱满膨大。生气归生气,贺发还是打开黑包,将火纸和鞭炮取出来,递给专注。

此后朝正和专注每天早晚两次,定时撒捞鱼网、检查鱼段。近百米长的鱼网一字排开,中间没入水中,远看波光粼粼,只有首尾两个大大的白色浮标随着湖水的呼吸在一上一下的惹眼。更长的鱼段没有舒适熨贴地伸展开,而是隔上几米就在加注捆绑的长长竹杆帮扶下,像螺纹一样从中间层层环绕而出。网段检查铺设好后,朝正和专注,一个在船尾身子一倾一斜地轻轻划着船浆,一个在船头盘腿而坐得道高僧一般,双手交替敲着摆在面前的铁板,那“邦邦”的响声就抑扬顿挫地飘荡在朝霞晚彩之中。而鱼们就在这节奏粗犷的敲击声里,要么随声翩翩起舞于丝网之间,要么循序纵贯而入竹段之内。

当水库两边农田中的麦穗已沉甸甸的勾搭着脑袋在微风中不便摇摆时,朝正和专注的脑袋也和麦穗一样,垂地厉害。刚承包水库时,不说船满网盈,每日里至少也有个二百来斤的收获,青、草、链、鳙四大家鱼,那是排着队的往岸上跑。现在打上来的,不是左冲右突瞎扒拉的老鳖分量不足,就是活蹦乱跳乱钻缝的泥鳅正热衷减肥。

中午时分,专注回家侍弄自己的早麦,朝正赤身裸体地立于水中浆洗衣服,木船慵懒地停靠在边上纹丝不动。

天高云淡,水清底浅。朝正一手抓着衣服,一手拿着洋皂,用力搓洗出的白色泡沫戏谑着他的唉声叹气。朝正再次不实事求是地埋怨,好事是不能全让一个人占着,可我也没想如何大富大贵,你好歹能让我收支平衡吧?这些日子从专注的脸上看得出他内心多少有些失望,当初自己大包大揽地又是买船又是盖房,全然无视专注小心谨慎的意见,甚至暗地里还笑话他的妇人见识、孩童胆量。如今房好船全,可它们既不能水中捞食,也不能岸上生粮,只是白白地占着资金。朝正好像已听到它们有关不自量力的嘲笑。

衣服洗好,朝正也想得焦头烂额。他把衣服甩到船上晾着,自己仍站在水里,斜靠在船边。

不想了,不想了,天那么轻渺虚无,只会往上飘绝对塌不下来。朝正微眯着眼睛,嗅着若有若无的丰收气息,心中渐渐捕捉到了夏忙之前难得的宁静。

这宁静稍纵即逝,朝正睁开眼睛,低头看看水里,想了想,就翻身上船伸手扯过衣服扎住四角成一个包裹状,又入舱找了些未吃完的馒头屑,顺手还拿了只碗,将它们一齐放水衣服中。他重新跳下水面,一手提着衣角打成的结,将衣服深深浸入水中。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猛地将衣服提出了水面。待水流四散渗漏而进,衣服包裹有了明显坠手的感觉。朝正笑了。

“朝正,朝正。”王国军噱梢噱梢连走带跑地赶了过来。

“王支书,什么事啊?”虽说早就不辞而退那份掌管拖拉机的美差,李朝正还是对王国军保留着职位上的尊重。

“看你,叫啥支书啊,叫王叔就行了。”王国军的扭捏谦虚之态表现地惟妙惟肖。

“不敢,不敢。王支书,有啥指示,小辈一定义不容辞。”李朝正没有因为人家给自己一个热脸,就忘记对方还长着一只冷屁股。虽说自己现在就光着屁股,他仍然中规中矩着。

“好了,朝正,别给我打哈哈了。叔这次来,是想请你出山。”说到这,王国军停顿了一下,见李朝正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做剑之村的党支部书记。”

“党支部书记?大队支书?呵呵,那是您老人家才能干得了的啊”李朝正干笑了起来:“您老还是别拿我开涮了。我就是小民一个,穷一定能独善自身,富绝不会兼济天下。”最后这一句,李朝正说得是斩钉截铁。王国军听了,脸上红地像被剥了皮。

李朝正回来后碰到一次基层党组织选举,一个村部22名党员等额选举支部书记,候选人只有王国军一名。王国军把几年前的讲话稿拿出来回顾了一下过去,展望了一下未来。演讲内容自是和以前大同小异,唯一变的就是以前讲话时或许唯唯诺诺,现在那绝对是神采飞扬。接下来就是循规蹈矩地不计名投票,最后是按部就班的唱票。王国军3票,李朝正18票。李朝正自己投了剑之晶村也有可能是晶都县的第一张弃权票。王国军的3票,当仁不让的有自己一张,另两张就是外御其侮的本族投的票。

一本族名叫王七弟的,当时就蹦跳了起来,他大叫着做弊,得找个党外人士来监督。找来找去,就把已被开除党籍,现在已不是非常彻底唯物的贺发找来了。关键时刻,王国军也没有说什么,比较厚颜地默许了。贺发勉为其难地做了一回监理,并幸灾乐祸地看到了第二次投票的结果,王国军3票,李朝正19票。李朝正这次没有弃权,他投了王国军一票,而王国军的一名族人在大势已去时,反戈一击投了李朝正一票。王国军的铁杆族人见二次投票没有改变结果,又开始质疑起贺发监证人的公正合理性。别的党员谁也没有接王氏族人的话碴,相对笑一笑,仍旧饶有兴趣地默看着他的独角戏。王国军再厚黑,也不能面不改色地端坐了。

最后的结果,王国军仍为支书,他的亲戚刘镇长举贤不避亲,直接任命了他。对李朝正,刘镇长语重心长地开导他,凡事往前看,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若想跳得高,就得蹲得低。李朝正听他聒噪半天,就随便拎出几段自己练兵时常用的古文背了背,天将降大任、君子自强不息什么的。刘镇长知趣地用面红耳赤结束了谈话。

“朝正老弟,叔以前官迷心窍。”王国军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了“现在叔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别的村子都经营得红红火火,就咱们村子老百姓碗里还是稀多干少,好多孩子都三根筋挑着个硕大脑袋了,让人见了心疼地难受。叔知道你是个能人,你能领着咱村人走向富裕。”这几句话,王国军说得言辞恳切,一把浊泪在眼眶里打起了旋。

“叔啊,我也不好过啊,你不见我刚回来连媳妇也找不着吗?现在有了媳妇,可没有奶水,儿子整天嗷嗷叫得我心都碎了。”说到这,李朝正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神色凄苦,只是那汪泪水却迟迟不肯酝酿出来。

王国军又劝解几句,李朝正仍是叫苦连天。

“朝正,难道,难道,你要让叔给你跪下来嘛?”王国军说着膝盖弯了弯。

“我的网。”李朝正随便扎呼一声,转身一个猛子钻入水里,留下王国军半下着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鬼门关前徘徊好几年的李朝正,对王国军的雕虫小技根本不放在眼里。世上最大的诱惑莫过于权利,所谓不爱江山爱美人,那是物极必反。说是市长,省长啥的爱民如子,李朝正还信,隔代亲嘛,指望在物极的这一头最基层村支书,讲什么为民为村,打死他也不信有几个。

下午,专注忙完了地里活以后又来到水库和朝正一起赶鱼入网。朝正把琢磨一中午的话对专注说了。专注眨巴眨巴那双老实地费劲的眼,嘴巴一咧,先是来了一个无声的微笑,然后有些无措地说:“叔,你定,你定。”

今晚轮到专注看船护夜,朝正把房门钥匙丢给专注,就提着下午死乞赖脸往网上撞的王八回家。

妻子倩尧扎着围裙,双手白乎乎地正在擀面。

朝正看看边上堆摞一叠的面皮,又瞧瞧铝盆里切地绿油乎拉的韭菜条,问“今晚吃韭菜饺子?早就该换了,天天吃面疙瘩汤,吃得我都像面团。”李朝正边说边找桶放老鳖。

“你回来了啊,饺子要擀这么大的皮吗?”倩尧说着提起擀好的一块面皮,在朝正眼前晃了两下,一手抖平,然后和刚才擀好的放在一起。

“我也说奇怪呢,难不成大快好省偷工减料到自家来了,哈哈”李朝正和妻子打着趣,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平时放老鳖的桶呢?”

“又是老鳖?不知道。”看见朝正手里五花大绑着的王八,倩尧没啥好气。老弊笨头笨脑、黑皮糙壳,模样丑地离奇,好像是癞蛤蟆的近亲,让人一见就没了食欲。朝正和倩尧一个想法。拿到街上卖吧,人家当你疯了,老鳖也提出来卖,怎么不拿只口袋装点风卖?扔了吧,可惜,毕竟修行千年万年的,也太不能拿人家的努力不当回事,好歹是块肉。让专注提回去,专注夫妻的审美观念也低档不到哪去,给他三个孩子吃吧,可那三个孩子早就无师自通了美丑,以貌取食地更厉害。无奈,做为老板的朝正就精打细算地提回来了,好在牙还没长齐的儿子小剑没有那么嫌贫爱富,每次都是连汤带水,囫囵个干净。

“儿子爱吃,就让他吃呗”李朝正恬不知耻地拿父爱掩盖动机。

“你就欺负儿子不会说话,你给他什么他不吃?等你老了看他也这样对你。”倩尧哭笑不得。

“他要像像对他这样对我,那我烧八辈子的高香了。天天有肉汤烧。土豆烧牛肉,共产主义啊,呵呵”李朝正笑着自我解嘲。

近邻眼里无伟人,倩尧懒得答理昔日的偶像,自顾自地埋头擀面。

李朝正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桶,手中提着的柳条一松手,老鳖就像个好斗的藤甲兵,刚还缩手缩角的以静制动,一瞬间就窥准时机拳打脚踏地落入桶中,划出“叭拉、叭拉”的声响。他转身进屋拖了只凳子斜靠着墙,坐在妻子的对面,静静欣赏着妻子忙碌美丽的身影,上衣米黄但不显招摇,裤子灰白倒有些抢眼,过耳抵脖的短发精细顺溜地分到两边,额头看起来精雕细琢的刘海倒有八分是天成,眼睛扑闪而灵动大地让人忘我。朝正有时想,一个人留名于世,要么因其言,要么因其行,而妻子若是能丹青书写,那必定是因为她有一双灵动纯洁的双眸。

相对于自己五大三粗的身材,妻子倩尧的秀气挺拔是令人怜爱的娇小玲珑。结婚近两年,朝正已多方听闻众口交赞妻子是远近闻名的知性美女。

她的美丽无关传统所说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而是让人心旷神怡并为之痴迷的雅丽脱俗、清新婀娜。前者仅是在容貌上对人惊鸿一蹩的震慑,而后者则是在气质上让你从内心里生出悔不该见的痛苦。容貌,美则美矣,在岁月面前,流水落花,去往无情。气质,雅而无边,让青春暗喜,宇古宙今,何曾衰老。

“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妻子的绯红面色透露出她已知晓丈夫的三尺垂涎,但既为人妻,亦为人母,她分得清脉胳。

“好咧”朝正一纵身跳了过来,板凳好像还沉浸在美丽享受中,猝不及防地原处嘀溜旋转了起来。

朝正拿过一只面皮,平铺在案板上,用小勺舀了几下韭菜馅放入一边,翻卷起另一边折了过来成半圆形,用手轻轻托起粘合处稍一用力挨边捏了起来。

“今天,王国军让我当支书,我没给他好脸看。”朝正一边捏韭菜合子,一边和倩尧拉起了家常。

“让你当支书?”倩尧停下手,看向朝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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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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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个连品都没有的小职务还当宝式的现来现去。”李朝正专心地捏着面皮。

“朝正,如果王国军再让你当的话,你就当吧。”倩尧轻声说完,又擀起了面。

“为什么?”朝正停下手,有点错愕地看着妻子“你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会看中一个村支书?”

“也算为了儿子和我吧”倩尧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做支书,儿子将来还好说爸爸是做官的,这不比说是打鱼的好听?”

“我打鱼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朝正见做教师的妻子对自己从事的职业有偏见,那话就说得不太悦耳了。

“好了,好了”倩尧见丈夫脸色不好就软语说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快捏合子。”

“大哥、大嫂”射正抱着睡着的侄子小剑走了进来。射正上初中了,也成了半大小子,身体虽还单薄,但那肌肉块块已曲线分明着了。

“射正来了,等会在这吃韭菜合子。”倩尧把手在围裙上擦擦,就伸手接过儿子。小剑穿着背心裤衩,睡梦中还知投怀送抱,耷拉着脑袋把妈妈搂得紧紧的。

“俺嫂做韭菜合子,还没做好呢。”射正看着案板上还正在装配阶段的韭菜合子,内心欢喜又夹着隐隐的失望。

“你就知道吃。”朝正给弟弟没个好脸。

“嗯?”射正看了眼大哥,转脸向里屋“小剑可皮了,俺妈哄了一下午不能撒手,俺大一想抱,他就哭。直到我们放学回来,他皮累了,才让我抱。”

“我说我哄就行了,他奶奶想孙子,非要抱去啊。”倩尧将儿子放上床,笑意盈盈地从里屋走出来。

“哥,嫂,我先回去了”见大哥脸色不好,射正看了眼桌上的韭菜合子,咬牙见机了一下。

“没听你嫂说让你吃完再走?”朝正看着弟弟硬吞口水的样子,刚才那点闷气哪挽留地住。

“嗯,我听嫂子的。我来洗手帮忙。”在深知自己的大哥面前,射正根本不怕自己的勤快被解读成迫不及待。

第二天,李朝正骑着他那辆风雨两年却依然惹眼的永久牌自行车,上青湖、下安峰,西面到石埠水库,东面到平明大河,一上午跑了近三百里,最后在张湾水库找到了理想中的渔具——弯弯篓——捉虾首选。这是那个中午,他扎了四角衣服后决定的。

正常渔具非直即软,要么段网式的,在水库中大张旗鼓地跑马圈地,在河湾处霸气十足地拦河捉鱼;要么丝网式的,在水边低调静默地守株待兔,在河沿屏气凝声地闷发大财。而弯弯篓这样既刚硬结实又弯身拐腰活像一只靴子样的少见不讲,做起来还耗时费工。先将竹子劈削成篾,再捡其中半青不熟可经长年水浸涝泡的顺下编织。编制出圆桶状的一半,再拐弯续编。篓还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大则入水沉重,起捞不易,小则须臾即满,起捞太频,粗为成人手臂样则刚刚好。如此还不算完。靴子一头敞开,一头闭合,而弯弯篓则两头俱不封死,入口处竹篾回转收缩内编成倒刺状,若是用手试探,进时易如反掌,出来则要皮开肉绽了。

入水前在弯弯篓内抛入香油、面粉、肉沫调制成的饵团,再将弯弯篓每隔半米拴扣在长绳上,几十或上百个一串的长蛇排放入浅水多草之处。

             (十五)

一九八三年的“严打”让为非作歹的人后悔莫迭,让游手好闲的人也胆战心惊,但在几千亩水域的剑之晶水库上,李朝正带着一帮乡亲庄邻以对生活前所未有的饱满之情,奋斗欢跃在发家致富的真理路上。

他当机立断的购篓捕虾举动,在河虾肆无忌惮地思淫想欲之时,深水了自己的渔船,饱撑了自己的荷包。谁能和钱有仇呢?谁和钱都有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赵专注在上年年底分红时,捏搓着一把崭新的十元大钞,快乐在兴奋和后悔之中,自己孩子都人高马大了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可当初为什么不答应朝正叔一家一半呢?哪怕砸锅卖铁,割肾献血也要和朝正叔同甘共苦啊。王本和张欢欣喜若狂地被孙老爹赶出了水晶行业,转身死皮赖脸地要为朝正牵马坠蹬。

在眼镜行业,随着近视眼的急剧增多,玻璃眼镜被迫迅速普及,而水晶眼镜则因其真假着实难辨,并因此带来的价格上的怀疑,直接导致了它的曲高和寡。孙仕的水晶眼镜作坊,在风光了两年后,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苟延残喘阶段。嫡亲传人大儿子孙占,在读了几本线装书后,居然匪夷所思地做起了人民教师。与子孙后代的千秋大业比,孙仕的手艺传承显得那么自私自利。半亲传人思正倒是不错,非但勤于动手,还敏于思考,不愧叫思正。当王本和张欢在唉声叹气锯绳成火般艰难地分割水晶毛坯时,思正却不声不响地设计改良出了放大版的切割机,并配合钻孔定向爆切技术,一举解决了困扰水晶雕刻前辈们几千年的粗割难题。可惜思正一直以大哥朝正为榜样,自己攒了点又借了大表哥孙占些钱后留下一封信就跑去了北京。别说让其继承衣钵了,若不是后来回来了,妹妹、妹夫非烧了他的房子不可。嫡亲半亲的都如此不给面子,别人走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最后只剩下王本和张欢一时没有去处,只能念经撞钟般地挨过一天是一天。不过后来,孙仕还是把他们给赶了出来。用人民教师孙占的话说,他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本和张欢休息的那天,两人结伴去水库边去捡拾野鸡蛋。

春天正欲语还羞的时节,千亩水面轻轻荡漾,氤氲出柔柔、暖暖的微风,水库两边黄绿相间的茅草,郁郁葱葱的包裹着生机无限。在这黄绿夹杂中间或有一窝两窝的野鸡巢。

雄鸡色泽艳丽,红、绿、黄,三原极反的颜色涂抹起来毫不吝啬,那高昂的峨冠,轻佻的长尾,让人不禁疑惑起野鸡的命名。相对而言,雌鸡则内敛地多,首先个头就用上了小家碧玉的伪装,其次外表栗白两色素面朝天地恰到好处。

据有幸暴殓过天物并大块朵颐之辈所言,野鸡不仅看起来美不胜收,吃不起也是回味无穷。不过,不管是盛气凌人的雄鸡,还是假装不盛气凌人的雌鸡,都是双翅一展就直飞冲天,害得眼馋心系的人们就只能不讲仁义道德地从它们的后代身上入手。

王本、张欢早早而起,迎东而去,生生逼退了启明星。待他们到水库边一看,这窝空空如也,那窝如也空空,只有几对野鸡早早腾起,金乌一样徘徊在东方的澄明之下。李朝正,赵专注早就近水楼台地先行洗劫了。

日日起早贪黑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画蛇添足地跑来早锻,王本、张欢郁闷异常,他们发泄似地把水潮涨落时留下的石块一脚踢飞或捡起远远抛出。

“张欢,你看这是不是花石?”年长些的王本叫着还在乱踢瞎踹的张欢。

一块白森皱巴的石头静静躺在一洼清水中,约有两只茶缸那么大。

“花石,能不能换一、两块钱的?”年薪一百的张欢气色活泛起来,他一直想给马凤买只钢箍团圈、背后贴花的小镜子。

“嗯,拿回去让师父带到天桥去,说不定能值几包烟。”快和当年李朝正一样齐名的大龄青年王本,只能与烟结缘。

“我们自己去吧,师傅就知道做眼镜,这么差的石头拿给他看,不要被他骂啊?”张欢建议。

“师傅常去那,认识人多,没准价高点。”王本显然看得远。

二人当即议定,不再留恋野鸡,兴冲冲地托着那块花石去找孙仕。

孙仕正拿着玉嘴烟袋猛敲二儿子孙武的头,“要么跟我磨水晶,要么死学校里待着。还去深圳,反天了你。”孙武哭丧着脸,老大个人被父亲敲得连躲都不敢。

王本、张欢在金钱的诱惑下,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孙仕白着眼看了一下石头,心中的恶气马上喜新厌旧了。花石在金黄的朝阳照射之下倒也熠熠生辉,但一放到背阴处就白森粗糙地厉害,说是“石英”那是委屈了它,但说是“花石”那绝对是抬举它。整个一块,绝大部分混沌,胶乳般密不透风,细看之下才能在坑洼之处找到那么几丝透明,但也是胶花棉角之中密布了气泡一样的缝缝空空。

“就知道钱,没吃三天斋就都想上西天了。”孙仕咆哮起来,王本、张欢忙抱着那块香烟镜子钱拔腿而跑。

一出门,张欢就禁不住地吹嘘起自己的英明睿智。王本一言不吭地走在前头。两人步行前往天桥。

天桥在火车站东面,北面是城区,南面不远处是105水晶矿,主体用钢筋混泥土浇铸,拱度有近十米高地横跨陇海铁路,长度连头带尾的近百米。如此庞然大物,理所当然地成为晶都标志性建筑。天桥为交通要道,上面行人如织,桥南堍靠东面,一些口袋平铺在地上,上面堆满了水晶和花石,几个出售的人坐着马扎背靠桥栏拉呱说家常,偶有行人停下来问个价,就抽空答理一下人家,然后接着拉接着说。民间经营水晶千难万险地开了头后,一开始大家不约而同地全在105矿门口摆滩。后来厂矿领导觉得门口蹲着一群土里刨食的农民实在有碍观瞻,就把他们全赶跑了。由于105矿是收购大户,那些工人常会偷偷溜出收购水晶,因此这些水晶散户们只得忍气吞声地往北挪挪搬到天桥上面。

“师傅,您收购花石吗?”张欢向一个看起来比较和蔼的摊主走了过去。

“收。”摊主忙里偷闲地斜看了一眼。他们偶尔也会投机倒把一下。

“您看这块怎么样,给个价?”张欢继续低眉顺眼。

“什么?你糊弄我是不?”摊主好不容易专心致志,他猛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搬块土疙瘩来?”

“哎,师傅别生气,别生气。”王本赶快插了过来解释。

摊主看看张欢,看看王本,再看看那块两个茶缸般大的花石,说道:“这样啊。这个不值钱的,浑身上下没个透光的地方,和石英没啥区别的。你们真要想卖的话,给你们一毛钱去买包大前门抽吧。要不然就搬回家。”

“一毛?我们为一毛钱巴巴地跑了十几里?”张欢又言语不逊了起来。

“怎么?给你一毛钱就是看你搬这么远。实话给你说,这石头我就是收了多半还是要扔掉。”摊主说完不再理他,双手交叉抱着往下一蹲。

“走吧?”王本叫张欢。

“我们自己卖吧,没准有人收购。”张欢恳求王本,他答应给马凤买块镜子都答应了快一年。

“没人要的。”王本看看那些摊主,转脸对张欢说。

“那本哥,你借我点钱好不?我给阿凤买只镜子。”张欢鼓了鼓勇气说。他很怕在剩男王本面前提儿女思情的事。

“上次孙叔不是发你一百元钱了吗?”王本倒是不以为意。

“我,我都给我妈了。”张欢说着,眼圈渐渐有点红。

辛苦工作一年,孙仕数了十张10元大钞给张欢。这是张欢第一次踏实苦干赚来的钱,他把手在衣服上搓了两下才伸着接过,然后一手夹着,一手往嘴里沾了下唾沫像会计一样“一十、二十”地数着。可老也数不对,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张欢一路唱着大戏《沙家滨》回了家。当张欢把钱递给妈妈时,这个四十岁还不到的速成老太太手像成了摇钱树一样,哆嗦个不停:“孩他爹,欢儿长大了,欢儿长大了。”钱没摇下,倒摇下了几粒钻石。娘俩抱头痛哭一番。张欢本想把钱拿给妈妈现宝,这下再也不好往回要。

“好吧,我们就卖卖看。”光棍王本善解人意地拉着张欢坐了下来。

不成想,口袋、马扎齐全的专业摊位无人问津,席地而坐、随手而摆的业余者却多人驻步观望。

“这卖的是玛瑙?”

“砗磲吧?”

“分明石英啊。”

专业摊主们也前仰后合地为张欢、王本喝起了彩。

“咱走吧,人家笑话啊。”王本脸上阵阵发烧,低声劝张欢。

“再,等等吧”张欢尴尬到红光满面,不过为了阿凤,他还能坚持。少年心事,情最真。

“这个多少钱啊?”一个戴眼镜梳着和朝正哥差不多分头的中年人问。

“不要钱”“说什么呢?”冷不丁地,张欢也想感觉一下财大所粗,王本忙打断他“您,看着给吧。”王本更前卫地想待价而沽。

“给你二十,如何?”分头中年人倒是配合地明码标起了价。

“……”

“行不行啊?”中年人看着张欢王本奇迹般一致地表情,追问了一句,怕他们嫌少似的。

“哎,你看好了?”那个和蔼可亲的摊主过来抢生意。而张欢王本好像在比赛定力一样,谁也不肯先合上嘴,眨下眼。

“行,行”“行行”还是王本人老体衰坚持不下去先说了话,张欢紧跟着少怕拳壮地附和。分头中年人松了口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水晶卖不出,石英倒成了抢手货?钱货两讫后,觉得受了污辱的专业摊主追问中年人。

“哦,这个是水胆。”中年人边说边把石头举起,迎着阳光轻轻翻转起来。大家同一时间发现了在石头若有若无的透明之中,有晶莹闪亮的东西在慢慢地上下滚动,正努力地放射着霞彩四射的光。

水晶在地壳运动板块碰撞里形成。当地下温度太高,水分和二氯化硅物质气化后,物理地混合在一起,彼此不分;待冷却后,二氧化硅结晶成了水晶,水则由气态重归液态,多数的不知去向,少数的则为水晶环抱。虽说二氧化硅和水同时冷却,但因结晶点不同,会先期成形,这样就会给水预留一个型腔。水由气而来的结尾时刻,体积会再小一点,就不能和型腔同大小,因此会在水晶中形成一个水泡。世上最纯净的石头中蕴含的世上最纯净的水,在点点空间的努力下就能折射出世上最美丽的光芒。

王本难得奢侈地买了一包牡丹烟,张欢买了镜子之余又慷慨地买了一纱红丝巾。所谓浪漫就是浪费,张欢深明其理。两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没敢笑话师傅的一时走眼,却歧视起师傅的眼镜事业,他们拼命鼓动游说孙仕放弃水晶眼镜改做水晶观赏石。以孙仕几十年摸索的经验,再加上几百年的家传绝学,两个最后的徒弟相信师傅一定可以带着他们早早地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师傅听了,私毫也不敢耽误别人的发财大计,当即就果断地赶他们出了门。

如果孙仕知道那块“石英”以后的事,或许就不会那么及时地果断了。

分头中年人后来把水胆以两千元人民币的价格卖给了一名香港人,那名香港人又以折合人民币两万元的港币卖给了一名台湾珠宝商。珠宝商把暗藏其中的水胆全部切割出来,雕琢成形态各异的挂件卖给世界各地的华侨,获利了折合二十万元人民币的美金。那是大陆工人工资在每月3050元的年代。

王本、张欢还没走出孙仕的家门,就一致想到了现实中最接近挥金如土的李朝正。李朝正招兵买马正准备大干一场,虽然顾忌舅舅的脸面,但耐不住王本、张欢寸步不离地哀求,只得接收了他们。朝正也明白了当时急功近利的张欢学艺慢工出细活的水晶,是为了要给马凤雕刻一块“心剑”。

心剑,挂于脖颈之处的吊坠,先用水晶雕刻成心的形状,再在心上雕出剑的样子,心,爱情,剑,阳刚。“心剑”阴刻阳雕一对,青锋宝剑,女式镂刻之上,男式浮雕于斯。在以前,这不是才子佳人就是千金少爷的爱情像征。身为平民的张欢和马桂神往不已,连朝正少年时代都梦寐以求,可惜纯洁无暇的水晶难找,鬼斧神工的雕刻师更是可遇不可求。

在人员上兵多将广,在武器上也要鸟枪换炮。李朝正本想从洪泽湖直接购买铁皮机动船,无奈船大河浅、物重车薄,没法运输,只能备齐材料在剑之晶水库边上请匠邀工用钢槽铁筋铺设龙骨浇铸出了 十八米长的水泥机动船。

张欢、王本负责驾驶。本该为能工巧匠的师兄弟做起驾驶这种粗活,不过牛刀杀鸡而已,没几天熟得就像玩弄水凳。

专注负责捕捞,带领新招的几个年轻后生,整日水里来水里去。

朝正自己则每日骑上自行车去晶都县城,上顿在这个饭馆呼朋唤友,下顿在那个招待所觥筹交错。朝正年富力强,在部队还滴酒不沾时,就敢仗着一身横练筋骨和别人打赌喝酒。第一次打赌后,他乖乖地替战友洗了一个月的袜子。战友气也不喘,菜也不吃,十分钟内喝下19650毫升的啤酒。朝正依样照做,十分钟内只喝下了18瓶。吃多喝久,朝正自然就和饭馆老板或招待所长称兄道弟上了。尔后,剑之晶水库的各种水产就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们的厨房。

有了钱,自然就有人惦记。对面剑之莹村几个自诩为号子里放出来的人,有一次成群结队地跑来让朝正周济几个钱过日子。朝正二话没说,双手掏出几百元钱恭送给领头的,并随脚附赠了他四根折断的肋骨。朝正边搀扶躺在地上哼吱的首领,边关切地问“这点做医药费,够不够?”

吃、穿、住、用、行,是人活于世的五项基本生存条件及要求,其中“住”又为重中之重,位列正位,左右“吃穿”与“住行”。穷者深山结庐,富者闹市高堂。在闹市与酒肆中没转多久,李朝正就意识到当时造房盖屋的仓促了。

腰缠万贯才能雷厉风行。一早上刚吃过饭,朝正装上纸笔邀上隔壁二堂兄朝元拿着皮尺,一人一头地丈量起自家宅基地。

“这房子才三年还没住熟,就要重盖啊?”二堂兄不无艳羡地说。

“盖,这房子越看越小气,当时没钱,有钱当时就一步到位了。”朝正一边在纸上记记划划,一边应答堂兄问话。

“你要盖多大的房子啊?和村部的一样?”堂兄见朝正量得仔细,连旮旯角落都不放过,很是疑惑。村部的三间房子是剑之晶村第一幢全瓦全砖的现代房屋,与村庄隔着一条南北主路,座落在村北的西面,甚是大气恢弘让人连眼馋的勇气都没有。做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爸爸,朝元很是大气地拿村部办公室来向堂弟形容。

“不盖房,盖楼。二哥,你往那面站。”朝正头也不抬,一边记一边思索未来的高门大宅如何才能气派。

“什么,盖楼?城里的百货大楼?你脑子不好使?”对堂弟的目空一切,朝元很是恼火,所谓长兄若父,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行驶一下监护的职责“朝正,人可不能有点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啊。你盖那么高的楼住得完吗?是不是打算把鸡狗都搬上去住啊?”

朝正这才觉得堂兄的语气不对,他停下手看见朝元一脸威严的望向自己,忙解释道:“二哥,看你说哪去了。百货大楼那么大,一层七八米高,我又不是建灵堂。我所说的也就是小洋楼,两层高,顶多三层,加起来也就十米左右。”

“那,那也太招摇了。”见自己想岔了滥用了职权,朝元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但仍是不赞同堂弟盖楼房“全村不管大小,都是草房,唯一的瓦房还是村部办公点。你这一下子就越了两级,直接上楼房,你就不怕人家惦记着啊。”

“惦记?谁敢惦记我?活腻歪了。”几年相对的和风顺雨让朝正又忘记了以前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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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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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哥俩干什么呢?”朝元还没来得急反驳,贺半仙牵着一条黄狗从村东悠闲地走了过来。那条黄狗是贺发捡的,半年前还瘌头疮脑的,现在油光毛顺地让人不敢辨认。

朝元委婉地把堂弟的张狂向贺发简单描述了一下。

“孤峰独傲僧尼舍。太高太好的房子,不是庙就是庵。朝正,你可不能犯傻啊”贺发的职业素养越来越高,专业术语那是信口拈来。

“听见没有?”朝元暗叹自己说对了人。

“发叔,我可没钱给你。”朝正有点不悦。自己琢磨筹划的事情,既不偷也不抢的,没想到会横遭指责。

“朝正,我什么时候问你要过钱?”贺发也有些动气。每当他本着治病救人的心态要指点朝正两句时,朝正就不阴不阳起来。

“没有,没有。来,抽烟。”朝正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善,忙掏出香烟,陪笑着递上。

“不识好人心。还不如我家阿黄”贺发想拂袖而去,又觉得那样显得有点倚老卖老,就笑骂一句,接过了香烟。

“家里坐,家里坐。二哥,先不量了,歇会再说。”朝正觉得不能因为盖房就和堂兄闹翻,就招呼朝元和贺发往家里去。

“大叔,二哥来了。”星期天没课,倩尧在家里正大呼小叫地教儿子背唐诗,看见有人来忙问候了一声,就抱着儿子进入了里屋。

“朝正啊,我知道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信叔这一套”贺发坐定后,忍不住又开导起朝正来“现在都说科学,可科学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二百年,二百年的科学怎么能解释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

“我信,我信。”听贺发又冒出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朝正心里暗笑他偷换概念把中华文明说成算命打卦,不过他不想和他争论,忙附和一句。

“这个,这个,嗯”见朝正还未交锋就举旗投降,贺发一时倒尴尬住了。

“二百年的科学怎么能解释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发叔,你真是高人,金玉良言啊。”血气方刚的军人没有啥反应,坐在边上的大学生爸爸倒仿佛醍醐灌了顶。

“哪里,哪里,一点心得而已。”贺发受到了吹捧,心里一下快活起来。

“您太谦虚了。就冲你这句话,全中国也没五个人说得出来。周文王再世啊。”崇拜有了对像,吹捧也会接踵而来。

“怎么会,怎么会。其实风水这东西,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要用心,谁都能懂,谁都能会。”如此大肆吹捧,贺发再虚荣,也不能坦诚受用。

“看您说的,那也得有天赋啊。”朝元愈发感受到偶像的光辉。

“风水无所不在,譬如说常见的家庭就包含在阴阳五行之中。家庭和睦兴旺,就要互相帮扶。一家子男女主人,男为阳,也就是火,女为阴,也就是水。常言道,水火不相容,而夫妻为什么又相敬如宾的多呢?这就是水火相济。而水火如果要相济的话,就需要媒介,夫妻间的媒介就是孩子。你看朝正,朝元,你们家庭就不错。而那个马桂,结婚半年就一拍两散,不就是因为没有孩子吗?”朝正越是不想接这个话碴,贺发却越把他牵扯进来。

“对啊,发叔,你说得对啊。孩子是夫妻感情的纽带。”倩尧在里屋听外面讲得热闹,不由得走了出来。朝正看看妻子,碍于面子啥也没说。不过,从妻子对贺发的赞同上,他知道楼是盖不成了。

见崇拜者增多,贺发谈兴更加浓烈。他细到个人,粗到村庄,把剑之晶村里外点化了个遍。

村再大,阳宅成片,在东北方向,地低势洼;阴宅聚堆,在西南部位,高耸雄踞。阳为青龙,阴为白虎,青龙弱白虎旺,则神明受敬众生受佑。如此则知识方面,出了李怀、守强、加松等大中专生,军政方面也不乏其人,马尚大校、马绪正旅,还有自家的贺芹刚当上屋丘镇副镇长。坟墓地,在村子西南方面,从地理方位上讲东为青龙,西为白虎,贺发生硬套上了。

一个月后,剑之晶村第一幢全砖全瓦的民房盖成。宽 七米,长十六米,高七点八米,两边挂耳房,中间有走檐,共四大间,八小间。

房子动工破土之际,贺半仙又不请自来。这次他准备地很充分,浑身披挂齐全,两手还平端着只罗盘,他跑前转后,左堪右测地最后选中一个地方,让瓦匠深挖下去。洞挖好后,贺发又从包里拿出只直径五公分左右的水晶球丢了进去。

这次朝正很自觉地要给钱,五公分的水晶球可是价值不菲。贺发好像为了证明自己这三番五次的为朝正断阴阳看风水是大公无私,坚辞着不接受。他还对朝正解释了一番说,天地万物皆要运动,世间各种形体唯有球最不四平八稳,所以也最容易风生水起。球,有求必应,滑润圆满,可保你驱邪避凶,逢凶化吉。方宅圆球,吉上加吉。如果再能山环水抱,那效果就更好。

朝正难得地听进人言,又买了泰山石敢当置于房后,还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梳通了门前的排水沟。

                     (十六)

最近一段时间朝正在家里做模范爸爸,每日被勤学好问的儿子吵得晕头转向。儿子小剑已三岁多,正是好动多奇之时,不是一不留神之下就跑得不见踪影,就是小小年纪整天缠着你问些人性因果的高深问题,譬如“西杏、花花,撒尿为什么蹲着?”或者“我真是柿树园捡回来的吗?”没几天,朝正就被折磨地快脱胎换骨。他打着哈欠想,还是母爱最伟大啊。妻子去新浦进修,还有一周才结束。儿子平时都是跟着妻子去学校,虽然能力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级别上已像模像样地进入了二年级。

有个儿子在边上吱吱喳喳也就罢了,王支书也一日三回地跑来绕耳不绝。两年了,精诚已至,而金石尚未开合。初始的时候,王支书还开门见山地游说他当支书,整日里“能力强,责任就大”地鼓动他,后来改变策略,每天专职过来和陪他神吹胡侃,连村部也不去。村里有事时,会计、队长什么的跑来请示,他总要先问一下朝正老弟的意见。

这还不算,连王国军的亲戚,丑山镇镇长刘北斗也无视“人要跳得高,就得蹲得矮”的往事来拜访过几次。刘北斗比以前更加国泰民安了,一顺后梳的大背头光亮地连苍蝇都能打滑,同样一米六几的身材比别人硬是多了五尺布,而眼睛越发眯缝着将自己的城府掩藏地滴水不露。

“朝正啊,前几年组织工作不力,没有发现你,请你不要介意。为了剑之晶村的老百姓……”刘北斗开始了语重心长。

“组织?包不包括高书记?”李朝正打断了刘北斗的话。

“这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得往前看不是?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刘北斗四两拨千斤,根本不接话碴。

“能力?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级别吧?”看着刘北斗不计前嫌的恶心样,李朝正连弯都懒得绕。

话已至此,刘北斗就笑眯眯地以“你再考虑考虑”为告别语。镇干部是难得屈尊,村干部就时常光顾吧。

朝正烦不胜烦,就带着儿子搬到船上居住。反正船够大,锅碗瓢盆皆有,床帐被褥俱全。朝正刚抱着儿子出门,迎面大弟阳正风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哥,哥”阳正叫道。

“啥事?烧屁股了啊。”看见弟弟慌里慌张的样子,朝正训道。

“哥”阳正看了一下四周没人,接着说“我想再生一个。”兄弟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想生就生呗。”朝正还以为有什么急事。朝正结婚后,阳正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足了一年,也忙忙摘掉大龄青年的桂冠,并在当年生了个女儿出来好验证自己各方面齐全。

“可上面现在不是说不给生,生多了以后不好养吗?还说是穷的地方才超生,越生越穷。”阳正不无担忧。

“皇帝家怎么生那么多,还不穷啊?”朝正反问道:“你手脚勤快点,有多少能养多少,若是懒的不上灶的话,一个也养不活。”

阳正听了这话拿定了主意,和哥哥打个招呼就回家了。朝正也抱着儿子向水库走去。

朝正没有想到,他这一到水库上居住,更给王国军提供了一个显示求贤若渴决心的舞台。

朝正好久没碰荤腥,忙乎了半天,把船靠上岸边,就叫专注炒了几个小菜准备润滑一下肠胃。饭菜做好后,大家把一只小方桌抬到甲板上,收拾妥当都盘腿而坐。酒瓶刚打开,还未入盅,朝正就见王国军带着十来岁的孙子王世初远远地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快开船,快开船。”朝正对张欢喊道。张欢听了跑过去把搭板从岸边抽了上来,然后裤脚一挽跳下水,抓住铁锚用力晃了几下拔了出来。船大启动难,当张欢突突地在转舵时,王国军已快跑到面前了。

“朝正,等等,我带孙子来看打鱼。”王国军看见船要启动,一边跑一边喊。

“这个年糕,不高只粘。”朝正愤愤一句,并不承应王国军。

“王本,把搭板伸过来。”王国军人老步子倒不慢,和孙子已跑到了船边,他大声叫唤自己的侄子。

王本看看叔叔,又看看朝正,不知如何是好。得罪叔叔,顶多骂几句,得罪朝正,可就要光棍一辈子了。他还指望朝正多给他开点工钱好送礼金,去年的辛苦已让他把房子修缮一新,相的对像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但叔叔毕竟是叔叔,打断骨头连着筋。

“搭上吧。”看着王本为难的样子,朝正发话。

王本看看朝正,犹豫了一下,就搬过搭板,一点点伸出去,一头留在船头,一头搭在岸边。

“你小子,看叔来了,跑啥。”王国军和孙子晃晃悠悠上了船后,笑呵呵地捶了一下朝正。

“正要惊鱼,你就来了啊。”虽说彼此心知肚明,但面子上朝正总还要顾及些,毕竟承包的是村里的水库。

“你这是惊鱼,还是吃饭?”看着方桌上的丰盛菜肴,王国军笑问“小剑乖,这是什么啊?”王国军又逗弄起小剑。小剑脖子上挂着一把十来公分长的银勺,是朝正从北京私带回来的。小剑偶尔看见比自己吃饭的铁勺大出好多的银勺欢喜不已,就当宝贝一样的整天拿着不散手,有时用它来吃饭,有时也用它来挖泥。倩尧怕儿子弄丢了,就用根绳子拴住挂在他脖子上。

“边吃饭边惊鱼。”李朝正笑了笑了回答,“王本,把板收回来。张欢,开船。”

在一片哗哗的排水声中,船倒着离开了岸边。以前惊鱼,闲庭信步般的小船轻桨,还得和尚一样敲打器物,现在只要把这坚船巨舵轰隆隆开去转几圈就万事大吉了。

惊鱼只不过是朝正随口找的借口,现在不是惊鱼的时候,所以水泥船象征性地在水面行驶了一段,朝正就让张欢熄火过来吃饭。王国军和孙子吃得早,各拿只酒杯盘腿坐在桌边喝点酒陪着。

夏日难得的西北风吹散了排阵列队而来的恶毒阳光,只能招架的清凉舒爽借机反攻,惬意畅怀了全身。西岸贻然自乐的矮草和对面细身蔓叶的芦苇,以作辑万福的欠身和笑容可掬的声响互相打着招呼。

“朝正啊,你现在富裕了。难道就忍心村里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婶婶,和陪着你长大的兄弟姐妹们挨饿受穷?你来领头吧。”几杯酒下肚,王国军忍不住又老话重提,那语调饱蘸了朝露一样的湿气,让旁听的专注他们没来由地也是一阵心酸。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为了一方百姓的幸福,长年累月地央求年轻有为的后辈出来领路,怎能不让人动容。

“爷爷,朝正叔抓鱼多有钱,支书有什么好干的。”孙子王世初涉世牛犊一样,事懂得不多,胆子倒蛮大。

“你懂个屁”“啪”王国军不禁气恼,一巴掌掴在孙子的脸上。世初见过了世面,不敢再随便声语,噙着眼泪爬起来走到边上去。正乱嚼着的李小剑则吓得抱住鱼头呆呆地看着大人们。

“王叔,小孩子不懂事,别上心。不是我不干,而是我早看透了政治上的险恶。侄子在北京差点就回不来了啊。”喝了点酒,李朝正也动了情。虽说他很看不惯以前王国军欺上瞒下的为人,但对生他养他的地方多数人还是一贫如洗,内心也难免有些悲凉。

“叔知道你以前难,叔也不为难你,你就做个治保主任如何?也不用做事,不用开会。只给叔说说以后村子如何发展,有事叔在前头顶着好不?”

“朝正叔,你就答应王支书吧?”一向不多嘴的赵专注,看着王国军的眼泪在眼眶边摇摇欲坠,心不由得软了起来,他大着胆子劝说。

“哥,你兼着就好了。”王国军难过,王本也心酸,他暂时忘记婚事,而给本家叔叔做起了说客。

“叔,你兼着吧。反正也不耽误事。”张欢也放下了筷子。

李朝正看看专注,看看王本,看看张欢,最后看看王国军。人无完人,谁又能保证自己让人百分之百地喜欢呢?何况妻子倩尧也希望自己能有个一官半职,好让她人前身后地夫贵妻荣一下。女人,终归还是要精神化一些。为了父老乡亲,为了老婆孩子?

人一旦自以为是地和“奉献”扯上了,就会积极主动地多。

“好吧。”李朝正缓缓地点了点头,“不过,先说好,我平时不开会不做事,还以打鱼为主。”

“朝,朝正”王国军的老泪纵横而下“叔,敬你一杯。”他看看酒没了,又站起来重拿了一瓶酒打开,不过全倒到了杯子外面,与此同时,人往边上一歪,“扑通”一声摔在甲板上。而其他坐着的人也配合地往边上一晃。李朝正开始以为大伙喝醉了,再一寻思不对了,是船在动。他四下一看,驾驶室旁,两条白银银笆斗粗的不知是蛇还是蟒的东西,从船舷两边伸出缠斗翻滚在一起。十几米长的水泥船随着它的摆动两边摇晃,桌子上的杯盘乒乓地掉落在甲板上。

“爸爸,呜呜,爸爸,呜呜”小剑大哭了起来。

“快打,船要沉。”李朝正反应了过来,顾不得理会儿子,他捡起只碎了一半的酒瓶就冲了上去。专注也拿过身边的菜刀紧跟其后。那白蛇很是小瞧急奔而来的两个杀气腾腾的人类,只是慢悠悠地翻动身体,把船缓力往下压。

李朝正奔到一条大蛇边,用劲平生力气,把碎牙尖齿的坏酒瓶猛地往蛇身上一戳,不料却噌地滑到一边,直插到甲板上。本已破碎的酒瓶乒啷碎地只剩下一截瓶嘴拿在手里。那蛇虽是毫发未伤,好像也有点负痛不起,身子横着猛地就斜向朝正扫了上来。朝正忙缩下身体,身后的专注“砰”地一声倒飞了回去。

王本、张欢提着鱼叉赶上前来,王国军手里也抱着只铁锚,他孙子王世初却双手空空地跑在最前。赵专注刚飞出去,两把铁叉一把铁锚就顶扣在蛇的身上,双双僵持住了。另一条蛇见状,也嗖地贴着船板横追了过来。李朝正忙跳了一下,王本、张欢、王国军被扫中双腿,三人“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爸爸,呜呜,爸爸”,李朝正回头一看,不见了儿子,心里猛地就慌了起来“儿子,儿子”他连滚打爬地越过众人,跑到船头,看见儿子两只小手扒拉着船沿,身体悬在外面,脸上涕泪成河。他忙抓住儿子的小手,一把将他提了上来。

“爸爸,爸爸”泪人一样的小剑一把死死地抱住朝正。

“儿子,不怕,儿子,不怕。”朝正一边安慰儿子,一边紧张地想着对策,得先保证儿子的安全。他看到挂在驾驶室外的救生圈,抱着儿子就往那冲。

“叔,叔”李朝正的裤角被人拉住,赵专注满头是血的拉着他,右手往船下指。李朝正伸头往下一看,一口凉气倒抽了起来。紧靠船沿南面一条足有三十米长的鲇鱼,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尾巴在船头前面好整以暇地轻轻摇摆着,小半个鱼头鼓着锣面大的眼睛翕张着嘴。那两条肉带并不是蛇,而是鲇鱼的两条胡须。此刻,它正甩动着,戏耍张欢他们。

朝正如裸身置于寒冬一般,哆嗦不停,专注已翻起躬身下拜,口中祈祷不止“晶神爷爷,晶神爷爷”。

“爸爸,爸爸”小剑满脸惶恐,叫唤不停。

“别怕,儿子,别怕,儿子。”李朝正清醒了过来,他不管专注,抱起儿子往救生圈跑了过去。他要把儿子绑在救生圈上,这样就算儿子落水也无碍。他倒忘了此时水里还有一条硕大的鱼,不知道是不是肉食动物。当朝正的手快要碰到救生圈时,突然肩头被人一推,整个身体就失去平衡往水里飞去。

整天河里来河里去,水里早比陆地熟悉了。李朝正双脚一蹬就抱着儿子露出了水面,小剑咳咳地呛了口水。他看到船上王国军正拿着救生圈。王国军看见李朝正往救生圈跑去,也醒悟过来忙向前冲去。他看见李朝正的手快扯到了救生圈,忙不管不顾地把李朝正斜推了出去。

“你个老狗日的”李朝正厉声骂向王国军。小剑被呛了口水,咳过了劲,哭得更凶。而王国军浑似没有听见,把救生圈直往身上套。张欢他们全看见了鲇鱼,傻子一样呆掉了。

还没等李朝正骂第二句,他就看见鲇鱼从船上抽下一根胡须,向自己卷了过来。他这才反应过来,水里并不安全。

“专注”李朝正大叫了一声,用力把儿子向船上抛去。专注已被吓破了胆,双手合十地跪着,颤抖不停。小剑快跌落船头时,张欢醒悟了过来,一个鱼跃接住小剑。鲇鱼已卷住朝正,像欣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一样,轻轻在水里摇摆着。鱼须刚卷上身,李朝正的眼前蓦然闪现了自己的一生,后来见鱼只是轻轻卷住自己,像玩耍玩具一样,并没有伤害自己之意,就定了定心神,连连向船上摆手,叫大家不要动。

“爸爸,我要爸爸”小剑看见爸爸在水里,被鱼须卷着拖动,声嘶力竭地哭喊了起来,拼命地想挣脱张欢的怀抱。

此时,世初已提着一桶柴油从驾驶室里跑了出来。他不理会朝正的手势,扛起油桶往鱼须上倒了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往上面一丢。“爸爸”小剑泪涕满脸,在张欢怀里拼命扭动,喊地嗓子咝哑,双手前抓着伸向朝正。“忽拉”一下,随着火柴落地,火舌窜漫了上来,驾驶室前一片火海。

刚懒洋了一会的鱼须瞬间活泼了,它疯狂扭动几下吱溜一声缩回了水里。与此同时,朝正被当做垃圾一样嗷嗷叫着甩了出去。“啊”小剑看见爸爸被甩了出去,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张欢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着张欢一松手的机会,他跑了出去,一手前后甩着带动还有些笨拙的身体,一手则高举着挂在胸前的银勺,“爸爸,爸爸”他大叫着一纵身跳下了船。

“小剑,小剑”张欢顾不得疼痛,跑向船沿。他看见小剑两腿骑在鱼头上,一手抓住片鱼鳞,另一只手拿着银勺,往鱼眼死命插去“打死你,打死你。”鱼头左右一摆,小剑坐夹不住,顺着鱼鳃直滑入水里。

“小剑”张欢大吃一惊,抓起身边的鱼叉跳了下去。鱼叉深深地插入鱼的脊背,他脚踩着用力往外拔。鱼头边上冒出只小脑袋,是小剑,他哇地吐了口水,又挥着银勺,力气不大,频率很高地猛插向鱼。勺子绳牵在脖子上,看上去小剑在急速地画着弧圆。插两下,他的脑袋就沉入水里,过一小会露出来,又接着插。

世初看着鱼须在火中翻腾,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正战战兢兢时,另一条鱼须从前面迅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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